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苦笑著,揽住看来脆弱无比的身躯。 『只要你的名字还是「余景文」,你就要过「余景文」的生活,已经无法改变了。就像我一样,我永远都是「刘晓霆」,只是你们家园丁的孩子。』 怀里的身躯轻颤了一下,发出的低语竟然如此疲惫。 『我真的好累…我受够了…我不想被别人用放大镜窥视,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我想像你一样,能追求自己想要的,而不是活在别人的要求里。』 『如果可以的话,只要你想要我的人生,我随时都愿意交给你。』 少年彷佛想要守护什麽似地,臂弯里的力量更加收紧了一些。 『只要能让你不再难过的话,我愿意交给你。什麽都给你…』 『晓霆?…』 少年看著茫然凝视自己的双眼,失去往常的傲然神采,反而令人疼惜。 像被蛊惑似地贴近那苍白的唇,少年将细瘦的身躯轻轻推上樱树,顺势印上自己的吻。 或许是唇瓣相触的温度,温暖了彼此冰冷的唇,有些吃惊却依旧俊美动人的脸庞,收起平日高傲的姿态,任凭两人的唇瓣逐渐贴合。 从双唇传递给彼此的温度,加速内心燃起的火焰,不断落下的雨水也无法浇熄。 不懂得亲吻的技巧,不懂得挑逗的方式,两人只是贪婪地拥抱住彼此,不断用自己的唇去追逐、纠缠对方。 直到他们发出无法呼吸的喘息,不成熟的亲吻才就此结束。 『我喜欢你,小景。』 用双唇诉说著、表达著自己盈满胸口的情感,少年吻上白皙的面颊、额头和泛红的颈侧,再一次紧紧拥住对方。 『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到伤害的样子,我想一直留在你身旁,守护著你…』 这个自尊比谁都高,比谁都好强的少爷,是他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人。 突然间,一股力量推开了少年,他讶异地望著刚还和自己相拥亲吻的人,如同艺术品般精雕细琢的脸庞,强忍著什麽似地纠结。 「我不需要你来守护我!」 少年还来不及理解那复杂表情的意义,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入雨中,逐渐从眼前消失。 不需要自己的守护吗?… 苦涩的弧线在嘴角漾开,少年哀伤地低喃著。 『小景,生日快乐…』 握住口袋里没有机会送出去的礼物,少年低头凝视掌中的钥匙圈,从云端探出头的太阳,绘著可爱的笑容图案。 即使代表雨过天晴的鼓励意义,但自己握紧这份无法送出的礼物时,冰凉的金属触感还是压痛了掌心。车子猛地颠了一下,余景文从睡梦中惊醒,立刻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著「抱歉,这里的路况比较差」。 这种诡异的状况让余景文一下清醒过来,挪动在车里睡到僵硬的身体,在驾驶座上的人,是占据自己身体的刘晓霆。 而自己,也被这个人给困住了…到底要从绝望中醒来多少次啊? 厌烦地望向车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子正颠簸地往山上驶去。 莫名的哀伤还残留在心底,余景文苦笑著,他讨厌这种梦,好像在窥视他人内心的秘密… 不对,对方说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然而,回忆起那转变得越来越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倾诉著守护自己的誓言,心头就洋溢著徐徐的暖流,但他很清楚,这是他不能接受的美丽誓言。 他不想被他人守护,他不想依靠他人而活,这不是他要的人生。 『我永远都是「刘晓霆」,只是你们家园丁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痛到无法抚平,对方在自己心理并不是这样的角色,他也不想以少爷自居。 或许他的确是在众人呵护下成长的大少爷,15岁以前都被大部分的人捧在手心里,只有这个人从不想讨好他,反而更真心地留在他身边,单纯地当他「余景文」的朋友。 所以,「刘晓霆」是特别的。 拥有坚定的意志,率直的眼神永远知道自己要追求什麽,可以不顾一切奉献所有。 而自己呢? 九年前的自己,只像温室中的花朵,尽管用狂傲姿态和优秀表现掩饰空虚,但他从未为自己活一天,从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努力。 站在这个人面前,他只有羞愧,和不断被提醒的命运枷锁。 他要他们站在平等的地位,他要自己拥有可以坦然面对这个人的自信,他不要被任何人守护,不要任何情感绊住他的决心。 所以,他逃跑了。他要追寻自己的人生,他要找到自己心甘情愿去努力的事物。 他不想再依靠他人的目光而活,於是,他决定由自己主动掌控别人的目光。 他要所有人都受到他的吸引,仰望他、尊崇他,他不再畏惧投射而来的恶意与嘲笑,这些都是他重新再出发的垫脚石。 他要所有人都要亲眼见证他开创崭新的自我,不是倚靠他的家世和背景,而是他一步一步,在奢华灯光及刺眼视线下,独自走出的骄傲。 然而,现在的自己,为此得到满足了吗? 「小景,情况看来不妙呢!」 回忆就此打断,余景文往窗外望去,只见山顶的停车场都是媒体的采访车,而出事的山坡上人声鼎沸,明明天已经黑了,还是明亮如白昼。 许多年轻人对著镜头说他们想要变成谁,也有人大声喊著抱在一起的人的名字,然後笑著滚下山坡,显然把这里当成通往异次元体验的场所。 嘴角不自然地抽动著,余景文诅咒他们真的变成对方,再痛哭流涕地後悔。 「我想,我们只能等半夜,或是这一阵子风头过了再过来。」 刘晓霆叹口气,深怕引来媒体注目,也不敢多逗留,转动方向盘离开。 眼看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余景文沮丧到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不管他怎麽逃,最後还是困在这个人身边… 淅沥的水声在浴室中回响,氤氲温润的水蒸气让视线也朦胧起来,有一种即将超脱躯壳的幻觉。 「小景…」 「嗯?」 被头顶传来的呼唤声拉回现实,余景文懒洋洋地应著,沾满洗发精泡沫的发梢感受对方指尖力道恰好的抚触,让他差点睡著。 刘晓霆,将来你一定要感谢今天这一刻,你的头由我完美的手指来洗,真是三生有幸… 「小景,如果我们必须维持这种情况一阵子,你可不可以指点我一下?」 「指点什麽?」 「拍照啊!我可不想毁了你的前途。」 你已经半毁了… 余景文很想这样回答,但浓厚的睡意让他连嘴都不想动。 而刘晓霆的口气相当苦恼。 「今天我已经很努力笑了,还是被说成打了肉毒杆菌一样僵硬。果然不是发自内心的话,就会很难看。」 余景文挑起单眉, Kelly这女人到底想怎样?谁都知道「笑」是他的弱项,竟然要刚出院的他做这麽高难度的表现。 但这是工作啊!如果是自己的话…会怎麽做呢? 余景文无可奈何的开口,懒散的语气和他所说的话完全不搭。 「想一些快乐的事情吧!或是让你感到幸福的人。」 「那你有遇到这样的人吗?」 「看也知道没有吧!前一阵子不是有研究报导,谈恋爱对身心有害,不要自找罪受。」 「你的个性真是扭曲。」 听到刘晓霆用自己的声音大笑,余景文不悦地反问。 「那你呢?」 「嗯?」 「让你笑得出来的人啊!」 余景文的问题,让刘晓霆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才继续用水冲去发间的泡沫。 「到现在还跟你混在一起,就知道我也没有什麽恋爱对象。若要说让我感到幸福的人的话,就是我们班的小松鼠吧!」 感觉到刘晓霆语气中的笑意,余景文抿紧了唇,心想这个人八成跟傅隼人一样是恋童癖。 为什麽自己身边尽是充斥著变态? 「唉…我好想念他们喔!你不觉得听到他们咯咯的笑声就会很愉快吗?」 「不觉得。」 发顶被大毛巾搓揉著,余景文压抑挫折的心情,今天只听到有关於「大X」和「生孩子」之类的。 「他们今天应该也乖乖的吧?」 乖?那群恐怖的小恶魔。想到就胃痛… 可是余景文不得不承认,把一切搞砸的应该是自己。 因为小薇老师和园长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在呐喊「你平常不是这样的啊!」
「今天简直是一团乱,我还被园长建议继续在家休息就好。」 「不会吧…那玮修呢?他还好吧?」 「他好得很,咬了你的手一大口,却痛到我。」 余景文扬起手臂,看著残留的齿痕,刘晓霆皱起眉。 「还是不行啊!…还以为让他看到『我』出现,会好一点呢!…他每天都一定要和我抱一下,向我说早安。」 余景文想起早上玮修走开的时候,小薇老师欲言又止的神情,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拥抱吧! 「玮修是有自闭症的小朋友,接收他人讯息的能力比较差,也不习惯和别人的视线有所接触。每天的作息都要很规律,有一定要做的事情,如果有点不一样,他就会开始焦虑。」 这个有自闭症的小朋友,才是最先敏感地发现,眼前的老师和他所依赖的那个人不同了。 余景文叹口气,原本不想再到幼稚园受罪了,可是,连刘晓霆都努力地想要扮好自己的角色,他又怎麽能退缩呢? 最不想输给这个人了… 「明天我还是到幼稚园去吧!」 「咦?」 即使没有回头,也猜得出刘晓霆有多惊讶。 「那个自闭症小鬼不是一定要跟你抱一下吗?至少拥抱这种事情我还会。」 「是吗?」 怀疑啊? 余景文正想开口抗议,一抹热气从身後袭来,传入耳畔。 「我还是示范给你看吧!」 「你干嘛?」 还来不及抵抗,肌肤温热的触感已贴上背部,余景文怔怔地看著原本属於自己的白皙双臂从身後环抱而来,诡异的感觉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喂!刘晓霆,你都是这样抱小朋友的吗?」 「当然不是。」 刘晓霆乾脆的回答。 「我只是觉得你很努力,想借你的手给你一点奖励。你从以前就常勉强自己孤独奋斗,你可以不用这样。」 感觉到对方将柔软的面颊贴了上来,余景文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他可以不用独自奋斗吗?… 「所以,小景…赶快找到让你幸福的人吧!」 胸口一紧,余景文差点要握住环在心脏上方的掌心,以阻止心脏继续发疼。 所以,他才不喜欢「恋爱」带来的幸福,真的对身心不好。 这时,身旁的刘晓霆摇摇头,自嘲地苦笑著。 「我在说什麽啊?你都说了不想自找罪受…抱歉,应该是浴室里太闷热的关系…」 太闷热的关系…或许吧! 余景文放松身体倚靠在对方怀中,已经很久没有跟别人这麽亲近了,即使对象是「自己」也满奇怪的,他还是觉得被自己的手臂拥著,并没有什麽不好。 很奇妙的,那是一种慵懒而令人眷恋的感觉,也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遭遇这样艰难的处境,还有人陪在身边… 果真,是因为太闷热了。 望著绘有小松鼠的教室,余景文深吸一口气,以踏入地狱的决心走进去。 「晓霆老师?」 看到小薇老师以一脸讶异迎接他,余景文苦笑了一下。 「早啊!虽然我是在请假当中啦!还是想要来陪陪小松鼠们,毕竟我离开了几天,体力和精神都还没恢复,想让自己赶快进入状况,也想赶快和他们维系感情,可以允许我以助理的身分待在教室里吗?」 依照刘晓霆教的说法,余景文一字不漏地转述,背书也是他拿手的特技。 「这一阵子让小薇老师辛苦了,真是过意不去。」 「不要这样说啦!遇到这种意外也不是你愿意的啊!之前我请产假的时候也多亏有你在,大家互相帮忙嘛!」 看著小薇老师的笑容,余景文在心中比了胜利的手势。 这时,活力十足的招呼声从两人身後响起,余景文回过头去,是绑著两根辫子的王佩琪。 终於记得她的名字了… 「晓霆老师,小薇老师,早!」 「佩琪早啊!」 「晓霆老师,我也折了花喔!要不要跟我一起贴?」 贴什麽? 疑问差点脱口而出,余景文还是吞了下去,伴著笑容点点头。 「好啊!我们一起去吧!」 余景文被小小的手拉著,两人走到教室走廊的鞋柜旁蹲下,贴著海报和色纸剪制而成、只比幼稚园小朋友高一点的树木,配色及构图都相当细腻可爱,一看就知道这是出自刘晓霆的手艺。 这家伙从以前就对於剪剪贴贴相当拿手… 余景文回忆著国中时的美术课,大家围绕著刘晓霆发出赞叹的景象。 不过看到这棵树,他才猛然想起来刘晓霆有说过,他们这一周正在进行「爱心树」的活动,要还不会写字的小孩们为自己最喜欢的人画出祝福,再将画上祝福的纸张折成花朵,贴在爱心树上,最後和大家一起分享。 「你看!像不像啊?」 王佩琪将样式简单的纸花稍为摊开来,里面画著三个人,但是头都很大,仔细看的话,勉强看得出是两个男生牵著一个女生。 余景文差点又开口问「像谁?」,但晓霆老师有教,这时候还是等小孩自己开口说。 果真,一向话很多的王佩琪,指著三个人一一解说起来。 「你看,这是你喔!这是我,这是余景文。」 我?… 余景文讶异地凝视著完全不像自己的拙稚画作,却不知为何胸口涌起暖意。 「为什麽画我…不是,为什麽你会画余景文?」 「因为我最喜欢你们啊!」 看著王佩琪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突然间,余景文竟然觉得她很可爱。 「即使你和余景文谈恋爱,我也喜欢你们。妈妈说,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最快乐了。」 王佩琪有点笨拙地撕掉双面胶,伸长了手将花朵贴上树梢,嘴里一边喃喃说著。 「给我最喜欢的晓霆老师和余景文,希望你们很快乐,就像我一样,我们每天都快乐。」 大家都快乐的在一起吗?… 顿时,余景文有点理解刘晓霆喜欢和小孩在一起的感觉了,因为他们是这样单纯得惹人疼爱,没有无尽的贪欲,没有复杂的算计,他们就是这样简单地满足於自己所有的幸福。 「晓霆老师,我可以看你的花吗?」 「嗯?」 不知不觉又失神了,余景文回头看著王佩琪的圆圆指尖触碰的花朵,折得细致复杂的花朵,应该就是刘晓霆放上的「祝福」吧! 『我也没有什麽恋爱对象。』 想起刘晓霆的话,虽然觉得有点不道德,但余景文非常想知道接受这份祝福的人会是谁。 原谅我… 「嗯…可以看啊!」 得到允许的王佩琪,兴高采烈地看著余景文取下纸花,小心翼翼地拆开。 压抑著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余景文定眼注视摊开的纸张,但映入眼帘的不是图画,而是写得整齐端正的短短几行字。 『给小景,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找到最值得努力拥有的事物,并且永远珍惜。』
给小景… 接受这份祝福,占据这个人内心的人,是自己吗?… 「晓霆老师!你写什麽啊?我看不懂,念给我听…」 被王佩琪催促著,心情还未平复的余景文,只能随口胡诌。 「啊…这是…我写了…希望小松鼠们每天都乖乖的…」 「晓霆老师最喜欢我们喔?你不是也很喜欢余景文吗?为什麽没有写他?」 「我…有说过我很喜欢他吗?」 心跳又开始狂奔,余景文望著王佩琪红润的小嘴,等待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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