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因情而起,因情而终。年轻人,莫强求。” 没有问怎麽因情而起,怎麽因情而终,抽回手,大步走下天桥。直到远离了那双空洞却又仿佛能窥视一切的眼睛,彭勃才慢下来,大口喘气。在最後一截台阶上,砖头回望,那人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夜幕的暗色中,像不真实的剪影。算命人不远处有一对在吵架的男女,拉拉扯扯的好几次差点撞到那人。正愤愤地想著这对男女的无礼,下一刻他们的腿直直穿过算命人的身体。彭勃像在三九天一桶凉水倾盆而下,禁不住的抖了几下,转身疯狂的往前跑。 楼门口处,乘凉的老人依然在喃喃自语,低沈沙哑的声音止不住飘进彭勃耳朵里。“我那个儿媳妇不孝顺,我死了连口棺材都不给买,就把我埋在这棵树底下……”老人灰蒙蒙的眼睛忽然破裂开,黑色的尸虫随著青黄色的尸水往外涌。脸上紫褐色的斑点开始腐烂,腐肉混著尸水一块块往下掉。 “啊──”再也受不了的大叫,疯了似的往楼上跑。他早就觉得这老人什麽地方不对。那根本不是老人斑,是尸斑,是人死後血液不流通而沈积下来在表层皮肤上行成的色斑。 撞开家门。 “杀死你,杀死你……” 宋华阳半跪在客厅地板上,右手举著把尖刀狠狠刺下,被他左手按在地下的是已经变为一堆血肉的黑猫。皮毛失了往日的光泽,混著暗红的鲜血,黏糊糊的一团,只有那双眼睛睁著,泛出幽寒的光。 彭勃就那麽僵住,再也不敢动。宋华阳似乎没有料到恋人会忽然出现,慌乱得丢下刀具,语无伦次:“我……彭勃……你……”18 彭勃看著宋华阳悬在半空中的手,手上的鲜血一滴滴往下落聚成一滩。 “你不是华阳。你是谁?你是谁?啊────” 跑回卧室,反锁上门,蹲在角落里不停的抖。震耳的砸门声伴著宋华阳的吼声传过来,彭勃将自己往角落的阴影里又缩了缩。 “开门,彭勃开门,我是宋华阳,我──是──宋──华──阳──” “不是,不是,你不是──”宋华阳不是这个样子的…… 天黑了,屋子里很静,早已没有了宋华阳的声音。彭勃模模糊糊的睡著,又模模糊糊的醒过来,时间是午夜十二点。 今天是满月,月光很明很柔美,从窗子里透进来,撒了一地的银。这麽一个明媚夜,仿佛注定要发生点什麽。彭勃锁在阴影里,看著离自己几步之遥的亮光,想以前的宋华阳,现在的宋华阳。从自己醒过来,那人变了好多。宋华阳自私,但不冷血;宋华阳爱冲动,但从没动过粗;宋华阳强势自大,如今却甘愿被自己压;宋华阳……宋华阳…… 宋华阳是不是宋华阳,在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麽? 有开门声传入耳,很轻微,彭勃却耳尖的捕捉到,一丝不漏,他甚至知道是哪间房门。待一切又安静下来後,彭勃光著脚,轻轻拉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使一切看起来像场不真实的梦。希望这真的只是梦一场。 那扇门只留一条缝隙的敞开著,窥望进去可以看见宋华阳同昨晚一样直挺挺的跪姿。猛然注意到,宋华阳并不是一动不动的跪著,他的胳膊好像一直在身前动著,只是因为宋华阳背对於他,他一直没有看到。 再也忍不住这麽疑神疑鬼,他要看看那个人到底在搞什麽鬼。 “吱呀”一声响,原来虚掩著的门就那麽大敞而开。宋华阳听到动静猛地转身,看到来人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直到那人越走越近,才回了神,慌忙的去拦他,“不,不要看──” 却是为时已晚,彭勃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块漆黑漆黑的牌位上“爱人彭勃之位”五个字。彭勃如噬雷击,倒退两步,脚下触到什麽东西。是一盏红灯,招魂的红灯。刚刚宋华阳就是在向里面添灯油。 原来他才是鬼。他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只吃凉食,喝冰水,冲冷水澡,除了宋华阳的身体,从来不接触温热的东西;不接触阳光,只躲在阴影中,天黑後才敢出门;除了宋华阳没有人和他有联系,走在街上没有人注意他…… “听说那些因突发事件而死的人,不知道自己已死,而是像生前一样做自己未完成的事。” 他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车祸当时那辆卡车直冲他而来,他怎麽可能毫发无伤。 昨天晚上不是自己穿过了宋华阳的身体,恰恰相反,是宋华阳穿过了自己。 一丝不漏的看过宋华阳的病例,却独独忘了看自己的。 “不──”宋华阳忽然嘶吼一声,扑过来要抱他,却直直的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两个人都呆住。手伸到自己眼前,轻薄透明像层有形状的雾。宋华阳咬破了手指,将血涂在牌位上,对面的影像慢慢变得清晰。 忽然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有温度,有心跳。真可笑,他曾经怀疑活生生的人是鬼 彭勃从漆黑漆黑的牌位上看到自己的脸,血肉模糊的一片,混著宋华阳的血,分不清五官。 “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不怕吗?” “爱你,就不怕。” “我是不是要走了?” “别离开我。” “我爱你,不能没有你,所以,你跟我一起走吧。” 19 宋华阳死了,死在自己的出租房里。楼上邻居报得警。 王宸游勘察了案发现场。死者死在在一间装饰的类似灵堂的房间的地上,後穴里夹著一根硕大的按摩棒,血水染红了男人身下的地板。法医鉴定是肛门括约肌严重撕裂,直肠受损,失血过多而死。现场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 他们查到,男人有一个同性恋人,叫彭勃,在一个多月前的一场车祸中丧生。 房主说,男人在二十多天前租了这套房子,一个人搬了进来。楼上的邻居说,经常看见男人一个人自言自语,甚至有一次他清楚的听到那个人说,“……快回去换衣服吧,我们去看电影给你过生日。” 他们还查到,男人的恋人死後,他曾经看过心理医生,心里病例上明显地写著“精神分裂”的字样。 案子了结了。叫宋华阳的男人在恋人离开後受不了打击,造成精神分裂。他在家里摆下招魂阵,与臆想中恋人的魂魄共同生活。然後在一次幻想的缠绵中,手淫失误。 王宸游换下警装,钻进自己那辆小吉普中,上了路。一路上,车子开的很慢,红灯停,绿灯行,中规中矩。案发现场的情形不停的在他脑袋里回旋,染了血,刻著“爱人彭勃之位”的灵位,火红的刺眼的灯笼。他是无神论者,可关於招魂的说法也经常听老人提起。在死者头七那天点上一盏红红的招魂灯;不要让死者知道自己已死,不然就再也留不住那缕魂魄。他是真的希望自己的恋人回来吧,这个世上,有哪种痛能比得上有情人阴阳两相隔。 回到家时,季君杨正在看公司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男人今天没有去上班,窝在家里,胡子也没刮,下巴上青乎乎的一片,很有味道。走过去,从後面抱住他,很轻柔,却又是想要纠缠一生的力度。 对方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轻轻地问:“怎麽了?” “没什麽,就想这麽抱抱你。活著,好好爱你。” 活著,好好爱你。 活著,好好爱。 (完) 失君骄杨:http://209.133.27.108/GB/literature/myindex.asp?free=10015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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