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下午，我才知道我记不起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不用跑公文又少了一些琐事的我甚至还有了自己的研究室，我原本是暂居在系办公室，後来系主任给了我一串钥匙，我便搬到现在的研究室。
因为跟友并约好要吃晚餐的关系，所以我在研究室整理完书籍後便锁门早早离开，走到校园树荫大道时，看到许多带狗儿出门散步的人，它们看起来都很开心有活力，有黄金猎犬、腊肠狗、哈士奇、大麦町......
我认得牵著大麦町的青年，他恰好是我重修班的学生，总是坐在窗边的位置，看起来很文静斯文的一个男生。
「夏老师，你好。」他腼腆地向我问好。
「你好啊，狗狗你好。」我蹲下来抚摸它的头，这只大麦町看起来跟饲主一样害羞呢。
「它叫什麽名字呢？」
「他叫DotDot，不是大大喔！」他很坚持地道。
「喔──DotDot，好可爱的名字喔。」
DotDot听见自己的名字便高兴地摇著尾巴，当我跟DotDot玩得不亦乐乎时，身旁的学生倏地抓住我的手。
「夏、夏老师，其实我也是......可是我不敢说......」
我一头雾水地看著他，「是......是什麽？」
男同学畏畏缩缩地看著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後，才嚅嗫地道，「老师那天说......自己是同性恋......我、我想，我应该也是......」
「......我星期二说的吗？」
男同学点点头，「老师那天不知道为什麽还穿得特别花俏呢，啊！我不是说不好看喔，只是觉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样啊......原来如此......」Friday爱骗人的习惯还是不改呢。
「咦？难不成是我误会了吗？老师不是吗？」他焦急地道。
「不，我是啊......」
他瞬间松了一口气，尔後又无助地看著我，「老师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同类的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自己是......可是这真的让我很困扰，我不想要跟别人不一样......」
不想要跟别人不一样，这也曾是我心中的愿望，可是......
「DotDot是你从小开始养的吗？」
「呃？」对我瞬间转换话题他感到错愕，但还是回答道，「对、对啊......我从他还是幼犬的时候就开始养了......」
「那你应该知道大麦町小时候每一只都是白色的吧？」
「知道，小时候白白的DotDot也很可爱喔！」
「呵呵，我相信，」我顺著DotDot的背抚摸它身上的斑点，「大麦町小时候每一只都是白色的，长得一模一样。可是长大了，每一只都会长出不同的斑点，几乎找不到二只斑点一模一样的大麦町，你不觉得，每一只大麦町都因为有不同的花纹，而有各自可爱之处吗？」
「老师......」
「不好意思，老师不太会说话......只会用动物的事来比喻......」
男同学微笑道，「老师我懂，我知道你在说什麽......」
「汪汪──」
「呵呵，DotDot也说它懂呢......」我伸手拍拍男同学的肩，这也是Friday告诉我的，适度地与对方有所接触，这会拉近彼此的距离，虽然我还不太习惯......
「有什麽问题都可以找老师商量，虽然老师不知道能不能帮你解决问题......」
「嗯......我还有个问题想问老师......」
「什麽问题？」
「老师有没有......」
「汪汪汪──」DotDot打断男同学的话，朝著我们的正前方叫道。
顺应著它的方向一看，熟悉的身影跑向我们，自然卷的头发，粗框眼镜，温柔的眼神，连白袍都还穿在身上......
「老师那位是......」
「他是我男朋友啊。」
二心三意 16 - C side
昨晚没睡到几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周公赐给我个春......暖花开的好梦，结果又被突发事件叫醒，一路从宿舍被狂Call到现场，连早餐都还来不及吃又跟救护车回到署里相验，饿到大肠殴打小肠了才在下午吃到今天的第一餐。
吃完便当的我拿杯茶走到顶楼透透气，发现田检察官也在顶楼，同样一脸疲惫不堪地抽菸。
我走到他的上风处打招呼道，「田检察官也累了吗？」
「有点累了呢......倪法医今天也辛苦了，看你早上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呢......」
「我早上都会有点低血压，真想找个能睡到十二点的工作呢......」
「哈哈，如果找到的话记得好康相报一下啊，」田检察官突然话锋一转，吐露心声道，「我有时候还真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检察官呢......」
「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法医啊......特别是案子发生的时间从不分早晚的时候......」我附和著道。
「对了，你当初怎麽不选择当医生呢？我是读法律的，当律师太竞争，所以当年才会铁了心要考司法官，只是选错了路，看来还是该转任法官的啊......不过，倪法医你读了七年的医科......怎麽会想来当法医呢......」
我靠在栏杆上，愉快地道，「是啊，当个医生好像轻松多了，自己开业的话还可以自订上班时间呢！」
我因为自己小时候先天疾病的关系，再加上漫画看多了些，从国中就妄想著要当名可以一手拿五支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呢......
怎知上天妒忌我的才......呃不，上天又多给我一关考验......
「那......？」田检察官一脸不解。
「其实我会来当法医也没有什麽远大的理想还是抱负啦，只是......嗯？」
隔壁校园的林荫大道出现个熟悉的身影，还有一条狗......
「不好意思，田检察官，我有事走先──！」
可恶，臭小子，离我的小郁远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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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并，你真的没事吗？保健室就在旁边，要不要去......」
「我真的没事啦，好歹我也算是个医生啊，哈哈──」
我拍拍膝上的灰尘站起，脚跟手上都有些破皮流血，逞英雄的代价是很丢脸地跌了一跤，而且上次全力奔跑已经是去年资讯展抢新发行游戏机时的事了，运动不足的小腹隐隐作痛让我差点笑不出来。
不过听到小郁在我跌倒前说的那句话後，这一切都还是值得的啊。
「啊，我都忘了你会医人这件事呢！」
「......」呜呜，小郁你非得要马上打击我不可吗，「对对......要当法医前先要取得医生执照喔，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也是个医生没错......」
「汪汪汪──」
在我说明的同时，那只大麦町从刚刚就不停地对我狂吠，若不是他的饲主拉紧绳子，我搞不好就要失去了贞......
「DotDot，乖一点，不好意思，它平常不会乱扑人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想，应该是我身上有骨头的味道吧......」
我可是在心底默念了几十次阿弥陀佛才敢说这句话的，看在我早起找出你的死因的份上，请让我开个玩笑吓吓这小子吧。
「骨头......你刚刚相验完吗？」
「是啊，你想知道详情吗？今天早上啊......」
「老、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看著带狗落荒而逃的小子露出笑容，实在是太嫩了啊......这家伙敢解剖青蛙吗！他只敢吃田鸡吧！呃......他好像赢了，因为我不敢吃......
我回头正对小郁的视线，他竟满怀期待地望著我。
「友并，你怎麽不继续说呢？」
「......」
不会吧，小郁，你真的对这个有兴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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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验後证实死者是先被勒毙再丢进河里，目前警方正依地源关系找寻可疑的嫌犯......」
报告完今天的案子後，我垂头无奈，世界上有那一对情侣会在约会的时候聊这种事啊......
重点是小郁还非常有兴趣，可能是基於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的心态吧......而且只有人类才会为了非关生存的事杀害同类。
不行，不能把今天的约会变成案件报告会。
我不著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小郁，最近学校没发生什麽有趣的事吗？」
「有趣的事啊......」小郁歪头噘嘴思考的样子根本是引诱犯罪啊──「我想到了，今天我在新研究室里看到窗外有松鼠。」
「嗯嗯，我们学校松鼠一直都很多......」
「然後我靠近它想跟它说说话的时候，它转过头来发出声音凶我喔，还拿它手中的果子丢我喔！」
「......」老板，来一盘三杯松鼠！
小郁看後没反应，蹙眉道，「这不有趣吗......？」
「不不，非常有趣！有趣到我想把那只松鼠抓来研究呢......呵呵。」
「抓来研究就太残忍了，可以用观察的啊，松鼠竟然会拿果子攻击，这点真的很值得观察呢！」
「......对了，小郁你刚刚提到你的新研究室......你有研究室了啊！」
那家伙总算上昄了，不枉费我跟Friday不计前嫌地连手出击......用夏教授手上握有的票当红萝卜让他快跑，还去打听他喜欢收什麽礼物呢，这些琐事不提也罢，成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不外乎那金钱、美酒、美女那几样罗......
「是啊，系主任说那间研究室重新装璜好了，便叫我搬进去。」
「这系主任人真好......」嗯嗯......孺子可教。
小郁语带保留地道「可是......」
「可是什麽？系主任又叫你做什麽事了吗──」
「做什麽事？没有啊，我是在想Friday的事......」
「他怎麽了？」我装傻地道，果然还是被发现啦。
「因为之前我很累的关系，Friday他好像帮我代了一堂课，那堂课之後，学生们都变得会主动与我互动......所以我在想......」
「想......？」
小郁眼神游移不安，其实我比他更不安啊，这计划我也有参一脚，虽然主要是为了他好，可是小郁若生起气来......等等，小郁有生过气吗？！
「我在想，Friday教学方法是不是比我的更容易让学生接纳？我之前上课一定很枯燥无味......」
我松了口气道，「你放心，你上的课很有趣的，只是Friday他比较外向，容易跟学生打成一圈嘛，不过学生主要还是来上课吸收知识的啊，而且Friday才不喜欢教书呢。」
小郁微颔首，「对......Friday不喜欢学校......友并你还真了解他呢。」
「啊......之前聊过天嘛。」
「Friday他人很好，总是会替我著想，不像我，刚刚还自私地想著Friday会不会之後就代替我教书的事......因为我就只有这项专长......」
「......」
原来小郁还是会不安的......
不，只要是人都会怕被取代而不安，Friday也是一样吧，如果哪天小郁取代了他的夜生活......
可是，这样的「取代」，对他们来说不是好的吗？
我想起多重人格者的人格会融合的事，他的人格都融合只剩二个了，应该也有可能再合而为一吧......
只要剩下的人是......
我缓缓地握住他的手，他的眼神就像小动物般无助。
「小郁，你可以答应我......不管发生什麽事，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二心三意 17 - B side
「Friday──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今天怎麽这麽早来？」前脚刚踏进WANT，还在整理吧台的Filo即抬头注意到刻意压低音量的我。
「本来还想吓你的，没想到马上就被你发现了。」我习惯性地坐在老位置，伸手笑道，「太阳下山了外面还是好热，快弄个什麽给我喝吧。」
对我这个在开店前就闯入的无礼之客，Filo还是像个大哥哥般包容，调了杯冰蓝色的神秘饮品给我。
喝了一口即感到阵阵凉意从喉头窜出，还带有薄荷的清香，一解台湾夏夜里的闷热。
「那饮料是你今天给我的感觉喔。」
「呵呵，太久没来就把我说成冷血的家伙啦？这饮料真的凉到心头上去了。」
「是啊，快二个礼拜没看到你了，最近工作比较忙吗？」Filo关心地问道。
「上礼拜跟几个老头子打交道，还得应酬什麽的，刚好就去对面那家俗气的酒店，而且......没想到大学教授还是那边的常客呢。」酒店老板娘还亲自来坐台，口口声声叫著教授的小名，应该没人会相信这两个人没关系吧。
「你的工作听起来......蛮复杂的？！」他苦笑。
仔细探究的话「玩弄人心与权利关系」这件事确实是蛮复杂的，不过照那姓倪的方法做的话倒没那麽难，小郁也说系主任没再派给他杂事做，还弄了间研究室给他，这表示计划还算成功吧。
「每个职场都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嘛......」
Filo对我猛抛眼神道，「我这里没有啊......」
我伸手搔搔Filo下巴旁初生的胡子，「你跟酒客们的关系......还不复杂吗？」
面对我的挑衅他也饶富兴味地回道，「跟你的比，不知道谁比较复杂喔？」
我闻言耸耸肩，「你又听谁说了什麽吗？」
「也没听谁说什麽啦，只是站在这里，那些话自然就会传进我的耳朵罗。」
我挑眉道，「喔──我也想听听是哪个大声公说话这麽大声。」
我自认还蛮有挑男人的眼光的，怎麽这次会挑到个长舌公呢？
Filo还装模作样地伸出食指，「其於保密原则，我就不说是谁说的罗──那位先生那天跟友人吐苦水，说刚开始热恋时很甜蜜，可是过不久就开始忽冷忽热，原以为是过渡期，敞开心胸再谈彼此後，便发现自己在对方眼里充其量只像个渡口，不久之後便不欢而散。」
嗯──听起来的确还蛮像我跟人的交往模式。
「他还说，『那个人其实是很害怕与别人有关系，被人套住或是被说服他都害怕......其实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爱上他吧。』，......Friday，你同意他说的话吗......」
「......呵呵，」我乾笑了两声，「还真想知道这个匿名者是谁呢──」
「Friday......」
「他说的对，我根本不相信有人会爱上我，我是个有缺陷的人。」
「每个人都不是完人，当然有缺陷啊。」
「不，你不明白......我喜欢玩世不恭地破坏对方给的温柔感情，因为这样他才不会对了解我太深。曾有一次，对方的能耐超乎寻常，还处处任劳任怨地容忍我，我便不知不觉地透露了我们的事，但对方还是不能接受......不过我现在跟他还是朋友就是了。」
「......那位该不会是曾跟你来过两次的卷卷毛先生吧？戴著这麽大的眼镜......」Filo比手划脚地形容，我当然知道他在说哪位。
「才不是咧，跟他没关系。」我撇嘴道，「等等，你该不会觉得我会看上他吧？」
「我只是看你们交情还不错......」
「那家伙是个怪人。」
「呵呵，不过啊......我还是觉得Friday你的心里还是希望有人爱你的啊......」
对情欲的渴望当然是有，可是需求被满足之後，就会觉得越快抽离越好，我知道这很糟，但小郁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
他知道自己喜欢什麽，可是却不知道「怎麽去喜欢」，他个性里缺少一种与人相处的感觉，他体会不出对方态度中细微枝节的改变，就像这次学校发生的事一样，他不知道对方想要什麽，同样的，他跟他交往应该也会遇到一样的问题吧。
......到最後我跟小郁还是只能独立生活，不依赖其它人。
似乎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希望有人爱我们吗？我不知道呢......」
「我们？」Filo对我话中的复数产生疑问。
「有点神秘感的男人比较有魅力不是吗？」
二心三意 18 - C side
「友并，这要求我没办法做到，因为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啊。」
面对我深情款款（？）的台词，小郁毫不给我面子地如此回道。
虽然早对他的个性有所了解，但我还是撑起差点倒下的身子，重新扶好眼镜，一砖一瓦地重建内心的灾区後我才有办法再接下去说话。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情人间常说的「永远」果然不存在你我的心中。
「那加个条件，除了死亡将你我分开以外。」唔──谈到「死亡」就变得不浪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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