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肩膀已被牢牢咬住,澄明却不敢用力挣扎,只怕自己的肩膀下一刻就会被狠狠撕裂。 然而利齿造成的伤口极深,他几乎可以感觉到温热的血流正从肩头逐渐淌下。 「琴川…快松口…这是…最後的警告…」 剧烈疼痛和失血导致的晕眩压迫著澄明,只能咬紧牙挤出威胁的话语,但背上承受的重量变得越来越沉,双脚已发软无力前进。 「不然我…不会手下留情…」 对澄明的警告充耳不闻,攀在背部的琴川宛如逮住猎物的狼,仍紧咬住他的肩头,企图执拗地周旋到最後一刻。 好痛…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是你逼我的…」 用尽最後一丝力量,澄明使劲握住手中的藤蔓,这时,缠绕在琴川身上的柔软藤蔓,瞬间窜出坚硬的细小棘刺,锐利地划破所有衣物刺入肌肤,形成万针穿刺般的剧烈痛楚。 「呜!…」 难以抑制的悲鸣冲口而出,琴川终於在剧痛折磨下屈服,软弱地从澄明的肩头滑落,澄明立刻收回满月藤上的棘刺,反手抱住他坠落的躯体。 然而,此刻的琴川竟意外沉重,重得令他再也难以负荷。 不行了…身体好冷… 澄明抱著琴川跪倒在地上,尽管再怎麽努力想要站起身来,无奈意识已陷入一片朦胧,迎面跌入无边的黑暗漩涡…『狼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生物。』 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挂著凄凉微笑,是他如挚友般的老师。 『不过能够在死前看到如此美丽的姿态,我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那温柔目光注视的方向,是看不清容貌便已消失在幕色中,拥有银灰色长发及优美背影的狼族。 『不要试图为我报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知身分的狼族,却是将老师从自己身边夺走的凶手。 『永无止尽的复仇,永无止尽的责任…不应该是我们生存的意义。』 那麽他悲愤的怒火,又该如何宣泄?再度恢复孤身一人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但是,总是能为他解惑的人,却已经从眼前消逝。 「尹玥!」 从没想过自己会哭喊著一个人的名字直到声音沙哑。 以为自己的身体里天生就缺少了名为「情感」的部份,直到失去了既是良师又是挚友的唯一家人,才发现这种痛楚竟是如此真实,真实到难以承受。 「澄明!澄明…醒醒!」 脸颊传来阵阵疼痛,澄明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只有模糊不清的影子,但声音却再熟悉不过了。 「襄祺?…」 「在学校里至少应该尊称我一声校长吧!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清醒。」 澄明接过递到面前的眼镜戴上,才看清自己正躺在校长室的沙发上,而那自称是校长的男人,正悠閒地坐在一旁,朝他露出揶揄的微笑。 澄明坐起身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你是我见过最不像校长的校长。」 「喔?因为我的年轻有为吗?」 没有理会襄祺的胡言乱语,澄明独自陷入沉思。 他为什麽会在这里? 当时自己似乎背负了什麽重担必须要到这里来,但是那个重担呢? 依稀记得,那好像是个凶暴、强悍、又美丽的生物… 「对了!琴川呢?」 「事情闹得这麽大,只能暂时让他隔离起来冷静一下。」 虽然襄祺的口气稀松平常,但澄明知道那是「关紧闭」的意思。 当年自己也曾因闯了大祸而经历过一次,那是一个冰冷到绝对不想再踏进的地方。 不过这只疯狂袭击同学和导师、完全不受控制的野狼,的确该关起来好好反省一下。 「这样也好,我想他应该能得到一点教训。」 「我说你啊!不要太欺负他了。」 襄祺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澄明一时摸不著头绪,蹙起了眉。 「欺负谁?」 「琴川啊!」 「我欺负他?」 澄明不可置信地望著襄祺,深深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我刚遭遇了什麽啊?」 「当然知道,你的伤可是我亲自请校医来处理的,要不然你现在怎麽会这麽从容?你的肩膀再晚一步可能就要废掉了。」 澄明转头看了看自己包裹著纱布的肩膀,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原先那种被锐利刀锋刺穿的剧痛已经消失,身为阳族的优秀校医绝对是主要功臣,也是为什麽在这师生间老是以生死相搏的学校,到现在还未闹出人命的原因。 澄明套回自己满是血迹的上衣,蓦然想起另一个同样狼狈的人。 「那麽琴川的伤也没事了吧!」 「是啊!虽然他被自己学校的老师残忍地戳得浑身是洞,再重重压倒在地上,但好歹是保住一条命了。幸好我是犯罪现场的第一发现者,不然事情还会闹得更大。」 被襄祺狠狠嘲讽一番,澄明虽然满肚子火也无法反驳。 的确自己的作为并不是为人师表应有的表现,但在踏进这所学校之前,自己根本只是个战斗工具罢了,当然完全不懂该如何对待学生,只知道应用本能保卫自己。 「不过我还听说,你当众用满月藤捆住他不是吗?」 5 愧疚感让澄明沉默不语,他很清楚狼族对满月藤抱持多麽复杂的心情。 狼族的力量强弱和月的阴晴圆缺有绝对关连。 满月时分,狼族的力量因此提升到极致。相对地,朔月则是他们最为衰弱的时刻。 因此,对狼族而言,常年吸收月光的满月藤,如毒药般令人恐惧却又渴望获得。尤其是在月族後裔手中操控、续满独特能量的满月藤,足以让大部分的狼族为此失去理智,疯狂索求。 这便是狼族的弱点,也是他们对月族又恨又嫉的原因。 「还有…」 襄祺的嘴角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看得出来吧!琴川是背负了重大责任的孩子,自尊心当然比别人更强。」 「嗯…我知道。」 臂弯中彷佛还残留著拥住琴川时的触感,澄明清晰地记得,从那斑驳衬衫下透出的肌肤,浮现如烙印般的藤蔓花纹。 「我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这不是传说,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襄祺以事不关己的口吻,平静地叙述学生的身分。 「身为被神挑选出来的『狼主』,就必须接受神的祝福。」 「祝福?这也可以说是诅咒吧!」 得知琴川确实是狼族未来领袖的候选人之一,澄明的心情更加郁闷。 传说中,极少数的狼族在15岁生日後,背上将会浮现第一道细长如藤蔓的烙印,象徵著这是神所选中未来即将成为狼王的领导者。 即使能力尚未完全开发,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掌握,但他们拥有的超群能力,让族人尊称他们为「狼主」。 每到朔月,越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狼主,就越是焦急地想填满微弱月光造成的缺口,甚至因而发狂,凶暴地伤害自己与周遭的人。 讽刺的是,由月族灌注能量的满月藤,因而成为压制狂性的唯一药物。 但是,每吞下一次毒药,就得忍受不属於同族类的力量在体内乱窜,等待被同化,也在他们身上多刻下一道藤蔓般的烙印。 据说那是极致的痛苦,也是极致的满足。 然而,直到藤蔓爬上他们的颈部,神所赐予的天赋,以及来自满月藤的动力,才圆满地结合成属於自己的能力,也象徵著他们不再受到满月藤或月光的控制,能够自由操控拥有的力量。 因此,这是折磨,也是试炼。 只是在达到那样的境界,进而成为统治族人的狼王之前,琴川必须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挣扎?… 不对,这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澄明摆下心中的一丝动摇,冷淡地开口。 「襄祺,你就这麽把学生的来历告诉我这个新来的老师,不觉得太大胆了?」 「就算我不说,有一半狼族血统的你,用看的也明白琴川的身分,这有什麽差别吗?」 不愿承认的痛处被猛地揭开,细框眼镜下的双眸迸射出愤怒光芒,再也无法掩饰。 的确,对一般的月族而言,狼族强迫族人提供满月藤,只是为了宣示一种掠夺行为,并不明白背後的重要性。 因为各种族的弱点等於是最大的禁忌,不但族人间避而不谈,也绝对不会向外人提及,这是世世代代以性命相守的秘密。 即使自己从未显现过一半狼族血统的特性,但早逝的母亲曾告诉他许多关於狼族的传说,也慢慢体认到狼族与月族之间的纠葛,以及这些不能泄露的秘密。 只是,自己无法停止痛恨狼族… 「所以,这就是琴川提前参加毕业考的关系吗?因为他即将回去接任狼王的位置?」 「这就真的是秘密了。」 襄祺故作神秘地将食指抵上优雅的双唇。 「但琴川不愧是真正的狼族啊!意志力很坚强的孩子,永远奋战到最後一刻,是吧?」 澄明不打算答腔,肩膀上的伤口彷佛跟著隐隐作痛,反倒是襄祺又像想起什麽似地感慨起来。 「不过,今晚就是朔月了呢!…加上他服用的满月藤遗失了,想必更是焦虑。」 「遗失了?那他还被关紧闭…」 澄明对於这位校长的态度感到讶异,但襄祺只是微笑著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小巧的陶罐。 「那就麻烦你帮我拿去还给他吧!」 「你说什麽?」 「我委托一位优秀的学生帮我取来的。」 「襄祺!这是偷窃的行为!」 「这只是一个试炼。」 面对澄明的怒吼,襄祺仍旧一脸无所谓。 「既然琴川已经通过毕业考,我想看看在我们优秀的老师当中,谁有资格成为他接下来的指导老师。没想到他竟然能一路打倒巡逻老师、训导主任…连他们班导都不是对手,让我有点失望。」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只失控的野狼差点杀了多少人啊?而你这个校长竟然还是罪魁祸首?为了琴川,你连其他学生的性命都不顾?校医再怎麽厉害,也无法医治死人啊!」 「这不是间爱护学生的学校,而是训练学生保护自己的地方。」 口气转为严正,襄祺毫无惧色地迎上澄明的目光。 「更何况,琴川不会无故攻击别人,他只是变相制裁做错事的学生,而他错误的制裁方式,也同样受到处分了。」 即使澄明想起琴川狠狠教训麟的理由,还是无法接受襄祺的说法。 「就算是这样…」 「至於学校老师,我说了,他们有义务接受这样的磨鍊。连个孩子都制服不了,将来怎麽让其他学生信服?更何况…」 襄祺举起手中的陶罐,在灯光下仔细凝视表面的细致花纹。 「你可以放心,就算琴川出手再怎麽凶残,他是无法夺取他人性命的。至少目前的他,还没有那个觉悟。」 6 澄明愤愤地瞪视著襄祺,这个人掌握了全校师生的秘密,毫无悔意地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间。 「你这只狡猾的狐狸!」 「谢谢你的称赞,看来我的确达成将家族特性发扬光大的使命。」 襄祺的笑容看起来相当愉快,动作自然地将陶罐放进澄明手中。 「那麽,琴川就交给你了。」 总觉得襄祺话中有话,澄明忍不住戒备起来。 「你这是什麽意思?」 「很明显,你是目前唯一能够制住那匹『野狼』的人,所以,指导工作就交给你了。」 无视於澄明诧异中融合愤慨的视线,襄祺兀自坐上宽敞舒适的皮制靠椅。 「我还担心再找不到适当的人我就要自己出马了,虽然我很想亲自教导琴川,但我不像你有身为只族的优势,而且看样子,找你来果真是正确的。」 「我拒绝。」 澄明冷漠地开口,透明镜片下的双眼透出不容妥协的坚决。 「不管你有什麽理由,我绝对不会接下这份工作。」 「你还为了尹玥仇视狼族?」 突然提起让心脏揪疼的名字,澄明保持冷静望著襄祺,只见对方淡淡地叹口气。 「你失去了挚友,我也失去了优秀的老师。」 襄祺将双手交叠在办公桌上,看著努力抑制情绪剧烈波动的澄明。 「即使尹玥只是我们学校的兼任老师,但我一直想网罗他。更何况,在事件发生之前,我本来就属意由尹玥担任琴川的指导老师,他和你同样是半月半狼的血统,又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再加上他的门生全都是功绩卓越的将才…不是吗?」 襄祺意有所指的话语,让澄明露出苦笑。 『澄明,我累了…』 丰富的实战经验?功绩卓越?… 这是他们谁都不想拥有的过往。 「一直以来我都会替兽族的学生找个只族的指导老师,因为相对於兽族擅长强取豪夺,只族比较懂得力量的控制和产出,才能让学生的能力提升到更高层次。另一方面,也算是化解两族之间长久以来的敌视吧!还有…」 襄祺瞥了澄明手中的陶罐一眼,脸上浮现少见的忧虑。 「尹玥也是琴川的满月藤提供者。现在他不在了,里面的存量好像也所剩无几。如此一来…」 「与我无关。」 受不了襄祺总是用琴川的困境胁迫他,澄明决意保持不为所动的态度。 「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我没有义务接受原本工作以外的任务,更不想提供满月藤给狼族。」 一口气戳破襄祺的如意算盘,澄明将陶罐放进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 「我会帮你把东西还给琴川,只因为身为老师的我不该这样伤害一个学生,但是从此以後我们毫无瓜葛。」 「工作?」 身後传来襄祺似笑非笑的声音。 「这一切对你来说,不过是工作而已吗?…你和尹玥太相似了,你们都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地切割工作与情感,我想他一定不希望你步上他的後尘。虽然他终究有所觉悟,可惜已经太迟了。」 襄祺的话再度刺痛了澄明的胸口,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描述自己和尹玥的关系。 他们拥有同样的血统、同样找不到真正归属的挣扎,以及同样被当成工具,迷失感情与生命意义的痛苦… 或许也因为这样,他们师生间的羁绊才会更加深厚,所以失去对方时,才会如此痛不欲生。 「澄明,你该好好考虑一下,除了工作以外,你还应该得到什麽。」 澄明稍微停下了脚步,却仍旧没有回头。 「无论如何,我想得到的绝对不会是什麽身为老师的使命感。」 「我这席话,也不是以校长的身分说的,而是看在我们是旧识的份上,给你点忠告。」 「我不需要狐狸的忠告。还有…」 打开校长室的门,澄明抛下离去前最後的宣示。 「我和尹玥不同,他到死之前都想成为真正的狼族,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停止憎恶这些野兽。」 「令人憎恶的野兽啊…」 襄祺的嘴角浮现一抹诡谲的浅笑。 「如果你看过他们『那时』的姿态,或许就不会这麽说了。」 当然,已离开的澄明,无法听见这被隔绝在门後的低语。 「那只可恶的狐狸!」 尽管澄明努力抑制怒意,但修长双腿迈开的步伐越来越急促,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不想再踏进那个恐怖的地方。 但是,一想起有学生正被关在那里,而自己手中还掌握重要的药物,他就怎麽也无法冷静下来。 天色越来越昏暗,澄明仰望著只剩下浅薄月牙的天空,脚步不自觉地再度加快。 没有多久,远离热闹校园的建筑物已在眼前。 深吸一口气,澄明踏进这栋灰白的建筑物,望著四面袭来的单调水泥墙,沉重而冰冷的压力瞬间涌来。 「这里果然很令人讨厌…」 忍住不耐烦,澄明向门口的守卫们表示身分,对方却纷纷向他投以佩服的眼光。 「你就是那个澄明老师啊!」 「我还以为是什麽虎背熊腰的壮汉呢!没想到是这麽文质彬彬的年轻老师。」 「是啊!还真是了不起耶!」 了不起?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麽值得被称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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