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睁眼坐起,惊觉那粘腻的液体并非都是汗水,更多的是唐凌初的血! 二人身下不及撤走的丧服已经全部湿透,连同唐凌初和自己的大半个身体! 唐凌初仍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只是一双绝不屈从的眼睛已经闭起来,嘴唇完全失去血色,白皙如玉的肌体变得暗淡无光。 心脏剧烈抽痛,半晌才想起探手去试他的鼻息,竟然已经感觉不到! 无措地扎煞着两手,不敢触碰他,担心一动之下他就会化为齑粉飞散! "太医!太医!来人哪!"从床上跌至地下,连衣服也顾不上穿。 揪住闻声赶来的小柱子,嘴唇抖索得说不出话:"太......" 小柱子一见他这般浑身是血,面无人色,不等他把话说完就跑去传太医。 "凌初......"跪倒在床前,泪如雨下。"你不要死在我面前......不要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太子请安心,公子并没有死,只是失血太多,精力透支而昏迷。"看着不及穿好衣服,兀自抖个不停的王怜生,太医担心他会突然发作砍了自己的脑袋。 "那他为什么没有呼吸?"想着自己明明试过了。 "公子的呼吸太微弱了,您又惊惶失措,所以未有觉察!" "那......他还能不能恢复如初?" "这......下臣不敢说!"撩袍跪下。 "但说无妨!"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不要说谎!" "据下臣看,公子虽然性命无忧,却有可能永远这样沉睡,不会再醒!" "什......什么意思?"刚刚清醒些的脑子又混乱起来。 "公子完全没有求生的意识,身体的各部分也按照头脑的指示处于休眠状态,只是有呼吸,有心跳,却不会睁眼,不会讲话。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活死人!" "活死人?怎么会这样?" "这个中原因,大概是公子已经打算放弃生命,一心求死!" "死?就这么简单?"王怜生看着唐凌初失去生机的脸庞,哭不出,笑不成。 "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太医继续问。 "免你死罪,讲来!"声音低哑。 "太子殿下不是要公子为先皇殉葬吗?" "是又如何?" "活人殉葬,死后化作泥土,便一无所有,不如制成水银尸,可万年不腐!" 王怜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那是什么?" "人死之后再灌水银的话,无法彻底防腐。像公子这样的状态,恰到好处,而且不会痛苦。" "你真的是太医吗?"冷冷斜睨他。 "下臣在太医院十几年了!" "倒不如说你是个巫师更为贴切,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也想得出来?" "殿下请恕罪,下臣只是想......" "本宫说过免你死罪,但是你不会救人,只懂害人,留你何用?革去官职,削去右耳,逐出宫门!"霍然站起。 "殿下,下臣只是为您着想啊!"急急争辩,"您要活人殉葬,手段之残忍与此大同小异,殿下因何要治下臣的罪?殿下,既然舍不得公子,又何必假意要他殉葬?殿下......" 闭上双眼,脑中回旋着刚才太医的话。的确,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凌初为父皇陪葬?将他投入那阴森的地宫,窒息而亡,手段何其残忍?我这是怎么了?对别人都可以容忍,可以纵容,却偏偏要折磨曾经最爱的凌初?他其实什么也没做错,只是错在遇见了我!如果不是我,他此刻已经是神冰教的教主,过着出尘若仙的日子。如果不是我,他又怎么会...... 猛醒过来:"小柱子,速去准备清水,本宫要为凌初洗身。" 为免弄脏池水,王怜生先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个干净,再小心翼翼地抱起唐凌初走进玉暖池。 唐凌初的伤口已经止血,但碰不得水,王怜生便将他抱在自己腿上,水面刚及他下腹。 用水濡湿他染血的黑发,轻缓洗净他皮肤上的汗渍与血迹。掌心抚过他的脸,指尖描摹他俊秀的眉睫,鼻梁和嘴唇,最后将他体内残余的自己的东西也全部弄干净。 轻轻将他放在池边小柱子铺好的薄毯上,将他湿漉漉的身子裹好,再抱回卧房。 "你真的不愿意再醒过来了吗?"轻声问着全无意识的唐凌初,又像在自言自语。"是对我太失望了吧?今天那个混蛋太医的一席话倒让我突然明白我原来已经坏透了!"泪在眼中渐渐凝聚,喉中哽着一个大大的硬块。"可是凌初,你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了?为什么要对别人那么好?为什么要让我嫉妒得发了狂?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你不看我!我喜欢你依偎在我怀里,你不抱我!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又不要我!我恨父皇对母后始乱终弃,你又偏偏站在他那一边!你明明是我的最爱,却宁愿住进未央宫!凌初,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殿下!"小柱子轻轻走过来。"礼部尚书钱大人在等您安排明日的丧礼!" 拭干眼泪:"叫他去勤政殿候着,本宫即刻就到!" "是。" "等一下!"忽然想起什么,"自凌初去年进宫你就一直在他身边么?" "是的,殿下。小柱子是先皇特别安排来服侍公子的!" "凌初在宫里的一切事你都清楚是吧?" "是。" "回头你来讲讲,把本宫不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小柱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挥挥手让他去了,复又爱怜地吻吻唐凌初的眉心。"我去去就回,你好好休息!" 第四十三章 钱尚书与几位礼部大臣事无巨细地向王怜生描述了一遍国丧的礼制和过程。王怜生只是静听,没有插言。 商定好翌日的出发时间与随行人员,大臣们告辞离去。 心中记挂着唐凌初,立刻返回未央宫。 宫门大开,疑窦顿生,几个箭步冲进去。 小柱子被点中昏穴倒在卧房门口,床上的唐凌初却不知去向。 自知问他人也是无果,当即拍醒小柱子追问经过。 "胜王爷府上的亦云公子带着王亦谦公子和几名高手进来,劫走了唐公子!" 连忙寻到昨夜看管风未已的一处偏殿,肖翼正在那里等他。 "太子殿下请治微臣的死罪!"肖翼跪下。 "风未已也被救出去了?!"料定如此。 "这里有王亦谦公子给您的信!"双手呈上。 愤然夺过书信展读。 太子殿下尊鉴: 谦与未已誓共生死,闻其重伤,心痛难当。未已一心保得凌初周全,不能任其充当人牲而不顾。谦无恶意,只想二人远离宫廷,从此不再上京。如有冒犯天颜,望能海涵! 王亦谦叩上 将薄笺扯得粉碎:"何时之事?" "回殿下,已有一个时辰!" "你也没有阻拦吗?" "下臣不敢伤及二位世子!"拱手谢罪。 瞪着他,再清楚不过他有也份参与,否则要从宫中带走两个重伤之人,可谓难比登天! 闭目幽叹,我在这些手足兄弟心中已经是个暴君了罢!怎会出此下策,进宫劫人? "罢了,你随本宫去趟胜王府!" "太子殿下!"胜王躬身施礼。 "王叔免礼,亦云可在府上?"只看一眼胜王让出的座位却未坐。 "亦云在后院,这就叫他出来!" 打量胜王几眼,不见神情有异。"算了,还是本宫去寻他!" 让肖翼留在花园门外,独自进去。王亦云正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摇着折扇,面对一树盛开的芙蓉。 听见脚步声响,也不回身:"殿下终于来了!" "亦云不想与本宫见礼吗?"稍稍有些不快。 轻喟一声,收扇转身就跪:"见过殿下!" 膝未沾尘,身形已被王怜生及时托住。抬起眼帘,看见他忧郁失落的脸。 "不用跪了,亦云,你我是兄弟!" 凤目闪过释然,站起身:"亦云还以为就此失去了一位兄弟呢!" "你知我定会来寻你!" "只是不敢猜太子的目的。"淡淡一笑。 "那有你心里认为我会怎样做呢?" "刚才那一拜之前,我觉得太子会带御林军杀进胜王府跟我要人。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太子将唯一的随从王统领留在外面,只身一人来此,应该只是来问我一件事。" "还望亦云实言相告!" "可是亦云果然不知!"复又展开折扇。"出宫以后,谦少就带他们走了,究竟是去了西关,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真的不晓得。" "亦云请放心,我绝不是要抓住他们!未已的事我也不再追究,我只是想凌初回来!" "回去为先皇做人牲?"眉梢一挑。 轻轻摇头:"我是被魔鬼缠住了心,才会那样折磨凌初。现在的他需要有人好好照顾,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凌初伤得很重吗?"其实他也不知晓二人伤情如何。 "太医说他......可能会变成活死人!" "哦......"不再言语,脸色却变了变。 "是我造成的,我必须负责到底才是!"眼神中已经全是乞求。 "太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提醒他,"您应该明白凌初是无法在宫里生活的!身为太子,不日便是皇帝,您必须生儿育女,为国家为朝廷延嗣,如何爱他?爱了他,就一定会造成更大的的亏欠!凌初也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甘心选择离开你,宁死也不要让你成为国家的罪人啊!" "你知道凌初......"连忙追问。 "未已告诉我的,那些放纵,那些淫乱,都是凌初故意演给你看的。目的就是要你恨他,才能舍他而成就江山。只是他没想到你的恨竟然会几次险些要了他的命!其实他一开始的时候应该会心碎,之后也就无所谓了,才会把生与死看得这样轻!" 怔怔地站在原地,心痛得几乎忘记怎样呼吸。举掌狠狠照自己的脸抽下:"傻瓜,笨蛋,你不配爱他,竟然连他的心都看不懂!" 连忙攥住他两腕:"不要再自责了!" 两颊已经微微肿起,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下来,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事已至此,太子就放了凌初吧!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也比在这步步是险的皇宫中快乐幸福得多!" "放了凌初......放了凌初......"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游魂般走出胜王府后花园。 上马时一脚踏空,整个人摔在地上,弄得灰头土脸。肖翼为他拂去灰尘,扶他上马。王亦云站在阶前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 回宫的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因为王怜生完全是一副因悲痛欲绝而痴痴癫癫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太子威风? 走进未央宫,小柱子正在等他。"殿下,您回来了!" 径直走到唐凌初躺过的床边,用手抚那薄衾。 "殿下,这是公子最喜欢喝的龙井,要不要尝尝?" 抬眼看看小柱子,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倒也清秀,眉眼透着机灵。"你就从去年凌初进宫那天讲起。"接过茶盏。 "记得公子刚来的时候就很不开心的样子,要说这未央宫是后宫里最豪华的了,像后花园和玉暖池,就是连皇后娘娘住的地儿也没有。可是公子却不喜欢,只在后花园坐了一个下午。" "呣!"应着,掀开茶盏,翠绿的茶汤,清香扑鼻。 "先皇特意叫人为公子做了新衣,还要宫女们侍侯他沐浴,小的们也明白先皇是要公子侍寢。公子不从,先皇就要......"羞于讲出那字眼,巧妙地回避了。 龙井茶入口微苦,不由皱了皱眉。 "公子拗不过,情急之下摔碎一只茶杯,用碎瓷片割喉自尽!" 手哆嗦了一下,托碟落地摔成几片。 小柱子连忙去收拾,却被王怜生制止。"别管它,继续说。" "哦!公子下手可真够重的,他那两寸多长的伤疤就是这样来的。当时先皇和小的们吓得手脚都软了,血溅出好远!公子整整昏迷了四天才醒过来,先皇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碰过他。" 茶哽在喉中咽不下去,甚至有些反胃。 "先皇说喜欢公子是因为他长得与二十年前的乐秋棠一模一样,才会情不自禁。经过这件事,先皇每次来未央宫都像来看自己的儿子,完全没有越礼的举动。就连二皇子给公子下了千日醉;,先皇也没要了他,而是只靠雪浸和太医的醒脑方子解了千日醉;的药性。隆冬天气,公子倒还好,先皇却病了。二皇子就以此为罪名,鼓动朝中大臣,要杀掉公子,连先皇也没办法。公子在大殿跪了一夜,发着好烫的高烧,还为您挡下了叛国之罪......" 字字句句都渗透着唐凌初的血泪,刺痛王怜生的心。龙井的回甘完全被苦涩取代,自责与悔恨令他痛不欲生。这样的唐凌初,这样大义的付出与牺牲,穷此一生也无以为报,怎么还质疑他是贪图荣华富贵?将他折磨至体无完肤?自己真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尝尝被腰斩油烹的滋味! 第四十四章 "未已,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几日吧,你的伤有些不好了!"王亦谦边替风未已换药边说,一脸的担忧。 "我还好,咱们得尽快远离京城,免得又被王怜生抓到!"其实是在勉力支撑。 "为什么不回西关?有父王在,我们不用怕他!" "王怜生算准了我们无处去,这样还会牵连平王爷。就连浥阳也不能回,否则无异于自投罗网。" "怎么会这样?"无计地叹息。 "你是不是怪我太鲁莽?"内疚地看着他。 "没有,我只是心疼......"将他拥入怀,吻他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烫的额头。 "我从小被遗弃,受伤对于我来说真的已经习惯了!" "所以才更加想让你健康快乐啊!" 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谦,我已经很幸福了!" "不要说了,你睡会儿吧!这段路颠得厉害,你还在发烧,等到了南阳我叫醒你!" "凌初怎么样?"记挂着另一辆车中的唐凌初。 "他还好,我已经给他铺了软垫,不会震到他的。" 放心地靠在王亦谦肩头,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很快就昏睡过去。 抱紧他的身子,一遍遍疼爱地吻他浓眉俊眼和有些干裂的唇。压不住的隐忧占据心脏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王亦谦坚持,几人在南阳的一间馆驿中小住了两日。 风未已的伤势太重,高烧不退,又开始呕血。 唐凌初的伤几乎全好了,却仍未有苏醒的迹象。只靠流食维持生命,也在日渐消瘦。 里里外外全是王亦谦一个人撑着,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谦,你瘦了好多!"从昏迷中醒来的风未已抚摸王亦谦的脸。 "没有啊!我又能吃又能睡。"怕他担心。 "谦,扶我起来!"只说了几个字就得喘上一阵。 托住他的背,让他倚在自己胸前。 "谦,答应我,万一我死了......" "别瞎说!你会好的。"心狠狠地疼。 "我是说万一,你要帮我照顾凌初!" "好!"哽咽至说不出别的字。 "你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会喜欢凌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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