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五爷他们化装成要进京的商人，没费太大的劲儿就过去了。雷五爷骂了一路，说什么等回了青山寨，非带人把大刀会的总坛平了不可。
到了天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詹姆斯。可回来的时候，因为一行人里多了个金发蓝眼的洋人，看起来就格外的显眼了。
为了避免和大刀会的人发生冲突，耽误时间，他们又扮成商人，说家里有人生了重病，詹姆斯是他们特意去天津找来的大夫。照理说，大刀会的人对从外面进吉林的人查得不严。本来都放他们过去了，可刚走了没几步，一个人突然跑过来，附在刚才盘查他们的人的耳朵上，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人一挥手，上来一队人就把他们押住了。因为索三爷事先给写的信在金十爷手里，所以金十爷没跟他们一起过卡子，而是留在后面观察情况，看雷五爷他们被扣了，他转身返回了奉天。雷五爷问为什么要抓他们？大刀会的人告诉他刚传出消息来，前几天张玉山带着他剩下的一伙儿人在逃跑的路上，被大刀会的人发现，双方火拼。最后还是让张玉山逃了，但他已经受了重伤，肯定急需医治，当然不能排除他派人去外省找大夫的可能。所以总坛刚下了命令：凡是外来的大夫，现在统统都要扣押。
好在雷五爷和金十爷事先商量过了，如果詹姆斯被扣住，金十爷就去找援兵，他还特意嘱咐过雷五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沉住气，千万不能暴露自己是青山寨的人，一定要等到金十爷带人过来。 到了第八天，索三爷看着双眼紧闭的孟清明心急如焚，他问舒郎中：“有什么办法能让清明醒过来？他已经昏迷两天了，什么都没吃。”
舒郎中摇摇头，“能用的药都用了，但二少爷病情恶化得很快，中药又慢。他现在这么虚弱，已经不能再用药了。”
索三爷急得在地上来回地走，“他妈的，老五和老十怎么还他妈不回来？！肯定出事儿了！”
说着索三爷走到外面，又让人带了一批人马下山去接应他们。 金十爷这边，拿着索三爷给写的信，很顺利就借到了人。到了晚上，双方交起火来。雷五爷也带着人在里面开始动手了，他们内外呼应正打着，索三爷那边派来的人也到了，跟雷五爷接上头儿，金十爷从奉天借的人就返回去了 第九天，孟清明的脸色已经变成了可怕的灰白色，呼吸也变得很微弱了，偶尔因为喘不上气干咳两声。索三爷几乎从第七天开始就没再睡觉。大多数时间他都坐在院子里，看着山下来人的方向。二掌柜的派人送来吃的，他都是吃两口就又让人端走了。他还天天派人牵着马到山下去等。 雷五爷他们日夜兼程，第九天夜里终于到了青山脚下。小四平正牵了两匹以前别人送给索三爷的建昌马①等在那里。他见了詹姆斯，差点儿没哭了，“我今天要是再接不着你，大当家的非活吃了我不可。”说着两个人骑上小四平带来的马，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雷五爷和金十爷一行人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停下来，先给马饮了水，喂了草。然后他们也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才又重新上路。 索三爷远远地就听见了马蹄声，他先趴在地上听了一下，确认了是两匹马的声音。然后他走到院子中央，背着手站在那儿等着。
詹姆斯一进院子就看见了索三爷笔直的身影，他下了马走过去，伸出手来，用西方人说中文时特有的奇怪声调说：“哦！大当家的，我们好久没见了。”索三爷一把抓住他伸过来要握手的手，迈开大步，几乎是把他拖到了孟清明床边。
索三爷说了一句：“老朋友，这回全靠你了。”说完，就把正守在孟清明身边的凤儿，么爷和曹八爷带出去了。只留下了詹姆斯和舒郎中。 过了一会儿雷五爷他们也回来了。二掌柜的吩咐厨房又重新做的饭菜、酒肉端了过去。雷五爷和金十爷的人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折腾得不行了，看见酒菜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索三爷看詹姆斯到了，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一半，喝了一碗二掌柜的专门吩咐给做的大碴子粥。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饭早就吃完了，大伙儿也没什么心思喝酒，但也都没散，坐在那儿唠着这一路上的经历。
正说着，小四平带着詹姆斯过来了。索三爷把他让到身旁的座位上，又让人去热饭菜。詹姆斯说：“三爷不用担心，那位公子是受了风寒之后没有及时医治，变成了肺内感染，后来因为中药不能及时消炎，就变成了急性肺炎。我已经给他打了强力的消炎退烧针，还推了糖。现在舒郎中正在给他针灸。他明天应该能醒过来，等他醒了，我再给他全面检查一下，看他昏迷的期间有没有烧坏什么，别再引起别的并发症就好。”
索三爷拍了一下詹姆斯的肩膀，“大恩不言谢，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青山寨两条命都是你救的了。”
“三爷太客气了。”
一听詹姆斯说“客气”，大伙儿都乐了。冯七爷说：“詹姆斯大夫的汉语说得越来越地道了，快成中国通了吧？”
詹姆斯说：“哪里，哪里。”大伙儿又是一阵笑。 孟清明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到处都烟雾缭绕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分不清方向，正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在远处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排成一队的人正在慢慢地走。他仔细地看，竟然看见了爹和娘，还有祖母，他高兴极了，接着又看见了琴儿，他赶紧大声朝他们喊，可喊了半天，却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抬起脚朝他们走过去，刚走了几步，感到有人在后面拉他，他回过头，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的白胖小孩儿。那小孩儿拉着他的衣角，示意孟清明跟他走，孟清明觉得这小孩儿很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想：这是谁家的孩子，拉我做什么？是不是有了什么难处？想了想，孟清明决定跟着去看看，看能不能帮到他。那小孩儿每走几步，就回头向他招招手，孟清明一路跟着他，却发现周围越来越亮了。刚想问他是谁家的孩子，就觉得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
孟清明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索三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孟清明想喊他，可张了半天嘴，嗓子又干又涩，根本发不出声音。孟清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手，抓住索三爷的膝盖，摇了一下。索三爷一下子睁开眼睛，和孟清明的目光对上之后，他一把抓住孟清明的手，“清明，你醒了？”
注释：
①建昌马：西南马，分布于四川、云南、贵州及广西一带。特点是体形小，善走山路。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索三爷把詹姆斯找过来，给孟清明做了检查。他先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出去了。
詹姆斯很快就检查完了，他告诉索三爷孟清明已经没什么大碍，只要坚持打针吃药，然后再调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过了几天，孟清明可以下地了。他和詹姆斯成了好朋友，詹姆斯的全名叫詹姆斯 斯特林，是英国人，年龄和索三爷一般大。詹姆斯在英国时就是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当初就是因为看见了一个中医神奇的针灸疗法之后，对中医理论里针对人体穴位的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才不远万里来到了中国，而且一呆就是五年。后来詹姆斯回到英国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却一直对中国念念不忘，所以他去年就又回到了天津。
随着詹姆斯医术的日渐提高，他发现大多数时候，中医和西医如果能够结合在一起给病人进行治疗，效果往往可以事半功倍。
詹姆斯的性格开朗，谈吐幽默，再加上与中国人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从他身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充满异域风情的文化气息，他的到来给青山寨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和新鲜的奇闻轶事。 孟清明刚刚有所好转，有力气说话的时候，詹姆斯给他打针，孟清明挣扎着坐起来说：“斯特林医生，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大恩不言谢，我……”
詹姆斯打断了孟清明，“孟公子，你叫我詹姆斯就行了。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中国人老爱说‘大恩不言谢’？当年老么醒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这个‘大恩不言谢’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言谢的话，那要怎么谢？”
孟清明笑了，“那你也别叫我孟公子，叫我清明就好。至于那个大恩不言谢嘛，中国人讲究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所以救命之恩自是以死相报也不够的。”
“啊？！”詹姆斯瞪大了一双蓝眼睛，“我好不容易才把人救过来，我可不要你们去死。”
听他这么说，孟清明笑得咳了起来，“不是非死不可，是说如果有需要的话，自当两肋插刀、肝脑涂地。其实‘大恩不言谢’的意思就是……怎么说呢？嗯……就是指恩情太大了，光用语言表达已经不够了，只能等将来有机会用行动表示。”
詹姆斯已经把药兑好了，他摇摇头，一边掀开孟清明的衣服一边说：“在英国人们总把Thanks——就是谢谢——挂在嘴边上。你为别人做得越多，听到的谢谢也就越多。中国文化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说着，他给孟清明消了消毒，就一针扎了上去。 重阳节的时候，孟清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詹姆斯说上次在青山寨没呆够，这回要好好呆一段时间。
索三爷也开始下山活动了，青山寨一切恢复如常。现在寨里多了三个闲人：孟清明，凤儿和詹姆斯。因为孟清明的身体还有一点儿虚弱，二掌柜的也不让他帮什么忙。这样孟清明能做的除了陪凤儿去苗四爷那儿，就是去舒郎中的药房听他跟詹姆斯切磋医术。听来听去，孟清明也产生了兴趣，还跟舒郎中借了些医书，拿回去看。
詹姆斯在知道了索三爷和孟清明的关系之后，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惊讶。只说这种情况从古至今在西方也有很多，但他们的宗教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如果两个男人之间的暧昧关系被公开了，是要受到宗教的审判和很严重的惩罚的。 这天索三爷从山下回来的时候，孟清明正在看一本有关人体穴位的医书。索三爷一看就乐了，“怎么研究起这个来了？”
“挺有意思的，没想到按摩和针灸穴位对人体有这么大的作用。我应该学一下。”
“那我以后可得叫你孟大夫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喊大当家的，索三爷喊了声进来。
是小地瓜，他递给索三爷一封信，说：“这是绮香姑娘给捎来的信儿。”
索三爷打开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说：“绮香真是好样的，能顶上百十个儿老爷们儿了。你让人告诉她，后天我会派人去把她接回来。”
小地瓜走了之后，孟清明问索三爷：“你要把绮香接到山上来吗？”
“不是，是接回春风楼。”
“她现在在哪儿？”
“红土崖。”
“她去那儿干什么？”
“我已经接到消息，大刀会的人已经往沙河湾一带来了，近期我会派人去攻打红土崖，我要先发制人。”
“大刀会？是因为接詹姆斯来给我治病和他们动手的事吗？”
“不是，他们早晚会来的。”
“那绮香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你放心吧。你要是惦念她，过几天可以跟我一起下山去看看她。”
看孟清明还是满脸疑虑的样子，索三爷又说：“我不会亏待绮香的，我会给她找一个好归宿。”
“什么好归宿？”
“到时候，青山寨的爷们儿，任她选。她要愿意住在青山寨，就留下，她要想离开，她选中的爷们儿可以立刻拔香退伙儿，我绝不犹豫。嫁妆、田地我都给准备好了。”
孟清明把书放下，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任选吗？”
“是。”
“她要是选你呢？”
“她不会的。”
“为什么？”
“绮香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不会做我不喜欢的事。”
孟清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反正不管说什么，索三爷都自己的一大堆理由等着，由不得别人反驳他。 过了几天孟清明准备跟索三爷下山去看绮香，凤儿知道了是去看绮香之后立刻嚷着要跟去，后来又让詹姆斯知道了，他也要去。
结果这一行人，一个土匪头子、带着一个大病初愈的小白脸儿、一个在山上憋了很久，一下山就欢蹦乱跳的小姑娘和一个对中国东北的乡土人情充满了好奇心的外国人，就这么大张旗鼓地住进了青山镇最大的妓院——春风楼。同去的还有苗四爷和曹八爷。苗四爷是在凤儿的强烈要求下去的，曹八爷是下山来补充山上过冬用的物资的。
绮香一看见他们，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大排场，来了这么多人？”
索三爷一只手臂环抱了一下她的肩膀，“来看你。”
绮香拿手绢打了他一下，“我哪有那么大面子。”
“真的，不信你问他们。”说着索三爷一回头，看见了詹姆斯。
“来，美人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詹姆斯大夫。这位是绮香姑娘。”
绮香作揖行礼，詹姆斯也很绅士地还了个礼。
绮香一边带着他们往后走，一边说：“走吧，先带你们去房里。八爷，这回可得多住几天啊，咱们这儿又来了好些新来的姑娘。”
曹八爷立刻眉飞色舞地跟到绮香身边，“真的吗？一会儿快带我去见见。” 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 曹八爷没跟大伙儿一起吃晚饭。凤儿还在问：“八爷呢？他怎么不来吃饭？”
索三爷说：“他‘吃’着呢。”
“嗯？”凤儿感到奇怪了，“他怎么不跟咱们一块儿啊？”
索三爷邪恶地一笑：“他‘吃’的东西，你可吃不了。”
“你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啊？”凤儿撒娇地抓住所三爷的胳膊，“三爷快告诉我吧。”
“他在‘吃’……”
没等索三爷说完，孟清明打断了他，“这怎么什么话让你一说就变得那么下流呢？”然后孟清明转过头板着脸对凤儿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不饿是不是？”
凤儿撅起了嘴，“你们真磨叽！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索三爷看着孟清明说：“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事儿，有什么下流不下流的？”
“她还不到十五岁呢，你说什么‘吃’啊‘吃’的。”
“屁！我家太太十三岁就嫁给达达①了。再说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吧？我是想说他正跟姑娘们一起吃饭呢。”
“你根本就……”
两个人正争执着，詹姆斯在旁边翻着眼睛说了一句：“他是在跟新来的姑娘们一起睡觉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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