六、七十个回合过后,四位舵主渐占上风,宁不凡一掌得手,击中辛月明右肩胛。 强压住的一口血此时夺口而出,不敢恋战,抓住一个间隙就逃。 霹雳火拔脚欲追,被宁不凡拉住:"不要追!" "他真气涣散,似有走火入魔,不抓住机会除掉他,等他养好伤再回来,我们就打不过他了!" "放心,不用你动手!会有人主动帮忙的!"宁不凡的笑容还挂在唇边。 霹雳火愣了一下,就被宁不凡扯住袖子拉到一边去了。其余人也任由辛月明的身影迅速消失。 "少主!我们先上云雨峰吧!"庞清云仍是第一个来到唐凌初面前的人。 几人将唐凌初和风未已搀扶着,安慰下面教众几句。出了朝阳殿,循路登上云雨峰。 第四十六章 暮霭沉沉,西天染金。 树林仍是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刚到傍晚时分,林中已似深夜般漆黑。 走在登顶的小路上,熟悉的景致乱了唐凌初的眼,记忆的闸门渐渐打开一条缝,挤出零散片段...... 一支箭破风扑至,直指胸膛,自己却四肢僵硬,不知躲避。 一个人浑身是血,中箭倒地,箕张的两手抖索着向自己伸来。 一支箫铿然折断,飞溅的碎玉割伤喉咙。 最后是一双眼睛,一双幽深得仿佛可以侵吞一切的眼睛,充满无尽的怨恨、愤懑、暴戾、凶残!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渺小怯弱的自己被剥至一丝不挂,任其窥视蹂躏...... 仓惶收住脚步,窒息般拼命喘气,蹲下身去将自己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凌初,你怎么了?"风未已最先发现他的异样,上前看他。分开垂落的青丝,露出惊恐至圆睁的眼眸,目光凄怆绝望,泪水蓄满眼眶。 从未见过这般绝望的眼神,好像雄鹰利爪下垂死的野兔,圈中听闻磨刀声的山羊。 这眼神狠狠刺痛风未已的心,不顾自己重伤在身,将他紧紧揽进怀里。"你想起什么了吗?想哭就大声哭,有这么多人在你身边,谁也不能再伤害你了!" "王怜生......"细碎的声音从颤抖的唇间流出。"你不要......放了未已......我用我自己跟你换......后天......安陵......为先皇......殉葬......王怜生......" "凌初,你想起什么了?什么叫用自己换?王怜生对你做了什么?"突然发现的真相让风未已痛悔不已。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是我自己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爱你!"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似在重复一个诅咒。 "庞舵主!"抬眼看对面四人,"宁、谢、任三位舵主,未已请求不要让凌初做教主了好不好?" "为什么?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又反悔?"宁不凡声音中透出不悦。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武功恢复了,也担不起管理圣教的重任啊!"怀里人抖得厉害,心疼之极。 "你当初不是也同意了吗?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少主的身体和精神都会恢复的。" "可做了教主,还是会和王怜生打交道,他已经被伤害成这个样子,会彻底崩溃的!" "少主与太子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现在各地都在张贴皇榜,要寻到少主回京加官晋爵,可见太子不但不再想杀他,还想厚待于他!" "王怜生出尔反尔,怎能轻信?你们是想利用凌初和王怜生这非同一般的关系,换取圣教的平安吧?这对凌初不公平!" 宁不凡与庞清云对视一眼,交换心意。 庞清云向前一步:"未已,就算我们有这样的打算,也是为圣教着想,为幸存下来这几万教众着想。再说,这个计划对少主,对你而言都是无害的啊!" "怎能无害?"锁紧眉宇,"凌初就算再也想不起从前的事,也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王怜生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忘就忘了!只有远离宫廷,远离争斗,他才能幸福快乐。二人一旦见面,凌初心思单纯,又一心对王怜生好,加上他的花言巧语,最后被伤害的还是他。再一再二,几次下来,还哪里有命在?所以,请舵主们放了凌初吧!" "不行,开弓便无回头箭,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宁不凡沉下脸。 王亦谦见势不妙,连忙上前劝阻:"未已,舵主们也是好意,咱们不要太自私了!等凌初恢复了,要怎么做,由他自己决定不是更好?" "王亦谦公子说的在理,"庞清云也帮腔,"未已的伤仍未痊愈,不如你们到栖霞苑去养上一阵。我们四人也可以趁这个时间为少主通经脉,蓄真气。不久,少主原有的功力就可以恢复了。自己有了武功,还怕别人欺侮吗?" 他曾经不是武功超群?可是遇见王怜生,就什么都没有了!话在心中,只是未说出口。 "好了,未已,就听几位舵主的话!你带路,我们去栖霞苑等凌初!"掰开他揽住唐凌初的手,半扶半抱着走开。 地上那一团白影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心痛得无以复加:"谦,我的命是凌初换回来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现在我们不能莽撞,否则不但救不了凌初,还会跟着一起陪葬!孽缘,命数,谁也逃不掉的!" 夜风,从四面八方冲入密林,摇得枝叶"沙沙"响。头上的夜空也被遮去星月之光,难辨阴晴。 满天阴霾,空气闷热,看样子又将有场豪雨来临。 未央宫花园里的石几上摆着一个托盘,大绒的底布上平卧着一红一绿两支玉箫。红的鲜艳夺目,绿的翠绿清凉,只是,碧玉箫已经断成两截,难成一体。 王怜生用二指轻轻拈起红玉箫,放在唇边试吹。 不知是太久未练习,技艺生疏,还是心中不安,烦恼丛生。几经努力,仍然曲不成调,难以入耳。 正自长吁短叹,小柱子来说御书房有人从宫外带来至关重要的消息。 吩咐小柱子将箫收好,自己折往御书房。肖翼带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候在那里。 "殿下,此人自称是神冰教二分舵的信使,有唐公子的下落!"肖翼施礼道。 "哦?"王怜生立刻精神一振,"快快讲来!" "是!"简述王亦谦带唐凌初和风未已投奔徽州的经过。 "那现在他们还在徽州吗?"已经坐立难安。 "舵主们带少主和护法回总坛了,据悉已经将辛月明击伤,夺下教主之位,待少主身体恢复,便接掌大权。" "凌初要做教主?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这个......草民不知!" "那辛月明呢?到哪里去了?" "推测应是躲起来养伤!" 挥手示意将人带下去,待肖翼返回以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速传几部大臣至勤政殿候着,待本宫安排朝中事务。肖统领即刻打点行装,与本宫同赴神冰教总坛!" "只有殿下和我两个人?"肖翼以为自己听差了。 "是,只有两个人!"笃定地说。 不便多问,领命退出。 激动不已,心脏狂跳。凌初,等我几日,很快就可以看见你了!这么多天,你的伤已经好了吗?你醒过来了吗?有没有想起我?是不是恨我?没关系,只要你想着我,是爱是恨都无所谓。此次重逢,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到死都不会放开! 第四十七章 别时容易见时难,枉付情深为哪般?深爱自古多歧路,冤家从来无落单。 相守勿喜咫尺近,痴心莫恨天涯远。君子取舍重恩义,谁言红颜误江山。 神冰教总坛山门,古朴的红木与青石岩混建,色彩的跳跃在苍翠的山色中让人眼前一亮。 得知太子亲临,总坛万余教众自山脚至正殿夹道相迎。 踏上石阶,每攀一步,心就颤一下。 来这里几次,唯有此番是正大光明从山门而入。贵为皇子,竟然曾经独闯龙潭虎穴,谋刺的对象又是相见难相认的母亲。为救自己,唐凌初放弃教主之位,舍却一身武功,做了叛道背义之人。为了成全自己,他又抛下尊严,担起魅惑圣上的罪名。为什么所有的悲剧都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所有的伤害,所有的悲苦他都愿意默默承受?从现在开始,我要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来守护你! 思绪万千,将漫长的山路变得格外短。抬首间,正殿已在眼前。人群中,忽然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风未已面沉似水,眼神冷峻,王亦谦浓眉紧锁,目光中隐忧分明。 "王怜生!为什么还要来?"风未已按捺不住。 "未已,事前是我对不住,容我以后加倍报偿!"心中只惦着唐凌初,不免有些敷衍。 "不用加倍报偿,只要你不再伤害他们就好。你知道未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凌初,他有事,未已舍命也要挡在前!"王亦谦两手紧紧钳住风未已双臂,防止他控制不住扑上去。 "是,这点我自愧不如,也万分感谢。"面上发热。 "王怜生,不要再勉强凌初为你牺牲,他的路让他自己选好吗?"风未已仍是不放心。 "我是来接他回京的,去过好日子。" "你能给他好日子吗?你所谓的好日子不过是把他养在宫里受人白眼!" "不!我会给他封爵!" "官场也不适合凌初,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你不是他,怎知他心里所想?"忍不住反诘。 "你......"无言以对,"王怜生,你记住,一定不要为难他,强迫他,否则你会后悔!" "谢谢你未已,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大步走进正殿。 朝阳殿虽称为殿,多半却在山腹之中,只有探出山缘的部分是后搭建成的。内部极其宽敞,逾千人站在殿中,仍是绰绰有余。 人群似潮水,王怜生和肖翼走过来时,自动分开左右,穿过之后,又自合拢,似有人操控般有条不紊。 进殿行百余步,方来到九级石阶前,阶上高椅居中,四舵主分立两边。高椅之上坐着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唐凌初,灯火明亮,映出一张绝世容颜-- 习惯半束半披的青丝尽皆挽起,玉簪斜穿,几绺散碎在额前耳颈处,添两分飘逸。眉敛千峰,眸纳百川,眼波流转间星月无光。唇角一抹似怒还嗔的笑,嘲讽中带着几分超然。仍是一身出尘的白衣,不同的是敞领宽袖上绣着万字不到头和祥云图案,显得尊贵沉稳。两只纤手搭在椅边,姿态优雅,却也不容侵犯。 自王怜生进殿起,唐凌初的目光就粘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眼神也如江河之上的浩渺烟波,让人看不穿。整个人为一种看不见的光芒笼罩,使他近在咫尺,仍远比天涯。这才是本色的唐凌初,宛如谪仙,可望而不可及,绝非尘世中那般柔弱,我见犹怜...... 此刻,王怜生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也已经忘记自己是太子,就那样回视着唐凌初的目光,重重跪了下去。 "凌初......"熟悉的名字喊出口,情感随之奔涌。"看到你已经康复,我终于可以放心了。自知所作所为没有资格求得你的原谅,但是请容我将旧事新情向你坦呈!这殿中所有人都是明证,我王怜生绝无半句谎言意图博取同情,否则天地不容!" 黑眸仍是一瞬不瞬,幽深无底。连笑容也没有变化,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我自小就不是父皇喜欢的儿子!二十二年来,我始终认为是自己天资愚钝,相貌平平。三岁不到失去母后,我被寄养在宁妃娘娘宫里,是乳娘将我带大。宁妃有自己的儿子,就是王悯生!十四岁之前,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我,将我当马骑!父皇有几次撞见,也只是将他抱走,却不曾安慰伤痕累累的我半句!我知道,如果不学文习武,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等待我的将是更加悲惨的命运!弱冠之年,我有了自己的王府,广纳天下贤士,研修排兵布阵之道,并习练马上步下功夫。几次随王叔南征北战,见了不少世面。终于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按祖制,应由长子继承帝位,但父皇心里怎么想,我也十分清楚。父皇诏告天下,灭得魔教者立为储,日后登基大宝。从那以后,我的夙愿就是剿灭魔教,夺下王位,一雪前耻!可是,父皇不给我一兵一卒,还要我亲手杀了魔教主母才能复命!无路可走,我选择铤而走险,搏命一试!也是在那次,我遇见了你!后来父皇以你为人质,命我率二十万大军南下。也是命中注定,我发现了一个秘密!神冰教的主母竟是我失散了二十年的母后!母子刚刚相认,王悯生种在我体内的蛊毒发作。为了救我,娘亲与我换血,自己却......"已经泪如雨下,泣难成声。 殿中安静得出奇,只有墙上的灯偶尔爆响出火花。 "我恨,恨父皇将母后斩尽杀绝,还要假我之手!就是你们前来寻我的时候,我那要你不要江山;的宿念开始动摇!而你,偏偏又在这时,不惜牺牲名誉和尊严,演了一出戏给我看。现在我才明白父皇与你是父子之情,可那时的我,如何分得清?偏执残忍的父皇,你的背叛;,母后的惨死,二十年的欺瞒,我怎样理也理不清,只能越来越乱,越来越疯狂!父皇驾崩,我又开心又失望。开心的是他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失望的是我一腔悲愤又没有了发泄的对象!所以,你成了我下一个报复的目标。其实,要你殉葬的念头是突然跳出来的,我只是想你能来求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立刻收回成命,可是你没有。那天晚上,我原是想看看你一个人在灵堂里会不会冷,会不会害怕。我一直都呆在外面,所以未已一进院就被我发现了。换作别人,我也许还不会那样恼,偏偏是未已,你选来帮你演戏的人,我就又疯掉了!是我的错,被仇恨迷了心,未曾想起调查一下事情的始末,辜负了你的厚意深情!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不要让我抱憾终生!" "要弥补很简单!"宁不凡开口了。 "请明示!"目光转向宁不凡。 "太子登基之后,发下圣旨,从此天朝与神冰教不再起刀兵,安守天下!" "这倒不难,我本不是好战之人,不想荼毒百姓!" "如此甚好,太子可以不必跪了!" 没有理会,复又看唐凌初,不变的表情让他心中惴惴。"凌初,跟我回京吧!让我照顾你,爱护你一辈子!" "他现在是圣教的教主,怎能跟你回京?"宁不凡叫道。 还是不理他,膝行上阶,手抓住唐凌初的衣裾。"我知道你喜欢清静,已经叫人把茂山你住过的地方改建了一下,你一定会喜欢的。" "殿下,请自重!"庞清云上前一步。 继续向上,握住唐凌初的手,掌心是微凉滑软的触感。"我并非要逼你,可是你说句话啊!你在南我在北,劳燕分飞,相思最苦啊!" 庞清云急了,伸掌格开王怜生的手,另一手将其推至阶下。他并未用力,王怜生却根本没防备,重重摔在地上,腰胯顿时麻痛难忍。 肖翼闪电般冲上前扶起他:"殿下,怎样?"又向庞清云怒喝,"你胆大包天,敢对殿下动手?" 王怜生举手示意他不要生气,试试活动下身子,倒没有受伤。 不远处风未已向王亦谦低语了几句,王亦谦也上前去扶王怜生。假意为其拂掉灰尘时,躲过几位舵主视线,低低地说:"凌初似乎并未全部恢复,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和我们说过一句话!" 在二人搀扶下站起身,唐凌初仍未动容,冷漠得如同置身世外。 "几位舵主是担心我反悔吧?毕竟口说无凭,可否借纸笔一用?" 宁不凡命手下取来笔墨纸张,王怜生席地而书:"天朝太子王怜生,今日与神冰教定下契约。互通友好,两不相犯!立字为证,天地共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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