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额触地。冰凉的地砖。我的眼泪滴到地上,滴答滴答。 “唉……”我爸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依旧伏着无力抬头。我爸伸出一只手把我架起来,无奈地说:“先穿上衣服吧。” “爸……”我哭得已经没力,任我爸架着我。他给我披上外套,穿上拖鞋,引我走出去。我每跨一步都觉得恍如隔世,淡绿的医院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我爸带我穿过走廊,到尽头的观察病房里去。我们推开门,一看到床上的苏游,我的眼泪更加不受控制地流出。他静静躺着床上,身上连着很多管子和仪器,闭着眼睛,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腿上手上都是绷带和伤口。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脑袋,头发几乎被剃光了,眼睛下方还有尚未愈合的伤口,血迹犹在。 “临撞上的时候,他把方向盘往右打。自己那侧正面撞上对方的车。”我爸淡淡地说。 “他把方向盘往左的话,不会伤那么严重。并且他连安全带都没有系。气囊弹出来的时候都晚了。” 我眼泪流个不停。发不出声音。 “严重的脑震荡。全身多处骨折。右腿粉碎性骨折。挡风玻璃碎片大多数扎在他身上。一边眼睛差点就没能保住。”我爸平板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继续说。他的声音似乎颤抖。 “现在命是保住了。起码也要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的。脸上那些伤却是……” “别说了……爸……别说了……”我站不稳,伏在他床边,把脸深深埋进床褥里。我神奇地除了轻微擦伤挫伤,其余没事。 晓峰、汤艾和鄢然两口子天天来看我。我每天都如在云里雾里,脑子很混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其实我大可以出院。但我整日整日在苏游旁边,陪着他,他发着高烧,水米不进,我用毛巾擦他的身体,用棉花棒蘸盐水给他润口。苏游有时清醒,睁开一会眼睛,就会定定看着我。我一直握着他的手,我们都不说话。更多时候他陷入昏迷般的睡眠,我也不吵他,静静握着他的手发呆。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有一天桂姐同何耀光都到医院来找我。我的星途算是废了,但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责任在谁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谈得清的东西。 其实这些对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游躺在里面,神志未清。其实何经理跟桂姐在同我讲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是简简单单地嗯啊两声,要不就干脆神游。我知道他们都会替我好,但我无法腾出心思。他们讲了半天,见我根本心不在焉,也气了。说了什么才走,我也不知道。 走的时候我连再见都没有说。我在走廊见的他们,苏游还躺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我看也不看,扭头去拉病房的门锁。 “林遥。”有人叫我。 我没理她。 “林遥!”鄢冉提高了音调,猛地抓住我的臂。 “干什么?”我没回头,轻轻说。 “你还要这样子逃避到什么时候?”鄢冉没放开我,声音有点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真的不是在逃避。我只是漠然了。 “你还说你不是在逃避?你以为窝在医院里假装外面什么都没发生,就能解决一切了吗?”鄢冉声音变得冰冷,“还是说,你没了他,就他妈的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嗡的一声,脑子一下燥起来。 “是!我他妈就是个废物!”我转身冲她吼,“我就是废物怎么了?因为我太爱他了!现在他躺着里面,不知道睡着了还会不会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救不过来就这么死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为了我才这样,而我……要我在他还在垂危的时候去想别的事情,我办不到!” 眼泪大颗流出来。我也没有擦。 “你还记得他是为了你?”鄢冉气得手都在抖,“你还记得他这样是为了你?!” 啪的一声,我脸上火辣辣地疼。鄢冉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她猛地靠过来揪住我的领子:“你醒醒吧林遥!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你转,就算你和他都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你觉得,他会希望你这样做吗?你觉得他会喜欢这样废的你吗?!你觉得你这样颓废下去他就会爱你吗?!我告诉你这更加改变不了什么!” 她一把把我拖到窗边,“看看!医院外面等满了记者,有多少人等着看你和苏游身败名裂!你们公司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至少现在他们还愿意为你们争取最好的结果!”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逼近我,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是谁拿硫酸泼你吗?就是MAY!她知道你们两个,她连苏游都想毁掉!你他妈的真适合做这个受害者!太称职了!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当的林遥呢?!他妈的被狗吃了?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你现在还醒着,还可以动可以说话,你就永远不懂得主动为你和他争取点什么吗!” 我呆住。鄢冉看我半天,猛地把我摔开。我被推得倒退两步撞到门上,仍是怔怔的。 “林遥,你不能这么一辈子被动地过,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的爱情也是你自己的,你不是抓不住什么,你总得去抓住什么!” 你就永远不懂得主动为你和他争取点什么吗? 我彻底僵住。 “林遥,林遥?”门里传出异常沙哑的声音。 “林遥,进来吧。”苏游醒了,在门内说。 最终章 我推门进去,杨翊骅站在床边。见我进来,他让开位置。 “林遥。”苏游握住我的手说。声音哑到不像话。 “我在呢。”我轻声说。 “我有话想对你说。”他说,眼神很认真。但是我得说在一堆绷带的映衬下有些可笑。我抽抽嘴角笑笑,眼泪却突然涌上眼眶。我憋住。 “我承认我从一次见到你,就是喜欢你的。但我喜欢很多漂亮的事物,当时对你那也只是喜欢——你知道,如果我一开始就跟你说爱你,那绝对是骗你的。我也不想骗你。可是那时我也没有想到,我跟你之间还会发生那么多事。你的歌,你的音乐,你对你那些想法的努力。好吧,我虽然欣赏你,但我们不一定会有那些工作的联系,是你,是你本人让我想留住你,接近你。” 苏游说得很慢。我把手盖住他的,又被他反握住。 “我慢慢发现你是原来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你才多少岁,20,21?太年轻了。但你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全盘接收。你表现得太不像个孩子。很多时候你可以利用你天生的本钱,甚至你可以依赖我的。但是你都没有。我欣赏你。可是后来,我好像越来越不希望你这样。” “遥遥,你让自己过得太累了。如果你真的想听我说些‘肉麻’的情话,想我宠你,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只要你要求,我想我可以为你做得更多。但是你总是什么事都自己扛。你甚至都不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 苏游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又对你说教了。好吧……我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你问过我,我……爱不爱你。我得承认,在感情上我不比你成熟多少。我也不敢先说。甚至……甚至一直到前段时间我也不能给我自己明确的答案。我比你大太多了。很多时候我要考虑更实际的东西。家庭,工作……但是,遥遥,你被硫酸泼到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好像都被抽空了。” “我以前总是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可以去思考这些问题,慢慢处理。我很自私。我知道你不会主动离开我,我承认我就是想拖住你。但是……但是那时我突然发现,事情总是由不得我的。” 他把我的手攥得更紧。 “那车撞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就把方向盘往你那边打。我连一个‘一定要保护你’的念头都来不及冒,我的手就这么做了。林遥,我想……” 我的另一只手也盖上去。紧紧握住他的。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疲倦的双眼里闪着东西,我想我终于读懂。 “我们都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有些话,我想必须得抓紧说了。林遥,我爱你。”他轻声说。
我的眼泪已经流出来。我没有擦,就这么坐着,手指同他的缠绕在一起。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放开。 “别哭了。”苏游哑声说,手指抚上我的脸颊。“还痛吗?” “不。不痛了。”我说,挤出一个微笑。 他摸到的丑陋伤口是那天留下的。万幸的是没有正面被烧伤,脸上只是被溅到,留下的伤面积不大。但脖子和肩都被泼到,皮肤皱着,是好不了的了。总之,相是没破,还能凑合着看。但这个明星,显然与我无缘了。 苏游不说话,静静地抚着我的伤口,眼睛里有心痛和怒。我对他微笑,用眼神告诉他没事。 硫酸,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之一,纪函弄来的。 据他的口供,他本不愿真的毁了我的脸,所以硫酸的浓度不高。没有达到毁灭性的程度。也据他说,他们本只想泼在我的衣服上脚上,吓吓我。只是没想到MAY太过激动,抢了瓶子就朝我的脸上泼去。 还有一件事他一直沉默。 当时MAY戴着口罩帽子,挤过去拿硫酸泼我。纪函也遮着脸在人群中。但当他看到她的目标不是计划中的衣服而是我暴露在外的脸时,他却突然暴怒地冲过来,一拳狠狠打在MAY的脸上。还不够,他像是发疯一般,玩命殴打这个女人,还把硫酸瓶子砸在她手上,烧伤了她的左手。 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纪函被以故意伤害罪起诉。当然MAY也是,她恨极了纪函,吃牢饭也要拖着他。 而,也许我知道。 纪函开庭那天我去了。没有戴帽子和墨镜,坦然地把脸和带着伤的脖子露出来。纪函的律师是我求鄢然请来的。纪函当众打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别的没说,只告诉律师纪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打人发生在我受伤之后,是替我进行正当防卫。 然而这个理由说出来太过牵强。不止因为纪函和我闹的事早已不是公开的秘密,更因为还有很多人不希望纪函无罪地出来。 我不一定斗得过他们。但是我尽力了。 庭上我出示了从小学到大学一直跟纪函同窗的毕业照,学生证。还有,我举起一张照片,是我和汤艾、晓峰同纪函的合影,我一直留着。 “我同纪函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在我出道前还与他有过合影。”我说。声音很平稳。没有抖。 纪函在整个审判过程中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无法做得更多。结果出来,罪名依旧成立。我呆呆站在旁听席上,所有人收拾东西离开。律师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我愣在那里。一名法警押着纪函出来,纪函缓缓地跟着他走,走向那扇要隔开我们很久的门后面。 “林遥。”我转身,后面纪函沙哑地叫我。 我扭头过去看他,纪函定定望着我,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一次看我——“谢谢。”我看到他用嘴形说。 我从嘴角挤出一个笑。他头也不回地被押走。 “你还好吧?”鄢冉在旁边问。我冲她笑:“没事。” “没事就走吧。外面记者都挤满了。”杨翊骅淡淡地说。 “记者?来得正好。我也想见他们呢。以后难得再出名了。”我轻松地说。鄢冉看白痴一样看我:“你白痴啊——” 我没理她,扬起头大步走出去。 外面果然很多记者,一见我出来呼啦涌上。一堆话筒伸到我的嘴边:“林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替纪函做伪证——”“林先生,你是否就此退出娱乐圈——”“林先生,苏先生真的是你的爱人吗——” 我挥挥手,放大音量吼道:“听我说两句话!” 记者大多数安静下来,兴奋得互相窃窃私语。 “是,他是我的爱人。”我平静地说,不顾他们又喧哗起来,继续大声说:“我爱着他,一直都爱着他——虽然以前有很多事情我不能把这份感情说出来,但是现在我想说,我长这么大,没做过亏心事,没害过人,我一直只是兢兢业业地想做好一些事情,好好唱歌,我为什么不能像平常人一样去好好爱一个人?同性恋也是人,我也需要爱情,我只是爱上一个男人,这没有什么变态恶心的——也许还有人会不了解,还有人会骂我,无所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想维护好我自己的幸福,对不起,我不能骗自己,我也没必要骗诸位——我爱他!” 记者们安静得可怕。路过很多人都停下来看热闹。 “他说得没错!”人群中有个人尖叫,“林遥,我们支持你!” 我看过去,天哪,是星光的人——CANDY,阿DAN,甚至还有一些我都不是很熟悉的工作人员…… “林遥,我们也支持你!爱一个人没有错!”这两声,是后面路边的人喊的。晓峰,和他的女朋友……还有几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年轻人…… 我笑了,眼睛里有眼泪。记者们又开始窃窃私语,却没有人再来问我问题。 慢慢人群散开了,有几个记者不死心,还在我周围徘徊,但看看我后面那几个人也都作罢了。我站在中间,看着人群从我面前散尽,心情很畅快——但也很复杂。 “小伙子,你很有勇气。”一个记者大哥收好器材准备要走,又过来拍怕我的肩说。 “谢谢。”我笑笑。 “岂止有勇气,你简直是傻气……”鄢冉呆呆地摇了摇头说。 “姐,你不是希望我这样的么?”我笑着说,闪过晓锋迎面过来的一捶:“这才是我林遥当年他妈的风格啊!” “你这个傻瓜……”晓锋哽咽了,一把搂住我,“白痴,以后还有什么单位敢要你?你还怎么工作?” “对啊,苏游拿他在星光的股份抵了你违约金,和公司清了,他也辞职了,你们两个无业人员以后怎么办?”杨翊骅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说。 “姓苏的不用你担心。我爸的公司想挖他很久了,那死小子就是不愿跳槽……我爸说,等他伤好了,聘他过来。”鄢冉瞪他一眼说。 “我?还不是穷学生一个。照样打打工,把学位念完……然后该怎么办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了。”我耸肩。 “小子,要不要到我的工作室来工作?”站在旁边的MARTIN冷不丁说。所有人看向他:“你?!J社?!” “我早离开J社啦~我自己开了一个摄影工作室,现在人手正不够呢。怎么样,跟哥哥混,前途大大地好啊~”MARTIN摸着下巴笑道。 “你的工作室在这里?我家可是在B市……以后我怎么办?”汤艾郁闷地说。MARTIN飞他一眼,他马上谄媚地说:“你们要不要用模特?我长得也蛮帅的吧?” 一群人先鄙视他,然后大笑起来。我被拥在中间,左被撞一下,右被戳一下:“遥遥,你抽他吧,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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