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终於知道你为什麽能马上就知道我的问题了。」琛守把琴放在桌上,倚双手撑在身後桌上,轻倚在桌旁。「你这里开了好大一个洞,跟我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点在钧泉胸口。「我不觉得我能把你的洞补起来,你不该……」 琛守猛然收回手,一脸怔忡的看著自己的掌心。他原本是想说出「你不该找我当恋人的」,但他却发现这句话他说不出口,说不出口的理由并不是怕刺伤对方。 而是怕听到对方也许会顺著自己的话说出「也许真的不该找你也不一定?」之类的内容。 看著琛守猛然收回话,死盯自己的手瞧,钧泉微微倾身,一把抓回琛守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你哦!你八成是想说我不该找你当恋人,又害怕这样说话会伤到我所以才猛然收口的对吧?」 琛守并没有回答,但钧泉也不打算等对方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没错,我这里破了很大的一个洞,我的关系也是不比母亲的糟糕,但是因为有小守的关系,所以这个洞开始慢慢填满了哦!」 「那小守呢,小守的洞有没有因为我的关系而慢慢的被填满了?」 反手一拉,钧泉将琛守拉往自己的胸口,低下头一边轻啮著琛守的耳廓,带著笑与柔情轻问。「不过小守你只准回答『是!』不然我真的会难过的!」 「……大概有吧?」琛守小小声回答。 「明明我要的就只有一个字,别擅自增加字啊!」 静默一会,黑发黑眼的少年决定无视情人抱怨,从情人怀里挣扎起身。「……那个,我想我们应该是该继续练习了吧?」 「小守在逃避!」 「嗯,我的确是在逃避!」琛守难得的用著相当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而且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弹钢琴奏鸣曲,而不是小提琴曲──如果你是打算让她知道你过得很好这件事实的话。」 「那是因为我不但要让她知道我活得很好,我也要向她介绍我的情人啊!」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容,钧泉伸了个懒腰,重新将指头放回琴键上。「好啦好啦,来练习吧!不然我就连登台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想那只有你吧?」琛守口气默然。 将琴再次架在颈边,琛守看著钧泉的预备姿势,正打算同步拉出第一个音时,钧泉突然转过头,面色凝重的对他说: 「我想,姑且不论结果如何,你这把琴真的该换了!音质真得是烂到不行!我请德汶或爷爷买把好一点的琴给你吧?」 「你这叫滥用特权吧?」 「不在这个时候用,要在什麽时後用?」钧泉耸肩。「反正这本来就是我可以使用的权利。」 「是这样说的吗?」 「当然啦!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猛然从琴椅上站起身,钧泉俐落的转了个身,在琛守的嘴上轻啄了一下。眯起眼,他露出使坏成功的笑容。「这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吗?」 「对了,我想啊……虽然被京子的事情打乱了原本的计画,不过今天晚上,我们还是依照原订计画,先到月之馆吃晚餐,然後再去宾馆过夜吧?毕竟餐厅和宾馆都订好了,不用可惜!」 「你这种事就别问我了……」 「别这样说咩,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啊!所以说你是答应罗?」 把指头放在唇边,蓝眸少年笑容中七成使坏三成期待。 「就照原订计画吧。」琛守叹气,拿起攻指著钢琴上的谱。「不过还是先把该练习的练习完,至少有个主要合奏大纲会比较好。」 「其实我在想,也许在宾馆练习会更加的事半功倍也不一定?」 「……杨钧泉!」(十六)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他还会自作主张的把那把琴拿去修吗? 钧泉扪心自问,却无法回答出不同於最初的结论。那把琴是出自名家之手,就连他这小提琴门外汉都看得出来那把琴价值不斐。 他不相信琛守不知道那把琴的价格,不能理解的是为什麽不愿意将它拿去整修,就这样搁置在书桌旁一角,任凭琴头上的裂痕随著时间侵蚀,日渐扩大。 知道这把琴的存在是他搬入宿舍的第二天,琛守出门练琴的时候。那时他在房间里无聊閒晃,那把琴也没刻意隐藏,就这样随意的搁置在角落。他好奇的将琴盒打开,才发现了琴头上的裂痕。 原本他是打算等琛守回来时便询问他琴的由来,但不知怎麽著,还是把问题强压心头,直到那女人出现,他想替琛守换把琴时,才想起了房间里还有这把琴的存在。 所以他瞒著琛守,把琴带去琴行请名人整修,原本是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换来是漫天盖地的黑色气息。 直到当日,钧泉还央求德汶陪他演出一出戏码──带著情人和移动式巨大提款机到琴行挑琴,这种三流小说才会出现的桥段。 在外面,多少会在意路人目光的琛守只是与钧泉并肩而行,虽然一开始钧泉一直游说他是情人就该手牵手这件事情,仍然被他加以否决。 德汶跟在身後,与其说是移动是提款机,不如说是两名少年的保镳。 一踏进琴行,那熟悉的木头和松香的味道,一把把琴摆在展示架上,高级一点的琴下面还会标示出制造者和出版年月。琛守将手背在背後,沿著展示柜边走边看,对於钧泉的好意,他打从心底感谢,但一把好琴动辄数百万,与其买一把还不如跟後援会的成员借一把,还比较方便些。 他没有给对方同等付出的自信。就算这对他而言真的是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倏地,琛守的目光被一把贡在比较高的展示柜上的琴吸引住,放在那把琴前的牌子上写著Enrico Rocca of Genoa,这是义大利相当出名的提琴制造名家,虽然比不上史特拉迪瓦里之流,但也在音乐界小有名气。 可是琛守明白他停下步伐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在这种小店中能看到如此昂贵的琴种,而是那把琴与他记忆中的那把实在是太相似了,就算出自同一位制作者,也会因为年代或者是心境上的不同,所作出来的提琴也会有些许差异。 那麽这把琴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稍稍仰头凝视,忍著想要将它拿下的冲动。 那犹豫不决的动作都被钧泉看眼底,钧泉压下笑意,刻意面色凝重的走到琛守旁,拍拍琛守的肩说:「小守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请店家将它拿下来,先不说要不要买,至少拉拉看咩!我想它应该会很高兴的?」 钧泉也不等琛守回答,迳自的像柜台招手,请柜台服务人员帮忙拿下这把琴。当然啦,这些都是串通好的,他原本还怕琛守会没注意到这把琴的存在,或者是跟他说别提买琴的事,借一把就可以了!之类的话。 所以当琛守一停下脚步,他连忙冲上去,一边暗示柜台拿琴,一边怂恿对方。 推辞不过,琛守只好接过琴,惦了惦手中琴的重量後,看著就像是串通好的两人,有默契的递弓、接弓,最後再把弓交至他手上,他不禁怀疑这一切都是串通好的。 但手中琴的熟悉感,还是让他不自觉将琴以熟捻的动作,架在肩上,在钧泉期待的眼神中拉出第一个音。 那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了出来,藉由提琴和回忆交织出的,十年前的曲子──韦瓦第的春。 接著他下个瞬间蹙起眉头,原本应该是春意盎然的景致呀然停止。 琛守左手捏著琴把,他甚至有股冲动把琴往地上摔──要不是他在摔琴的前一刻,从钧泉大惑不解的眼神里看到情绪被牵著走的自己。 好狼狈!他的情绪居然会被某一个人左右。这是早先他没想过,也不愿去想的事情。 这不是他,这不是林琛守! 在有了这种醒悟後,原本如狂涛般的怒意刹时冷静下来。琛守阖上眼,吸了口气後,侧过头弯起一抹笑。「这把是我的琴吧?」 经过伪装後的口气,带有点怒意和无奈。琛守这次有绝对的自信这能瞒过所有人,除了他自己以外。 「啊,不愧是小守,一听就听得出来。」也许是因为相处太久了的关系,这次钧泉并没有即时的抓出情人前後情绪的不协调处。他兴奋的拉起琛守执弓的手,笑著说。「怎麽样,这把琴不错吧?」 「这是Enrico Rocca的琴,当然不错啦!」琛守眯眼。「是说我是该感谢你帮我把琴送修,不过在这之前你最好先给我个交代。」 「交代啊……修琴的钱以精算是交代了吧?那几乎花了这把琴的半价了呢!」 「修琴的钱不是江先生出的吗?」 「才不是呢,好歹我也有一笔小小的存款,拿那笔钱去修的。」钧泉边说边将眼神飘往站在不远处,从进来就不发一言的德汶。「德汶你也帮我说句话咩!」 「那笔钱的确是钧泉自己出的。」说是钧泉自己出,的确是有些离谱,四五十万并不是小数字,但比较起他放弃的东西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德汶还记得钧泉第一次面色凝重走进理事长办公室,拿著放弃遗产继承权的文件交到他爷爷桌上。 那时理事长正在国外美其名是开会,其实是想清福,早在四五年前整所学校的事务泰半就由他,江德汶负责,甚至有谣传说他是下任理事长。 「太好了,我还比较怕面对爷爷,既然是德汶就好事了!」钧泉把放弃遗产证明书交到德汶手中。 「我老实的跟你说,就算你不写这个,这所学校也不会是到你手中。」德汶接过文件,口气默然的提醒。 「我知道啊,我放弃的那部份是法定继承的那部份。」 「你在打什麽鬼主意?别在让杨董事老是为了你的事情操心了。」 「当然不可能这麽简单啦,交换条件是不计代价把这把琴修到好。我问过师傅了,这把琴真的要修好要花上四五十万,我手边没那麽多钱。」 「你就算不用签这种东西,我还是有办法帮你出这笔钱的。」德汶面无表情的将文件当著钧泉面前撕成两半,送到身後碎纸机中。「你的笨脑袋就只能想出这种五四三的蠢方法吗?」 「但是我想靠我自己的力量把琴修好啊!」 「你只要不要惹事,少拿这种异想天开的主意气你爷爷,就是靠自己的力量了。修琴这事就算是我迟包给你的红包。这样就算是你自己出钱了!」向前一步拎起钧泉手中的提琴,德汶难得的稍稍扬起嘴角。「那孩子很重要?」 「嗯!」钧泉笑得腼腆。 半接受德汶的保证,琛守还是有些迟疑的瞪著钧泉。 说迟疑,也不过是因为现在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表现出迟疑的模样。 从没想过居然也能这样面对他?琛守在内心自嘲,总是被对方牵著走的自己,竟然能用这种态度面对他,就跟面对任何人一样。 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提琴提醒了他很多事情,包括他想记起的和他不记起的,不论如何,想起了,就得继续下去。 琛守保持著微瞋的笑容,胸口伤上的疮疤被狠狠得撕开,留下一个极深的伤洞和不断流出的脓液。 「反正就是这麽一回事啦!要打要踹要骂等回宿舍後再说,现在先让我在德汶面前留些面子吧!」倾身贴近琛守,钧泉小小声在琛守耳边拜托。接著退後一步,将指头放回嘴边。 「刚刚小守拉德是韦瓦第的春吧,能不能拉完它呢?很难得听小守拉这麽温馨的曲子呢!」 原本还带著笑的表情瞬间僵化,只有琛守自己知道,对方在无意识之下又狠狠的拿起铲子,在那洞中又增加了些许深度。 但他还是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将琴架在肩上重新拉起那首春。只有他知道百花盛开的温暖琴音下,空荡荡的心中吹得是冬季暴风雪。 这不协调感从哪里来的。 距离表演的日子已经剩不到一星期,换了新琴後,琛守的琴声的确很美,而且也改掉那刻意模仿穆特的习惯。琴音多了几分特有的情绪在里面,不属於任何一位伟大提琴家,那应该就是专属於他的部份。 台面上的声音已经臻至完美,至少他是这麽认为的,琛守的琴艺本来就很好,至於自己的部份在这没日没夜的苦练之下,勉强能搭上线。 但还是有股很奇怪,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在每次的合奏间。 钧泉翻著谱,用力的骚著头发。琛守则是松开弓毛,拿出布将弓上的松香粉擦拭乾净。这把弓也是钧泉买一送一送的,当然以钧泉的个性,那把弓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琛守将琴组放回琴盒後,转回身。「时候也不早了,还要继续练吗?」 「我可没像你那麽厉害,我还是多练一会吧!」钧泉抬起头看墙上时钟,说晚也不过才八点,平常以琛守练琴的习惯不到十点不会停止。「小守今天有事情?」 「嗯,很久没有好好练拳了,而且算算时间也快到第一次期中考。我可不想再到办公室去写奇怪的保证书」拎起琴盒,琛守走向门口。「对了,晚上我应该会做布丁,如果要吃的话,记得早点回来。」 「啊啊!小守要做布丁!记得留我一份!不要让那家伙吃光啊啊!」这时候就真的很想怪罪在自己的琴艺不精上,早知道小时候就乖乖练琴,这时候就不会望布丁兴叹。 「我哪次没留你的那份?别太累了。」 「我才怕你太累呢!」 看著拎著提琴离开的琛守,钧泉这才赫然发现他与琛守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少了斗嘴,琛守总是能抢先他一步知道他想要什麽,需要什麽。 当他回过神时,琛守已经成了完美的情人。 完美是每个人都称羡,但不是他想要的。手中原本充满魅惑的卡门悄悄渗入了点苦涩。 原来卡门也是会烦恼的啊? 他甩甩头自嘲,翻开琴谱,重新弹奏起之前琛守作记号的部份。 (十七) 能够成为压轴,他承认他是沾了琛守的光。不然以他的实力,大概连上台都有些困难。 钧泉在後台轻扯领带,想把它扯松点,但换来的是琛守一个横眉,只好作罢。 「小守都不会紧张吗?这时候就很羡慕你这种对周遭反应慢半拍的个性了!」放弃调整勒在颈子上的领带,钧泉靠在桌旁问。 「没什麽好紧张的啊?」替提琴做最後的调整,琛守显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他而言,就算把他放在马路边要他即席演奏,也非难事。「反正我大概知道怎麽COVER你的问题。」 「真是抱歉啊,那几段的坏习惯我就是改不掉。」 钧泉用指尖在桌上有节奏的敲打。连续爬音是基本中的基本,但却比想像中的还要难练,每个音的大小强弱并不能因速度快而蒙混过去。 早知道就乖乖的把哈农从第一章第一篇练习起,而不是嫌它太枯燥,没变化性就不练习。 「与其说是坏习惯,不如说是基础练习不够?」 「我说过我的程度只有同乐会拿来自娱的程度咩。」 「反正都走到这步了,就当成大型同乐会吧?反正我想樱井小姐对你的实力也相当了解。」 「这麽说也是呢?」低下头苦笑。太在意接下来的表演,而让他忽视琛守在对话时的异常冷漠,彷佛回到当初刚见面时的态度。 也许他有感觉到不对,只是那分析的时间太短,在他还来不及厘清时,舞台上的掌声已经在催促他们该准备登台。 「走罗。该我们上场了。」 稍微调整了下颈部的蝴蝶结,琛守拿起提琴走在钧泉之前,对他打了声招呼。钧泉嘘口气,一个跃身後,追到琛守身旁,一把拉住琛守执弓的手腕,将他转了个身後吻了上去。 「果然还是只有这样才能镇静心神。」 松开口,钧泉捧起琛守酡红的脸,将手指抹过被他吻得有些微红的唇,眯起眼笑著说。 表演比想像中的成功,更令钧泉讶异的是原本一直都萦绕在心头的不协调感,这场表演中也不存在。在如雷贯耳的掌声中,他迟疑的站起身,眼睛正好和台下京子对上。 京子带著微笑鼓掌,在眼神交错的瞬间,似乎对他轻眨了一下。 她还记得我! 钧泉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高兴得差点哭了出来,连忙将身子弯得更低,佯装成再次答谢的行礼,避开随时可能泪水溃堤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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