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更小声地回答:「画画……」 「你带画布来学校画画?」于青礼扬起声音质问,抓起梁佑乐的衣襟眼看即将挥拳,梁佑乐看情势不对,连忙挡住他。梁佑乐:「不、不是,干,你不要激动,有话好说啦,我、我是我师父给我功课,昨天没有画只好今天……」 于青礼气到颤抖:「你为什麽不要昨天画?」 梁佑乐傻笑:「我昨天在读国文……」 于青礼终於还是揍了他,一边替天行道一边骂:「混帐!本末倒置!你说这是谁罩谁!说啊!你说啊!」 一旁的同学终於蜂拥上来架住于青礼,一边大喊:「干!青礼你要打死他了!你要是打死他,半年後的美术比赛我们班要派谁去啊!你至少等他得奖再打死他!干,梁佑乐你快跑啊!」 梁佑乐很听话,跑之前不忘抓了一根铅笔再跑,死到临头还不悔悟的样子让于青礼险些气昏过去。 这头二班闹得轰轰烈烈,外头聚集著其他班的学生看热闹,还很贴心地让出一条道让梁佑乐逃跑。 兴许是他们的行径实在太特殊,往後三年的死党,竟多是在各班分散来的,其中不乏拿画笔贡献给梁佑乐,助长他气焰的混蛋。 老师进来後,看了看梁佑乐空下的位置,清清喉咙问:「梁佑乐呢?」 全班一片静默,于青礼从牙缝中憋出一声:「跑了。」 「跑了?」老师推推厚重的眼镜,长长叹一声:「好好的一个学生怎麽这个样子呢?好吧,老师知道总是有几个难以管教的孩子,那麽……」眼镜後头细小到快看不见的眼缓缓扫视过教室每个同学,道:「班长去把他找回来吧?班长是谁?」 全班气氛紧张到最高点,没人敢说话。 于青礼脸色难看地举手,然後一甩椅子出了教室。 老师在後头又是一声长叹,现在的年轻人,叫他们做点事,都要摆脸色给长辈看了。 ∷∷∷z∷∷y∷∷z∷∷z∷∷∷ 二又二分之一分割青春(11)于青礼站在穿堂上,眯起眼思考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梁佑乐这人虽然行为举止怪异,直接跷课出校门这种事情估计应该也是做不出的。于青礼在心下盘算片刻,抬起脚步就往花园里走,果然看到有个人窝在凉亭里,抱著膝盖看著笔发呆。 于青礼一边靠近一边想,他一定是在懊悔没有抓张纸才跑出来。 想著要跑来花园画画,结果却没带纸,只好无聊地坐在那里,是吧? 停在凉亭前,于青礼眯眼插起腰,咳两声。梁佑乐回过神来,一看见他突然面色刷白,胡乱将笔藏入口袋里面,眨眨眼:「哈、哈哈……青、青礼……」 于青礼臭著一张脸,走到梁佑乐身边坐下。梁佑乐自知理亏,小媳妇一样不敢多说话,过一会,于青礼才开口:「公民老师叫我找你回去。」 梁佑乐乖巧地点头:「那我们回去。」 于青礼一股火气又升上来,闷声咬牙道:「不要。」 于大人都说不要了,梁贱民当然不敢有相反意见,於是又点点头,片刻才说:「青、青礼,对不起。」 于青礼寒著一张脸道:「你的对不起我听多了。」 梁佑乐怯缩一下,低下头忏悔:「对不起,你一定很讨厌我,我给你添好多麻烦。」 「喔,原来你知道。」 于青礼的语气很冷淡,冷淡到梁佑乐忍不住心头被刺了一下,觉得自己又没用又丢脸,心情更加低落:「我下次,不会带画布来了。」 「那下次带什麽?麦克笔?」 「不会啦,那个很重……」被瞪一眼,梁佑乐忙改口:「不会,我下次什麽都不会带来了!」 看他紧张的样子,于青礼眯眼看许久,思考自己现在的情绪,有点想打他,又有点想笑,可理智告诉他,现在笑,就输了,所以于青礼不能笑。 梁佑乐更加悔恨:「对不起,我,我这样习惯了,兄、兄弟做成这样,我知道你很想跟我拆夥啦……」 于青礼看一眼亭外蓝天,在心里反驳我什麽时候跟你一夥了。 梁佑乐见他没回话,又说:「我以後……不会麻烦你了。」 于青礼仍然看著蓝天,偷偷翻个白眼,然後若无其事地问:「你为什麽每天都在画画?」 梁佑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楞了楞,还是回答:「因,因为,因为我从小就是……我从小被我爷爷训练嘛……」眼珠转了转,见于青礼不太了解的样子,他於是更仔细说:「我爷爷,就是我师父啦。」 梁佑乐的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学画画出身的。办过不少小型个人画展,虽然还不到国宝级的程度,在同业里头,却也算小有名声。虽然说小有名声,也不乏画迷追随,每一幅画卖价更是不低,清心寡欲的梁爷爷,却有一项一直挂记在心头,非常遗憾的事情。 梁爷爷觉得自己後继无人。 说起梁爸爸,从小梁爷爷就苦心栽培他成为艺术家第二,没想到梁爸爸说没有半点天份就是没有半点天份,红色加蓝色会变成紫色的道理一直到小学六年级才终於记起来,虽然说训练长大的总是比别人要厉害上一点,可当某天梁爷爷拿起梁爸爸的画端详,皱眉看了许久,幽叹一口气。 就此死心。 梁爷爷死心了许多年,又见唯一的儿子生下来大儿子,在他看来这个长孙跟儿子没什麽两样,同样没什麽天份的小样子,又灰心几年,二孙儿出世了。 灰心到极点的梁爷爷本已经不再去想继承人的事情,所以一开始也没有多注意这个二孙儿的天份,就在某天下午,他老人家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画画,拿起绿色来沾一沾,二孙儿突然跑到自己脚边,朝爷爷咧开嘴笑,然後一把抢过爷爷的画笔,沾了蓝色涂上去。 梁爷爷大怒,正要骂你这是干什麽,视线瞄到那笔蓝,皱了皱眉,又沾来青色轻轻上一笔,突然顿悟了。 这层蓝色打底,确实打得好。 梁爸爸在一旁吓到都快晕厥了,二儿子尚在那里笑嘻嘻,一边不怕死地操著幼嫩同音说:「我觉得蓝色比较好看!」 梁爷爷不顾没出息的儿子一把拉过二孙儿不断道歉的行径,只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二孙儿,并招招手:「你过来。」然後领著二孙儿回房,拿出一幅小画,问他:「这里头有多少颜色?」 小梁佑乐眨眨眼,一一指出来,虽然有几个没指到,却也念了大半,惊讶於他极佳的色感,梁爷爷摸摸胡子,蓦然笑了。 「很好。」 从此之後,梁佑乐落入爷爷手中,日夜被培养著成为爷爷口中的梁大画家第二代接班人,假日就去美术馆,平常时候还有一件又一件的功课,梁爷爷试图从小教他一些有关於色彩学一类,比较专业的东西,可惜梁佑乐不想学,就照著经验跟天份去画画,那些理论上的东西,却是一样也读不进去。 於是梁爷爷终於死心,放任他去画,幸亏这孙子也争气,每每比赛每每得名,带出去,别人还会称赞:「梁大师您孙儿真有您年少时的影子,所谓青出於蓝更胜馀蓝,想必往後也是大有作为。」梁爷爷听了,全身轻飘飘的,积了几十年的怨气终於解了,内心非常舒畅。 从小在爷爷的栽培下长大,梁佑乐早就习惯上学带著上色工具跟素描工具的生活,上了高中非常感叹,竟然会为了昔日吃饭的工具落得如此下场。 于青礼听了梁佑乐的身世,觉得超级夸张。 「所以说,你爷爷现在还是每天给你派功课吗?」 梁佑乐点头,已经笑得出来了。「对啊,我妈其实很想阻止我爷爷这样做,可是没办法,他老头子嚣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于青礼点点头。「喔……」 梁佑乐嘿嘿笑:「改天带你回我家,给你看我师父的画,那老头子平常顽固归顽固,可是画绝对都是大师级的!」 「……你国中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梁佑乐:「我国中是美术班。」 于青礼了解地「哦」一声,这麽说来,梁佑乐国中生涯想必是过得如鱼得水了。 「那你高中干麽不去考美术班?」 「不可能啦,我妈不让我上,她希望我好好读书就好,而且高中美术班不好混的,一边画画一边成绩还要很好,我吃不消啦。」又说:「说起来,我妈会这样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哥现在也在玩音乐,一天到晚在搞乐团,还说什麽要出唱片,我妈担心我们两个根本禁不起磨,以後老了会饿死……」 于青礼忍不住想像他们家,一个儿子老是玩音乐,另一个儿子一天到晚在画画,对传统的父母来说,的确是太刺激了点。 梁佑乐乾笑:「我哥还说,我们两个以後如果没出息,可以组一个没前途二人组,一个弹吉他唱歌,一个在一首歌的时间画完一幅画来赚钱。」低笑著骂了几声干,于青礼也跟著好笑。 从小中规中矩,于青礼倒是没想像过这种生活。 看他抱著膝盖傻笑的样子,于青礼心中那股气早就不晓得何时消掉了,他抿抿嘴,有些尴尬地说:「不会没前途啊,你画画……很厉害。」 梁佑乐一愣,抬起头瞪著眼睛看他,一脸不敢相信:「你说什麽?」 于青礼咳两声,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我说,你画画很厉害啊。」 「真的?」梁佑乐睁大眼倾身凑近于青礼,脑袋在于青礼身旁晃啊晃的:「你说真的吗?你喜欢我的画吗?」 什麽喜不喜欢…… 于青礼觉得脸有些烫,又咳两声,敷衍著回答:「应该是……喜欢吧。」 梁佑乐却逐渐笑开,乐得合不拢嘴,兴奋地问:「真的吗?你不讨厌我,而且你喜欢吗?」 于青礼下意识皱眉,觉得他这话怪怪的,来不及反驳,梁佑乐就整个人扑到他身上,用力蹭住,一边开心地大喊:「干!拎杯真的遇到知心好友了!于青礼,你一定是来当我的知己的啦!爽爆了!」 于青礼慌张地想躲,反抗两下,又看他笑到眼睛弯成两条线,脸颊微微泛红的傻样子,最後还是叹口气,任著他抱了。 于青礼事後想,他与梁佑乐的孽缘正式结上,也许就是那一天自己心软的原因。 事後老师气呼呼地对著一直到快下课才回来的两人训话,询问去哪了,更是被梁佑乐的老实气到说不出话来。而那一堂课,于青礼跟梁佑乐很难兄难弟的,通通给老师记了旷课。 ∷∷∷z∷∷y∷∷z∷∷z∷∷∷ 二又二分之一分割青春(12) 一年级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除了期末考以外,还有另一项大事。 说是大事,对一般学生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但对於一年二班来说,却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从上学期学校就公布,下学期将会有一个全国的学生美展,有意愿参加的学生,可以从上学期就开始缴交自己的作品,由学校美术老师先做一个校内的筛选过後,再选出几个学生参赛。 参赛学生之一,毋庸置疑梁佑乐是其中一个。 同学们对梁佑乐寄予厚望,看到他都会问上一句:「阿乐,你要参赛的画画好了没?」梁佑乐很委屈,又不是参加美展就不用考期末考,虽然平常看起来混混的,在母亲严格把关下,学业却也是不容马虎的。 因此起初同学问,他还会苦笑两下,後来听烦了,乾脆将笔往地上一甩,大骂一声:「干拎娘!你再跟拎杯提到全国美展拎杯就掐爆你懒叫!」通常这麽骂的时候,梁佑乐会抓著不及格的数学考卷,双眼充血。 于青礼下学期分座位时坐到了梁佑乐身边,三不五时就要听梁佑乐丢东西骂脏话,听习惯了,乾脆就不理他。 放学时分他照样慢慢收拾书包,隔壁座位上的梁佑乐一脸失意地趴在那,双眼空洞地盯著于青礼收书包。于青礼被瞧得不自在,瞄他一眼,突然不收了。 将椅子拖离梁佑乐近一点,与像是魂魄脱离的梁佑乐对看:「你哪科过不了?」 梁佑乐眼睛转了转,魂回来了,骂了声你也来调侃我,然後从抽屉掏出不及格的数学考卷,内心很郁闷。「我每天都在算数学……」 于青礼接过一看,发现梁佑乐根本不是不会,而是每一题都有一两个粗心算错的地方,错在计算过程上头肯定很呕。 於是于青礼说:「你细心点算不就好了吗?」 梁佑乐移开视线:「我很细心了,考卷都写到快下课才交。」 「哦,那就是运算速度太慢了,你要留时间检查啊。」 梁佑乐哀号一声,用力抓扒头发惨叫:「要被当了要被当了,算了我也不怕,被当就被当了不起暑修而已──」 「暑修,」于青礼看著他一片惨烈的考卷,事不关己地开口:「很累喔。」 「……我妈常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印象中暑修完,马上就暑期辅导了吧。」于青礼说:「暑期辅导一直上到八月中,等於没有暑假。」 梁佑乐一阵晕眩,凄笑两声:「我妈常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于青礼眯眼看他,觉得这人落到这个下场,看起来有点可怜。 背起书包顺道站起,他站在犹在哀怨的梁佑乐面前,踌躇地皱眉,不太确定地问:「你……我可以教你运算的技巧……」 梁佑乐抬起眼,没答话,于青礼又说:「今天……我没有补习,可以教你。」 梁佑乐缓缓张开嘴,一脸受宠若惊,会意过来于大神真的要教他,立刻唯恐他反悔地跳起来收拾书包:「好啊!去我家!我叫我妈今天煮火锅──」 于青礼考虑片刻,为难地说:「来我家。」 「……欸?」 遮著嘴轻咳两声,于青礼:「讲义都在我家,要教你比较方便。」 梁佑乐手上还傻傻地拿著一本数理,楞片刻,才欣喜若狂地笑开:「好啊!去你家!」 跟于青礼同班半年多,感情看起来还不错,可是于青礼总不准同学去他家,说是不习惯,梁佑乐提过好几次都碰壁,早早就放弃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让于青礼主动开口邀请他去他家玩──好吧,虽然不是玩。 梁佑乐心情很好,觉得这一天过去,他跟于青礼越来越像一对拍档了。 梁佑乐人缘很好,同学家早就去住过一大圈,就唯独于青礼家他连见都没见过,每每跟同学起哄笑闹成一团的时候,于青礼也仅是在旁边笑笑,有时候还乾脆拿本书坐著看,理都不理他们。因此即使梁佑乐早就私自认定于青礼是他三年内最要好的朋友,却也难免觉得,于青礼跟自己保持著很微妙的一段距离。 梁佑乐总觉得,朋友玩在一起,就是要能疯能干架能互相干谯,能成群结党地偷偷干坏事,能成群结党地出入教官室,为了朋友,也能做出让人感动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觉得这人鸡掰地跟畜生一样,关键时刻,他娘的这种人就是朋友! 偏偏于青礼就像是电视剧里面的冷面班长,总是在一旁凉凉地看他们做蠢事,只差没有跑去报告老师而已。 死党们看于青礼闹不起来,也就不闹他,一直对神圣的于大人怀著一颗敬畏的心,自然也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能踏进于家大门。因此这回于青礼邀他,梁佑乐觉得自己超级有面子。 于青礼偏头看梁佑乐抓著书包背带窃笑笑得傻呼呼的样子,多看了两秒,开口想骂他干麽笑得跟白痴一样,想一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撇开视线。 梁佑乐这个人,让自己有点困扰,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困扰。 一到于家门口,梁佑乐立刻兴奋地问:「亲你亲你,这是你家吗?」 于青礼又看他一眼,掏出钥匙来开门:「不然这是你家吗?」 说起来,于青礼其实忘了。 忘了梁佑乐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叫他「于亲你」。 印象中很久之前梁佑乐曾经跟他抱怨过自己名字很难念,然後说要想办法,後来中规中矩地叫过一段时间的「青礼」,後来……後来好像…… 于青礼仔细想,突然想起,大概是第一次跟梁佑乐跷掉一堂公民课之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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