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乐不知为何从那之後彷佛赖定他了,不管他怎麽威胁怎麽打他骂他,梁佑乐就是会每天拎著画跑来赖在他身边,一把抱住他後背蹭啊蹭地喊:「于亲你于亲你,快看看乐大爷今天的杰作──」 于青礼非常清楚明白地跟他说,自己对图这种东西没有概念,梁佑乐还是会傻傻地对他笑,然後说:「不用有概念啦,你告诉我这张好不好看就好。」 即使脸上不情愿,于青礼还是会放下手边看到一半的课本,仔细端详这幅自己根本看不出美丑的画,然後郑重其事地点头:「好看……吧?」 梁佑乐又会问他:「哪里好看?」 于青礼於是皱眉,非常为难,绞尽脑汁,终於缓缓地指著其中一点:「这个凉亭……」 梁佑乐总会在他指出来後惊喜地瞪大眼,直呼:「亲你亲你,你真的是我的知己──!」 梁佑乐曾经用非常迷蒙的眼神告诉过他:「虽然亲你你总是一脸缺乏艺术细胞的样子,可是总是准确指出我乐大爷最得意的地方,你简直是乐大爷的得意画迷。」 于青礼会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後轻轻反驳谁是你画迷,然後又帮他看一幅又一幅的画。 替梁佑乐看画,从起初的为难,到後来逐渐习惯。 曾经几次梁佑乐拿著画绕过他,跑去问其他同学感想,于青礼会将视线从课本上缓缓移到老是笑到眼睛弯成两条线的梁佑乐身上,看他笑成那样又拿著画摇摇晃晃的,如果对方精彩指出梁佑乐最得意的点,梁佑乐就会爽到直接扑到对方身上,跟扑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不一样,扑别人时那张嘴总会很没水准地干声连连,看起来却比跟自己说话时开心。 于青礼会多看两眼,然後将视线移去别处。 接著梁佑乐绕回来,开心地跟他炫耀:「连那个阿呆也看出我这幅画哪里最经典,乐大爷又创巅峰。」 于青礼脸色微寒:「喔。」 梁佑乐眨眨圆圆的大眼,无辜地弯下腰看他:「于亲你,你肚子痛吗?」 于青礼:「没有。快上课了,你回去。」 梁佑乐哪里愿意回去,坚持赖在于青礼身边问个清楚:「你脸色看起来好差。」 于青礼瞪他一眼,用力阖上书本,冷笑:「不好意思喔,碍到你的眼了吗?」 梁佑乐一脸莫名,可惜老师进教室了,只得乖乖回座位上去。于青礼寒著一张脸翻书,越想越气。气梁佑乐现在看著自己的眼神干麽这麽无辜,跟白痴一样,白痴!又气自己干麽这麽幼稚,到底在生气什麽?为什麽自己要生气? 为什麽连自己都跟白痴一样。 事後梁佑乐会赖过来讨好他,放学时若是于青礼还生他的气,梁佑乐就会乖巧地跟在于青礼身後,三不五时拉住于青礼书包背带。 于青礼被拉的火大了,会转过来骂一句梁佑乐你搞屁啊。 然後一回头看梁佑乐低著头抬眼看他,前发乱乱的散在额前搭在长睫毛上,装可怜又装得有点蠢的样子,一瞬间火气旺到极点,又瞬间扑灭。 干。 他也想学梁佑乐那样,骂一声干然後转身就走。 可是上高中之後跟太多白痴认识,连自己都变得有点白痴,竟然会停下脚步,然後问:「你看我干麽?看我有饭吃吗?还是看我有公车搭?你要不要回家!」 梁佑乐会欣喜地笑开,用力点头:「我、我要回家。」 梁佑乐,你真是个白痴。 于青礼会在心里小小声地骂,然後看上一秒还可怜到像自己欺负他的梁佑乐哼著歌大跨步走在她身边,一脸嚣张地说:「乐大爷今天就跟你回家。」 干,超想学梁佑乐骂脏话。 超想骂,偏偏又骂不出来。 有一次。于青礼想起来,有一回,也大概是这样的情景,梁佑乐照样学电视上的女明星装可爱,装得有点痴呆,他还来不及骂来不及开口,梁佑乐突然小小声问一句:「于青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把画拿给别人看?」 他一瞬间愣住,竟答不上话来。 梁佑乐低下头,看著球鞋上沾到的泥土,继续小声说:「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只给你一个人看。」 为什麽? 于青礼想问,话却卡在喉咙里面。 为什麽我不喜欢,你就只给我一个人看? 为什麽只因为我不喜欢?二又二分之一分割青春(13) 梁佑乐非常兴奋。 跟著于青礼走入这栋半旧的透天楼房,里头的装潢虽然不贵气,却隐隐约约带著一股婉约的书香气息。梁佑乐凑在于青礼身边,一边问:「你家有人吗?」 于青礼摇头:「他们晚一点才回来。」 「喔──你爸妈工作到很晚吗?」 于青礼迳自往楼上走去,道:「我妈工作到很晚。」 梁佑乐下意识想接:「那你爸呢?」突然会意到什麽,便堵在嘴没再问下去。想起至今看于青礼那些需要签名的单子,签的都是母亲的名字,让梁佑乐隐约有股猜测,又觉得这样猜测的自己不太礼貌,可能是误会了。 不晓得梁佑乐的心思,于青礼将他领进自己那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并将书包在椅子上挂好,回头对梁佑乐说:「你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我下去拿喝的。」 梁佑乐楞楞著点头,在于青礼出房门後赞叹地打量这间小房间。 木头打的地板,两柜大书柜靠在一面墙上,临著左手边窗户的是一个光看就晓得主人常常使用的书桌,对著书桌打横靠在墙边的是乾净的单人床,床头倚著一只帆布衣柜。 梁佑乐赞叹,这间房间小小的,竟然能塞入这麽多东西还这麽整齐乾净,房间的主人十分了不起。又看那两柜书柜,教科书全摆在书桌上头了,书柜里的全是课外书,而且梁佑乐惊恐地发现,其中半个书柜放的全是原文书,他颤抖著拿了一本来看,正看得头昏眼花之际,于青礼进来了。 于青礼手上拿著两杯可乐,皱眉看他。 「你在干麽?」 梁佑乐回头,还在原文书的冲击里,没注意到自己擅自翻别人书柜很不礼貌,就拿著原文书说:「你,你英文这麽好……」 于青礼看了他手上的书一眼,一边将可乐放到房间正中央的小茶几上:「你手上拿的那本程度不高,别看到满满的英文字就吓昏了。」 梁佑乐觉得于青礼背後有光芒在闪烁,跟自己不是同一个等级的,连忙将书放回书柜,蹭回小茶几边,翻找自己书包拿出数学课本跟考卷:「我们从哪里开始?」 于青礼拿过考卷看了看,然後拿出计算纸在上头写了几个题目後挪给梁佑乐:「你算这几题给我看。」 梁佑乐看著题目,认真地点头,拿过笔刷刷刷地算,知道于青礼正盯著自己,算得格外紧张,好几次写断笔芯。 于青礼喝一口可乐,颇有高人风范地说:「慢慢写,不要紧张。」 梁佑乐抬起头对他拉出一个很丑的傻笑,又猛一个低头拚命写拚命写,终於写好之後一挥额头上的汗,清爽地将纸交给于青礼。 于青礼一边喝可乐一边看,神色中看不出什麽动静,突然间拿来红笔,狠狠地划掉一题:「我记得这题考过很多次吧?」 梁佑乐眯眼拉长脖子看,心虚地点头。 于青礼:「你说你每天都在算数学,该不会是每天都在算新题目?」 梁佑乐「呜」一声,神色难看:「我、我有很多讲义……」 不等他继续说,于青礼眯著眼又划掉一题:「写错的题目,有再算一次吗?」 梁佑乐看著天花板深深呼吐一口气:「我,我有……我有看解答怎麽算。」 于青礼用力划掉最後一题,冷笑:「除非你记忆过人,否则难怪你快要被当掉。」 梁佑乐觉得自己被重重一击,晕头转向地看于青礼整齐地写下解答,然後坐到自己身边,从第一题开始讲解。梁佑乐虽然刚刚心灵才受过重创,还是认真地听于青礼地解说,听完之後懂了大半,于青礼又要他看过过程,过一会又要他算一次。 于青礼:「你一边算,我挑出几题你今天回去练习练习。」 于青礼说,梁佑乐你之所以会算错,一半是粗心大意,一半是解到一半脑袋就打结了,之所以会打结,原因就出在你根本不真正了解题目,不了解题目又不想去了解,活该当死你。 梁佑乐被骂得委屈,却不敢反抗,好不容易算了全对,于青礼又有意见:「你算太慢了。」 梁佑乐:「我──我一向很慢。」 于青礼摇头叹气:「哪有人到了高中还像你一样十五减八得另外写直式算?不过算了这种习惯一时半刻改不过来,我给你的题目我猜这回的出题老师应该会考,虽然数字不一样题型应该差不多,你全部都懂了,就算不能高分也能及格。」 梁佑乐接过于大人赏赐的题目卷,乖乖算了起来,于青礼閒著没事,就喝喝可乐看看他算,梁佑乐专心算数学的样子倒也蛮有趣的,低著头能清楚看到两排又密又浓的睫毛,一直乱七八糟的头发翘一两根起来,嘴巴时抿时张,算到瓶颈处还会咬笔端发泄。 制服也一向不穿好,扣子总得解掉上面两颗,说是热,于青礼一直觉得他们这帮人解扣子根本是想耍帅,偏偏那几个高头大马的解也就算了,他梁佑乐又瘦又白没几两肉跟人家解扣子是要笑死别人吗? 于青礼含著铝罐开口慢慢喝,视线不自觉落在那翻开些许的衣襟上,白净的肌肤因为房内燥热而微微汗湿,随著他摇头晃脑咬笔的动作,一滴汗水滑过胸前,迅速没入被制服挡住视线不能及的地方。 梁佑乐又骂一声干,于青礼才猛然回过神。 他猛地灌一大口可乐,然後重重往桌上一放,惊得梁佑乐抬起头,瞪著大眼满脸疑惑:「你怎麽了?」 于青礼觉得燥热,连忙摇头,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我、我去买冰。」然後又手忙脚乱地找出钱包往外踏去,连关门都是用甩的。 梁佑乐被关门声惊得往後缩了缩,还是莫名其妙。 「马的,这是怎样?」 于青礼揣著钱包在路上快步走著,好几度直接小跑步起来,内心的燥热让他有些慌张,不明白自己刚刚那是怎麽了。用手背碰碰脸,竟然烫得乱七八糟。站在便利超商外平复喘息才走进去,他站在冰柜前,一度失神。 一定是太热了。 可能……可能还有点中暑。 又碰碰发烫的脸颊,他出神好段时间,才突然打开冰柜,拿了两大盒冰去结帐。 一定是太热了,才会这样。这样想,他就觉得心里踏实许多。抱著冰回到家时,一打开房门就见梁佑乐不在算数学,而是站在他书桌旁摸东摸西。 于青礼皱眉,有些不悦。「你在干麽?」 梁佑乐回过头,先是瞪大眼,然後又笑眯起来,亮出手上的东西:「于青礼,你怎麽有这个?」 将冰往桌上一放,于青礼凑近看,才发现是好久以前……刚考上高中的那个暑假,在补习班里梁佑乐留下的那张画,尔後摆在自己家里摆了很久,一开始是忘了还给梁佑乐,後来是找不到什麽藉口还给他。 还是不开心他乱动自己东西,于青礼沉下表情,问:「你哪里拿的?」 梁佑乐不管他明显生气的样子,自顾自说:「你为什麽会有这个?」 见他不理会自己的气愤,于青礼哼两声,坐到床上拿冰吃:「捡到的。」 梁佑乐跟著蹭到于青礼身边问:「捡到的?在哪里捡到的?」 「你烦不烦啊!」 「不烦啊!我刚刚看到这张画,吓到耶,没想到……」他贼兮兮又一脸幸福地笑了:「没想到你还珍藏著我乐大爷的画。」 于青礼咬一口冰,眯眼看那张图,心里有一把颇不甘愿的火在烧:「神经病,就说是捡到的,来不及扔,你既然看到了就可以带回家,不然我当场扔掉给你看。」 梁佑乐还在笑:「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头号画迷,这种草稿也留著。」 于青礼瞪他一眼,迅速吃光冰之後扔掉冰棒,凶狠地一把抢来那张图:「我现在就当著你的面撕掉它!」 梁佑乐大惊:「干!万万不可啊于班长!」然後扑上来要抢救草稿,只是梁佑乐一天到晚握画笔怎麽比得上于青礼偶尔还会拿求扔扔的手臂,左抢右抢抢不过,只好死缠烂打地跌在于青礼身上,将于青礼压个正著。 于青礼一声闷哼,痛得闭起眼,心里暗骂这个梁佑乐看起来没几块肉压上来怎麽这麽重,正要睁开眼叱喝大胆刁民退到一边去,就看见梁佑乐抢到画,得意地压著他傻笑。 梁佑乐没什麽肉,脸却圆圆的,所以笑起来跟麻糬一样,梁佑乐眼睛很大,笑起来却老是弯成两条线,梁佑乐嘴明明不大,却可以将嘴咧到老开的笑,笑到让人想轰他一拳。 「嘿嘿,被我抢到了吧。」 梁佑乐这个人,神经病,一点点小小的事情,就可以把他逗到很开心很得意,好像出国比赛拿了冠军一样。 于青礼别开脸,暗暗骂了声「有病」。 事後梁佑乐三不五时就跑到于青礼家去鬼混,于青礼曾经阻止过,梁佑乐就会用理直气壮的态度说:「既然都去过一次了,去第二次也没关系吧?」 於是理所当然的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终於于青礼不再阻拦了,梁佑乐便在他家通行无阻。 于妈妈当然开心,毕竟儿子从国中时期就不太带朋友回家,好不容易结识了个这麽要好的朋友,实在很难得。 而梁佑乐自从在心里私自确认于青礼是他头号画迷之後,变本加厉,开始动不动带著画往于青礼家跑,并一副占领土地的模样将画往于青礼墙壁上贴。 于青礼一次两次阻止过後,也不阻止了,就任著他贴,有时候还会帮他出主意,看要贴哪里好。 就在那年全国美展即将截止的前一两个礼拜,于青礼奉美术老师的命来问他:「你的画画好了没?」 有自信不会被当了的梁佑乐谈起这个话题,轻松许多,也老实地承认:「还没。」 于青礼虽然不太想管,还是很有良心的提醒一句:「老师在催了,你最好快一点。」 梁佑乐趴在桌上,不怎麽在意:「我可以交以前的画。」 「喔。」于青礼点头,不管他想怎麽做。拉开椅子坐下,他开始准备下一堂课要用的东西。 梁佑乐盯著他看许久,突然说:「我画你好了。」 于青礼一愣:「什麽?」 梁佑乐拉开一贯的笑容,指指自己说:「我画你好了。」 二又二分之一分割青春(14) 当一年二班变成二年二班的那年中秋,一群平常跟梁佑乐混得熟的大男生起哄著说要去烤肉,顺便庆祝梁佑乐美展的图顺利进军全国还拿了特优,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让全班一片疯狂,觉得从此之後二班走路都有风。 于青礼确实在梁佑乐又闹又求之下让他画了,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非常别扭。 梁佑乐领著他回到梁家,跟梁爸爸梁妈妈打过招呼後便进了梁佑乐的专属画室──当初听说他还有一间专属画室的时候于青礼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麽专业,梁佑乐只转头朝他乾笑,说是爷爷硬要弄的,说画画需要心静,书房卧房都不适合,自然需要一间画室。 画室光线充足,刻意改建加大的窗户于青礼看了看,总觉得可以贴上梁佑乐二、三十来张画布,心里直呼夸张,这窗户几乎占据了整面墙。 画室铺著一层薄薄的木板,一看就是从特力屋买回来贴上的,木板颜色挺漂亮,但大部分的地方都铺著报纸,上头沾著五颜六色看就知道难以洗掉的颜料,一些杂七杂八看得于青礼眼花撩乱的工具则堆放在四周墙边,室内正中间摆著一只画架,上头的画布尚未著任何东西,但一旁地上已经散放著大把大把的画笔以及一只调色盘。 「我妈帮我准备的,」梁佑乐说,指著另一边的椅子说:「你、你坐啊。」 于青礼扬扬眉,缓缓走到那只圆面高木椅上坐下。 室内颜料的味道挺淡,但还是有,味道会这麽淡估计跟这扇一直开著的大窗户有关,风不断往里头送,就不断撩起那两片白纱窗帘。 这个房间倒好,通风良好采光也很不错。
6/1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