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瓶里装的是火蟾散,吃下去以后全身如火烧一样疼,直到七孔流血而死;还有龙涎果,若无内力,服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全身血管爆裂而亡;还有金蛇蛊,六元丹......这些东西,他都太熟悉了。 吴霜把这十三种毒收在身上。 他用冰凉的手指揉揉发红的眼睛,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 他想去看看菲菲。 "蚀心针"开始只隔一天发作一次,慢慢就会越来越频繁,最后是一个时辰发作一次,让人活活痛死。而这段时间一共是七天。 七天,这也是他在世上最后的日子。 悄悄推开女儿的房门,她正在梳头。乌黑的秀发衬着她白皙粉嫩的皮肤,是那么健康可爱。 吴霜忍不住走上去,突然从她手里取过木梳。 "爹?"菲菲回过头,"你怎么也不出一声?吓了我一跳。" "是爹不好。"吴霜抚摸着她的长发,"今天爹帮你梳头,好吗?" "嗯!"菲菲高兴的点点头,"你好久都没有给我梳头了,我要你以前给我梳的那种发髻!" "好。" 吴霜笑得很温柔。 记得刚带着菲菲时,他什么都不懂,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婴儿弄得手忙脚乱的。可是渐渐的,他学习起怎么做母亲,当父亲。男人会的他得会,女人会的他也得会。就在菲菲六岁时,他给她梳了第一次双髻,让她美美地照了一天镜子...... 看着女儿镜中那童稚但秀美的脸,吴霜想到了她的母亲,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美丽而且痴情。菲菲长大后一定也是个大美人。与任何一个父亲一样,他真的很想看到女儿漂漂亮亮地坐上花轿那一天......只可惜他没这个福分了。 吴霜隐隐有些愧疚;因为他隐瞒了她身世的秘密,而现在又要去救她的杀父仇人。希望这两个秘密会随着他长埋地下,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 "爹,你在想什么?" "啊?"吴霜回过神,他的手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 "爹,你不舒服?" "没有、没有。"吴霜开始为她挽头发,"爹刚才只是忘了怎么梳了!" "可是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可能是累了,爹还要为那个叔叔看病呢!" "哦。"菲菲放下了心,"你不可以太累的,不然又要咳嗽了!" "小老太婆,真罗嗦!" "爹--" 吴霜走出女儿的房间,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发丝上那滑腻的触感。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死白的颜色,就像他这一生。 廊上的秋风吹得他透骨地寒。他放慢了脚步,任这凉意一点一滴地渗进自己的四肢。似乎这更能让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来到南无风的房间时,他正站在窗边眺望。 大概阵痛已经过去了,阿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哥。" 吴霜勉强挂上一丝笑容:"好些了吗......" "嗯,已经不痛了。" 吴霜走到他身边,为他诊脉,阿风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好冰啊!哥,你又吹风了?" 他把他的手合在掌中搓揉,试图让他暖和一些。 吴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阿风,为什么不问问我你的毒?" 南无风抬头看着他:"我现在只害怕一件事--哥,你原谅我吗?" "原谅?" "菲菲......她还不知道吧?" "我不会告诉她,放心吧。" "你呢?你心里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对吧?" 吴霜苦笑;他哪里还能去想这么多,哪里可能再怨恨他什么? 他皱起眉:"算了,我想忘了这件事。" 阿风吻着他的手,近乎虔诚:"如果,你觉得无法补偿菲菲,杀了我吧,我不在乎。" 吴霜浑身一颤,愣愣地看着他。 而南无风的神情是那么自然,像说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只要你觉得能心安就好,千万不要再一个人背着所有的包袱。好吗?" 一道清亮的泪水从吴霜的眼眶里流了下来,划过他的脸颊,落在南无风的手背上。 "哥,你怎么了?" 吴霜摇摇头,他伸手抱住了阿风。他不能开口,一开口就控制不住那一声声的呜咽。为什么,他这十年来竟没有发现自己错过了最珍贵的东西呢?为什么他正可以抓住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感到哥哥身体所传来的战抖和肩上滚烫的湿意,南无风突然有一种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幸福?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慢慢圈住了吴霜的身体--他没有推开他,反而回应似的更加贴紧他。 一阵狂喜席卷了他的全身! 南无风用力抱紧吴霜,几乎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 感谢上苍!它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即使此刻死去,他的一生也足够了! "哥,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你知道吗?" 吴霜直起身子,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彩,扬起一抹带泪的笑:"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不,不用说对不起,你对我永远也不要说这三个字!" 阿风痴迷地看着他百合花般的微笑,忍不住含住他粉色的双唇。 甜蜜的味道,虽然浸过了咸涩的泪水,但依旧甜得醉人。南无风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吴霜没有排斥。他感到阿风的双手有力地抱住自己,火热的身躯熨烫着他的肌肤,粗糙的大掌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在他温暖的衣内游走,雨点儿般的吻落到了全身...... 管他呢,就算是放纵一次也好!他昏昏沉沉地把自己交给了他,这算是偿还二十八年的情债吗?不,这或许也是自己能够抓住的唯一一点幸福了!但愿阿风不要怪他的自私,他只是想让自己没有遗憾地离开。 火热的旋涡彻底颠覆了他的理智,接下来的漫漫长夜中,他无法再思考任何东西,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那溢满全身的快乐,那种几乎令他无法承受的激情;他唯一能听见的,是阿风在他耳边反复的呢喃"我爱你",一遍又一遍。而在朦胧中,他终于第一次有了回应-- "我也是......"暗香(六) 明 建文三年 吴霜是在浓郁的麝香味儿中醒来来的。 在清晨丝丝的凉意中,他清楚地感觉到背后温热的胸膛和腰间那只有力的手臂。浅浅的呼吸轻拂着他的脖子,身体的酸痛让他记起了昨夜的狂欢。 这下他算是满足了吗?用即将毁灭的身体所交换的欢乐! 他撑起身子,刚想要离开,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把他拉了回去。 "哥,你想到哪儿去?" 吴霜回过头,阿风黑亮的眸子正毫无倦意地看着他。 "我......"一开口,嗓子有些哑,"我想喝水!" 阿风望着他白皙肌肤上那些淤红的印记,忍不住轻轻抚摩,低声问到:"疼吗?" 吴霜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有些遮掩地披上衣服:"......没什么,我......我还是先回房间去,万一......" 南无风看着窗外尚未大亮的天空,对他的羞怯宠溺地笑了。他圈住他的身子,嗅着他发间的幽香。 "天还没亮呢,我们......" "不要!"吴霜突然捂住他的嘴;他狡猾的眼神让他太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我......我还要给你熬药呢,再这样下去就过了时辰了!" 南无风很不情愿地放手;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拥抱他,现在不用把他逗得像受惊的兔子。 吴霜穿好衣服,梳理着头发。银白色的发丝在烛光的映衬下,似乎带上了金色的光泽,折射到南无风的眼睛里。 "哥,等我好了以后,我一定会做一件事?" 吴霜意外地回头看着他:"嗯?" 南无风走到他身边,轻轻用手穿过他的长发:"我要找天下珍奇药材,让你的头发重新变黑!" 啪,吴霜手里的梳子掉到了地上。 "傻瓜!"他弯下腰,让头发遮住他发红的眼圈儿,"我都不介意这头发,你还......" "哥,"南无风捧起他的脸,"你还是黑头发好看!" 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意,吴霜没有再争辩,他温柔地看着阿风的眼睛,任他的手摩挲自己的脸颊:"好,我等着你把药找来。" 阿风笑了,笑得像他小时候一样开心。 吴霜替他拉拢敞开的衣襟:"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煎药。午时之前如果胸口疼,一定要告诉我!" 得到那个病人的保证后,他放心地走出门。 "霜儿!" 背后的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浑身一震! "霜儿,"阿风坐起来,他一直很想这样叫他: "我爱你!" 一瞬间,柔和的笑容像朝霞一样抹上了吴霜的脸: "嗯,我知道。我也是。" 听到了他嘴里的承诺,阿风才安心地躺了下来,目送那是修长的身影出门。 从昨晚开始,他就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而现在他终于可以肯定了,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他的灵魂终于完整了。 但他不知道,就在走廊的拐角,吴霜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泪流满面。 第一次用药不能太狠,得让身体有个接受的过程,由浅入深,这就叫循序渐进。 吴霜还记得这是师傅教他的,所以他第一次吃下去的是毒性最浅的六元丹! 尽管他用金针护住了心脉,但五脏六腑的灼痛仍然让他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发抖。持续的折磨令他真的好想放声大叫,可是他不能!刚才咬在嘴里的手巾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似乎被咬破了,但一点也不疼!真是奇怪! 他努力保持清醒;这只是第一次呢,如果连这一次都撑不过去,那以后该怎么办? 挣扎了整整一个时辰后,那种可怕的痛苦终于过去了。 吴霜几乎没有办法爬起来。他身上的衣服全汗湿了,头发散乱,脸色发青,像死过一次一样。好半天,他才撑着墙照照镜子--他样子如果让阿风看到,准会吓一跳的。他小心地拭去嘴角的血迹,重新梳过头发,整理衣服。 六元丹的药性在他体内可积蓄十天,今晚他必须再服一种毒。 他的时间只有六天了! 一出了房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好端端的大夫。 他定时给阿风服药,陪他说话。"蚀心针"发作时,他任由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再用金针为他减轻痛苦。看样子阿风似乎很相信他--他相信了这只是余毒未净的表现。 吴霜甚至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给菲菲说笑话,看她笑倒在自己怀里。 他觉得自己已经比得上最好的优伶了。 当天晚上,他躲在房间里服下了金蛇蛊。 这种东西还算好,没痛得他满地打滚,只是和六元丹有些冲撞,逼得他吐出了一些红得诡异的血。 第二天,他服下了火灵丸和蝤草。 第三天,他服下了离魂散和...... 第四天,他服下了...... 第五天,...... 五天了,阿风的毒越来越频繁地发作,吴霜的金针也不再起什么作用,可是阿风几乎没有问什么,倒是那些属下紧张地像热锅上的蚂蚁。 黄昏时分,吴霜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那棵高大的槐树。秋风吹来,黄叶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缓缓落在盘结的树根上。 也许,树根是一直爱着树叶,而树叶却一直逃不开树枝的羁绊,当有一天它终于可以摆脱这羁绊去亲吻树根时,也就是它死亡之日。 这就是命运吗? 背后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的冥想,他回过头,阿风已经醒过来了。 刚刚发作过的"蚀心针"让他的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是对吴霜露出那种无所谓的神情: "哥,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吹冷风吗?" 吴霜勉强回报了一丝微笑:"你就会说我。" 他坐到阿风身边,替他擦去未干的汗珠儿:"还疼吗?" "我像是连那种痛都忍不下来的人吗?" 是啊,他都忘了他有多好强。 "阿风,你不担心你的身体吗?这几日,你的心脏一直在痛,如果毒解不了......" 南无风突然坐起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哥,你爱我吗?" "你......我......当然,你要听几次?" 南无风高兴地伸手搂住他,凑近他的耳朵:"如果我要死了,你还能这么镇静吗?你还会这么若无其事地每天定时喂我吃药,陪我说话,还会有精力去逗菲菲开心吗?" 吴霜也笑了;他总把他看得很透,可是他这次只猜对了一半。 "所以,你一定可以治好我,这只是暂时的疼痛罢了?对不对?" 吴霜张了张嘴,咽下涌到喉头的酸楚,慢慢地把头靠在他肩上:"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南无风收紧了手臂:"哥,你这几天都在为我配药吧?连夜里也不来陪我了。知道吗?你瘦了很多,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是不是治我很费脑筋?" "我像是那么笨的大夫吗?" "那就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们还有一段很远的路要走,我们还要一起去看金顶的佛光,和青城十景呢!" 是的,他们约好的--不过这一次,食言的人是他。 豆大的油灯不明不暗地照着室内。 吴霜看着桌上的那个小瓶儿;那里面是火蟾散,他最后该服的一剂药了。 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 阿风说他瘦了。他的确是瘦了,而且脸色也十分难看。其实这些都不是最糟的,他不敢让他知道,他的身上已经开始渗出一点点的鱼鳞似的血斑!他夜里也不能去陪他,因为一来他需要不停地用药,二来他害怕他看出他的身体变化。 他没有时间了! 阿风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会非常生气!那个家伙说不定会一刀抹了脖子,图个干净,也算解脱了他! 想到这儿,吴霜忍不住笑了。突然-- 砰地一声响,他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尤公子!" "左使!"吴霜飞快地把小瓶儿抓在手里:"什么事?" "主人又开始痛了!" "什么?"吴霜吃了一惊,这和刚才发作还不到一个时辰啊! 看样子,最后的一贴药也到了该用出去的时候了。 真奇怪,他心里竟然没有一点恐惧和慌乱,反而异常平静。是不是每一个预知了死期的人都会如此呢? 他缓缓地坐了下来。 "尤公子?"那个黑衣人诧异地望着他。 吴霜却笑了:"我记得没错的话,当初在顺风客栈把我请来的人就是你吧?虽然看不见你的脸,可我记得你的声音!" "正是在下!不过尤公子,主人他......" "我马上就会救他!"吴霜看着他汗湿的额头,"只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尤公子尽管吩咐!" "我断气之后,马上取我的血给他灌下去!" "尤公子!您这是--" "如果我没料错,他在刚刚的阵痛之后会昏过去,那就是你动手之时,若是他醒着,打也要打昏他!他如果看到血,必会猜到是我的,一定不肯喝!" 黑衣人几乎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在下不明白,还请尤公子明示!" 吴霜微微一笑,拔掉小瓶儿上的塞子,一仰头喝了下去! "你不用明白,你只要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你的主人!" 黑衣人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下虽然愚驽,但如果猜得不错,尤公子是以自身性命救主人!" 吴霜轻轻扶起他:"不用这样,你既然已经猜到,请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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