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都明白,平日里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还能够苦著脸走上去真心或者假意地安慰几句。可这会,当这事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了,我为数不多的亲人又有一个要走了,我却做不到自己安慰自己。 我垂著头,长时间地不说话,雪依有些担心,低低地唤了几声“王爷”,见我仍无回应,便转头向裴晨,问道:“现在可否去探望怡王爷?” 闻言,我立刻知道雪依这是在替我问的,朝她感激地一笑後,便望向裴晨,等待他做决定。毕竟按常理来说,患了痘疹的应断绝与他人的接触,以免传染。可他毕竟是我弟弟,要我干等消息未免残忍。 裴晨显然是一愣,随後面色一冷像是要拒绝,见我正看著他,又犹豫了一会,终究是抵不过我与雪依的坚持,只得答应,临行前还一再叮嘱:“二哥,你只能在窗外看,可千万别进屋啊。”中午用过午膳後我们一行三人便到了怡王府。刚下轿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呛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雪依从後面赶上来帮我拍背,有些焦急地道:“王爷……”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的喘症又发作了,急忙摆手,道:“我没事。” “要不王爷还是……”她仍旧是一脸忧虑,苦著脸上下打量我。 “我没事。”我打断她的话,“走吧。” 这时候裴晨也下了轿,惜福喊了一声“皇上驾到”,顿时整个王府的人都跪在了地上,齐齐磕头道万岁,随後李长便走上前来,又行了个大礼,才道:“启禀皇上,怡王爷已经醒了。” 我远远地听见了这话,忙赶上去问:“真的?他还好吗?是不是没有危险了?” 李长转过头来,“微臣给王爷和贵妃娘娘请安,王爷金安,贵妃娘娘吉祥。” 我有些不耐,却有不能越了礼数,只能等他叩完头,复又问道:“裴暄他怎麽样?” “回王爷的话,经过针灸,怡王爷已经醒了过来,烧也退了,只是……” “只是什麽?”我原本听著很高兴,却听他突地换了语气,忙追问道:“是不是还有什麽……” “回王爷,怡王爷醒了本是好事,可没想到……王爷醒了後,硬是不愿喝药,微臣们不敢强灌……”李长面有难色,一边说话一边不时地看看我和裴晨。 裴晨听了话便笑了起来,朝我打趣道:“看来十二弟还是不要醒来比较好治啊?” 我听了裴暄醒来的消息後,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听他这样说,笑著瞪了他一眼,道:“其实你小时候也不愿吃药,得拿糖葫芦哄著。”说著连自己也有些感慨,时间总是过得仓促,匆匆地只够人留下回忆,然後猛然发现记忆中的一切,都物是人非。 雪依似乎也想起了往事,笑道:“糖葫芦有什麽用?王爷若是不来哄,百串糖葫芦也骗不过他。” 我心情大好,转过头去看裴晨,却见他一脸的阴沈,我一惊,以为他气了,正想著要如何是好,却见他嘴一扁,苦笑道:“可是二哥甚少来……” 一时间我也说不出任何话来,雪依忙道:“不是来探望怡王爷的吗?趁他正好醒著,我们赶快吧。” 由李长带路到裴暄的卧房,站在窗边远远地看著裴暄在床上猛摇头,周围围了一圈侍女,其中一个手里端著药,似乎在说著什麽,裴暄干脆把头偏向一边,正好看见窗外的我们。 “二哥哥?”裴暄喊了声,翻身下床跑了过来,“二哥哥你来看我?” 他显得很高兴,咧著嘴笑,可我还是发现他面色不好,甚至可是说是有些惨白,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他隔著窗歪著头问:“二哥哥你为什麽不进来?”语气一如既往带著点撒娇,声音也有写沙哑,是发热的後遗症。 我有些难受,心里憋得慌,一时间也在犹豫著是不是要进屋里去抱抱他。倒不是怕被他传染,只是之前答应了裴晨的,现在若是违了约定,怕他会生气。 裴暄见我没反应,歪著头扫了一眼我周围,先是兴奋地笑道:“雪姐姐也来啦?雪姐姐,暄儿想吃莲花羹。”又转向裴晨,脸色竟是瞬间冷了下来,“皇上驾到,臣弟有失远迎,请皇上降罪。”他说这话时压著嗓子,尽力不使自己声音显得幼稚,可他刚伤了的喉咙经不起这麽折腾,使得他刚说完话便咳了起来。 我暗道自己疏忽了,裴晨与裴暄向来不和,平日里断了接触才无大事,现在我竟拖著裴晨来,真真是有欠考虑。不过现在也不是懊悔的时候,我急忙转头去看裴晨,指望他能够不要与裴暄计较,却见他脸上竟全无意想中的愤怒,反倒是有些无奈,见我正望著他,朝我勉强笑了笑,道:“朕还有事,先回宫了。你们陪暄弟吧。” 还未待我说些什麽,在我身後的裴暄已经不冷不热地开口:“恕臣弟不远送。” 经他这样说,我倒不方便开口了,只是看著裴晨转身离开,那身影,竟有些孤独。 裴晨走远後,我回过身,带著薄怒地道:“裴暄,他是皇帝,而且还是你哥哥,怎麽能……”还没讲完,裴暄已经叫了起来:“他不是我哥哥!” 我本还想再说他几句,却看见他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便显得更苍白了,心里顿时一个咯楞,再说不出话来。 裴暄喊完之後便咳了起来,雪依连忙上前道:“暄儿乖,姐姐这就给你去做莲花羹,你先回去把药喝了好不好?”说著,伸手想摸裴暄的脸,这是雪依经常做的动作,平日里裴暄会撒娇著躲开,这次却一把拍开了雪依的手,“雪姐姐这身可是贵妃的衣服呢。暄儿怎麽敢劳贵妃大驾为暄儿煮莲花羹,这种事交给宫女做就行了。”说著,竟真的转头吩咐一个侍女去准备甜品,有转过头来道:“雪姐姐要不要留下来试试口味?” 雪依面上一阵尴尬,然後转过头来以後地看我,我只得苦笑著回望她。显然两人都不知道为什麽裴暄突然变了脾气。我径自以为他是被惯坏了,不禁有些生气,正想开口数落他几句,又想起他还病著,犹豫再三,终还是作罢。 这时候雪依已经站直了身子,竟也冷冷地开口:“暄儿好些养病,本宫与王爷就不留了,以後再来探。”说著盈盈一福:“怡王爷金安,雪依告退。”礼罢转过身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出於习惯性地听从了她的安排,朝裴暄道别:“二哥以後再来。暄儿好些养病,别再不喝药了啊。” 裴暄面上有些惊讶,却还是很乖巧地点头,又问道:“二哥哥什麽时候再来?” 这倒是把我给问住了。倒也不是我不愿来,可这里是怡王府,没皇上的准许门口的侍卫不让进啊…… 只能朝他笑笑,道:“二哥哥有空就来。暄儿莫急。”说著想伸手去抚他脸,又想起了裴晨的叮嘱,只得作罢。 □□□自□由□自□在□□□ 用过晚膳,正在府中闲著无聊,韶华走了进来,道:“王爷,刚才城南花楼的人来过了,说那儿的婉儿姑娘今儿个开苞竟价,来问问王爷是不是去?” 我一愣,那婉儿是半年前进楼的,一直打的是卖艺不卖身的牌子,弹的曲子倒是甚好。我偏爱那种淡淡的风雅,倒也是捧了她些时候,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後来韶华的班子来了城里,才去得渐渐少了,至尽算下来也有月余未见,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可有问过为何突然作此决定?”我仍旧有些可惜,这样一个妙的人儿,却也终究逃不过命运。 韶华笑了:“王爷这话问得奇怪。难道那人还得把原因说了不成?”又道:“其实也没什麽可疑惑的,这风尘中的女子,又有几个能是清白的?”最後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问道:“王爷还没说到底去不去呢。” 我叹口气,“去,当然去。” “那要准备些银子不?” 我摇了摇头,其实与我相熟的那些姑娘都知道,我去那些个地方只不过为了消磨时间而已。已经都是可怜人了,我又怎麽能再插上一脚? “那我去准备一下。” “参见王爷。”婉儿打扮得很华丽,我却觉得没有之前清淡的她漂亮了。她并不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女子,略施薄粉的她才更显得脱俗。可今日这种情况,倒还是这样比较合适。 比较容易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由她领著我进去,才看见厅堂里已经挤了很多人了,二楼的位子倒还是留著,也离舞台最近。 “王爷,让丫鬟带您上去吧。奴家得去准备了……” 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总不见得说恭喜之类,但若是什麽都不说,反而更显得不妥。心里百转千回,最後只道出两字:“保重。” 却是连珍重都说不上了。 二楼的位子显然是装饰过了,那丫鬟带我找到个比较安静些的角落,福了一福,道:“小姐吩咐过了,王爷喜欢听曲。这里虽是看不见人,却能够听见曲子,是小姐专门让留著的。”她看见韶华递上去的银两,忙摆手道:“奴婢不能要,小姐会生气的。奴婢告退。” 我看著她急急地下楼,叹了口气,朝韶华道:“怎麽这麽多好女子,都要落魄到这种地方来……” “王爷其实并不知道,百姓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有些孩子失了双亲的,男的还能干些力气活,女的便只能如此这般了。”韶华的语气中有些哀伤,我才想到他的戏班子里大多也是孤儿,对於这种事情,倒是切身体会过的。 “我就说,婉儿姑娘可是二哥的知心人,这种情况,二哥怎麽会不来呢。看,这不在这嘛。”说话间,二楼又上来了三个人,之前都没有去关注,却没想到会是裴晨一行。 说不吃惊是假的,可我听他的语气,倒也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也略微平静了一点,站起身来道:“皇上吉祥。” 虽说是角落,可毕竟是在人多的地方,难免会有人看过来,便不适合行大礼。他也了解,笑著轻点头,道:“我听陈潜说了这事,便立马赶来了,没想到二哥还是比我早,还挑了个那麽好的位置。” 我笑道:“哪是我能挑的,都是婉儿心细。”我听他并没有以“朕”自称,也知趣得不说官话,果然他也并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看来二哥是很喜欢那姑娘了。那怎麽坐在这里?恐怕是叫价也听不见哪。” “只是来听曲子而已……” “哦……”他突然探头,“那晨儿也就些话想对二哥讲,不知会不会打搅了二哥的兴致?” 不会,自然不会。 我僵著脸违著心摇头,他倒似没看见我表情,自己动手从边上搬了个椅子,又热情地将我拉过去,道:“二哥,别干站著,来,坐。”又亲手给我斟上茶。 我自然是要受宠若惊的,可刚要站起来就被他拉住了手,我心道不好,连忙抬眼看他,果真见他已经皱了眉,开始训话:“二哥,这天气渐渐转凉了,况且你也不比别人,这出门总得多穿几件啊,你看你的手,怎麽凉成这样?”说著放下了茶壶,又拉过我另一只手,开始轻轻揉搓。 我静静地听著,努力地忍住不笑。 “二哥?你不舒服麽?怎麽脸色这麽奇怪?” “没……”我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道:“只是感觉,你越来越像雪依了。”还有点朝母妃靠拢的趋势。 晨的表情果然僵了一下,随即瞪了我一眼,竟是好脾气地没有再说什麽。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我无事可做,便望著裴晨的侧脸发呆。下意识地将现在的他与小时候的他比较,想著小时候的他圆圆的脸,再看看现在的他略显消瘦的下巴,顿时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然後突然觉得好笑,怎麽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感慨,莫非我是老了麽? 裴晨揉了会,斜了眼角偷偷看我,却正好和我的视线对上,他一惊之下连忙躲开,很有种偷吃零食被发现的感觉。 我猛地发觉,其实在重重华丽的衣冠下,裴晨其实还是小时候的那个他,或者至少,那个我所熟悉的晨儿还没有消失。我又想起了雪依的话,她倒真是苦口婆心地劝了我好几次了的,我总觉得他是奉了裴晨的命令来做说客,现在仔细想想,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 我微微笑了,不自觉地握了握他的手。 裴晨转过头来盯著我看,然後也笑,道:“二哥今天心情不错?” 我没有回答,只慢慢地抽回手,问他:“你不是说有话要说麽?” 裴晨原本似乎是想要把我的手抓回去,听见我说话,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惜福快步走了上来,朝裴晨行了个礼,凑到他耳边说话,然後恭敬地站在一边。 裴晨皱了眉,也不答话,只盯著我看。 这时候楼下一阵喧闹,我知道是婉儿上台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了乐声。婉儿善琴,歌声也不错,平时在房里听她弹曲吟唱,伴著窗外清冷的月光,也算是别有一番意境。可现在被众人起哄,再美的琴声也不过是闹剧而已。 我向来不喜欢这种环境,竟感觉有些头痛,虽不是很厉害,可那种若隐若现的感觉也是难受得很。我抬起手托住额头,皱了皱眉,却正好被裴晨看见。 “二哥?” 他凑了过来,复又把我的手抓了过去,道:“二哥,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今天既然答应了婉儿来,便不能在中途就回去。我尝试著甩头,试图把不适感抛开,却不料症状竟愈发厉害起来。 我想我的脸色应该是难看得很,因为我看见裴晨一脸的惊慌,手足无措。这时候韶华赶了过来,搭住我的手腕,略一沈吟,然後急急地道:“皇上,快送王爷去太妃那儿!” 裴晨原本似乎是想抛开韶华的手,却被他紧张的语气吓到了,愣了一小会。我估摸著裴晨可能会生气,正想替韶华道歉,却感觉身子一轻,竟是被裴晨抱了起来! 我有些跟不上这变化,待反应过来之後登时脸上一热,有些吱唔:“晨……?”我不知道为何竟唤出他的小名,明显地感到裴晨一震,又将我抱得紧了些,有些透不过气来。 或许真喘不过气了,我竟感觉有些昏沈,闭了眼却丝毫没有缓解,恍惚中头靠上了裴晨的肩膀,听得他一连声地喊我的名,朦胧中似乎想清楚了一些事,可下一刻,却又模糊了。 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拿了帕子在给我擦汗,还有两个声音在交谈,都是极熟悉的,可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教主他其实一直都不放心娘娘您,京里一直派著人手,就怕您出事,那样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这倒是像哥哥的性子……” “是……” “你又怎麽会接触到曦儿的?” “王爷本就是那个戏园子的常客,我扮做那儿的老板,第一眼看见王爷是便认出来了。王爷他……” “我知道……这孩子……和我太像了……”
5/17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