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樱井京子小姐上台,为活动画下完美句点。」 在掌声中,司仪用著乾净的嗓音说著。钧泉和琛守正打算转身退场时,喇叭里却传来不同於司仪,充满女性魅力的声音。「那位拉小提琴和伴奏的同学请等等,我需要你们两人的帮忙。」 那是京子。京子侧身对著正准备要下台的钧泉和琛守说,她指头放在唇边,微笑让琛守有著看到恶魔化钧泉的错觉。 「怎麽办?」听到母亲这样一喊,钧泉倒是先慌了手脚,平常四平八稳的气度早不知被扔到哪。不得已只能小声的求助。 「那是你母亲你问我怎麽办?应该是问你想怎麽办吧?」 「那……留下来吧。」 最後,像有些耍赖的,交换了个眼神,琛守和钧泉转身走回舞台上。 「感谢感谢。」京子将麦克风交回给司仪,在钧泉还没坐好时,京子硬是在琴椅上挪出一个位子。「那请那位拉小提琴的同学再拉一次卡门幻想曲吧?」 「咦?」不愧是情人的母亲,不按牌理出牌的方法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琛守一愣,回过头不明究理的看著坐在琴前的京子。 「就Habanera舞曲部份,开始吧。」也不等琛守是否已经准备好,京子变迳自开始弹奏起Habanera舞曲的主旋律。 虽然不知道京子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麽,琛守还是赶在第一次主旋律反覆时接上拍子,但整个曲子的感觉便从提琴为主成了提琴为辅。 京子也不介意,回过头对坐在身旁,手足无措的钧泉说。「接下来换你,就按照你之前练习的方法弹。」 「可是……这样琛守他……」 「拉琴的那个孩子技巧跟稳度比你好上百倍,不会受到这影响的!你接著我接下来要弹的部份吧……」 「呃,好。」 疑惑的看著京子,钧泉还是有些迟疑的接上了拍。一手好好的卡门在这一来一往的混乱间完全变了调。琛守的提琴部份已经尽全力在稳住阵脚,但偶尔还是会被钧泉的琴音拖著跑。 京子轻笑,一直搭在琴键上的双手趁钢琴与提琴合拍的瞬间插了近来,只是简单几个主和弦,让最後钢琴部份完全凌驾在提琴上,进而结束整个Habanera舞曲。 「怎麽样呢,如果下回想要以钢琴为主的话,要有这样的魄力才行哦!」 「啊!」刷红了脸,钧泉没想到京子这样也听得出来他亟欲表现,又不敢表现的犹豫。 「卡门是不会犹豫、也不会回头的女子。提琴就有表现出这样的魄力,反而钢琴的部份再犹豫,这样是不行的哦!不论是钢琴还是提琴都是卡门的一部分,只要有一方犹豫的话,就会削弱这曲子的感度的!」 像是说给在场所有观众听的即席教学,但只有钧泉知道这话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那麽,接下来就真的是该我的时间了,谢谢你们两位的配合。」也不留恋,京子带头鼓掌,欢送钧泉和琛守离席。 就像玩够本,就不要了。 这回就连琛守都有这样的感受,藉著像台下观众和京子敬礼时,他瞟了眼钧泉,钧泉带著笑,就像什麽事没发生般的站起身,像观众和京子行礼後转身,对他打了个招呼一同走向後台。 只有琛守看到,钧泉在行礼时,放在双腿旁的手微微颤抖。 「呼……」才一到後台,钧泉便整个人摊在琛守身上,紧抱琛手不放。「我以为我会当场哭出来呢!」 钧泉双手勒紧琛守,将头靠在琛守肩上,明明声音是带著笑,但琛守却感受到肩头一片湿,环在腰间的双手也不断收紧,令他喘不过气。 「钧泉……」 「见到她时我闪过好多念头,甚至闪过杀了她的念头呢!」不理会琛守那细小的声音,钧泉自兀的说了下去。「可是在真的见到她後,脑中闪过的却是要跟她说『有小守陪,我现在活得很好。』」 「果然因为有小守的关系,那个洞渐渐的被补满了呢……」 带著水汽的声音不断传入琛守耳底,应该是充满感性及感谢的呢喃在此刻却让琛守觉得反胃。 不,我什麽都没做! 琛守在脑中大喊。他这才猛然醒悟,其实他根本还在原地踏步,甚至连当初对自己所下的诺言都没做到。 他不能拥有幸福、他不配拥有幸福! 十年前他这样对自己说。十年的时间让他也模糊了当初为什麽这样做的焦点,钧泉说他感情机制有问题这话只对了一半,但他伪装太久,就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因为就连「感情机制有问题」这部份,都是他装出来的。只是谎言说久了也就跟真的没两样。原本他也以为他可以这样活下去,舍弃感情,遵守诺言活下去。 可是钧泉的介入让他失了平衡,他开始会下意识寻找钧泉的身影,情绪开始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可恶,好想吐! 对於只会毁约、虚假胆小的自己,琛守突然觉得好恶心,使劲一把将钧泉推开,他往後退了两步,靠著墙捂住自己的嘴。 「小守你还好吧?」 「……有点想吐。」 面对钧泉关心的眼神,琛守不知道自己还能装多久。压抑不住的恶心感不断涌上喉头,让他就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困难。 「怎麽了,不会是怀孕了吧?」 不明白为什麽琛守会突然有这麽剧烈的反应,钧泉只能打著哈哈,企图缓和突然紧绷的气氛。他走上前,正打算再次将琛守搂回怀中时,却被琛守再次猛烈且坚定的拍开。 「你不要靠近我!」可恶,反胃感更严重了!贴著墙,琛守捂嘴仰头喘气,伴随钧泉关心的语调,琛守只感到胃酸在胃里翻腾,曾经被钧泉触摸过的地方现在都是造成他不适的原因。 「小守你怎麽了,脸色好差!」 在第二次被琛守推开後,钧泉也察觉状况不对,琛守原本偏白的脸这下更是毫无血色,原本面无表情的眼神难得的露出极大的恨意──而且看得出来是针对他。 「没事,你先别靠近我。」 「什麽叫没事,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糟糕吗?」姑且不管这恨意到底从何而来,那糟糕透顶的脸色也得到医院去报到才行。钧泉一把抓起琛守手腕,厉声说。「走,去医院!先不管你那突如其来的怒意到底所谓何事,不过你的状况真的很糟糕,先到医院去再说!」 「我不要去医院!」 三次甩开钧泉的手,琛守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 「琛守!」第一次听到琛守吼他,钧泉也不禁楞在原地,但随即还是回过神来,也不管琛守是不是打算第四次甩开他的手,再次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吼了回去。「就算再讨厌医院,以你现在的状况不去不行!」 这次琛守没再说话,一双凤眼闪过一丝苦涩和更多的自嘲,接著传来的是钧泉的惨叫。 琛守反手扭伤钧泉的手腕。 「琛守……你到底怎麽了……」握著手腕,钧泉痛到不得不蹲下身,缩著身子口气艰苦的问道。 「抱歉,这场闹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从怀中拿出手机,钧泉拨了电话给德汶。简单说了几句後便转身离开。 「如果,没那个誓言就好了。」 停在後台门口,琛守回过头对著钧泉苦笑。不同於以往,这次的笑容的的确确是发自琛守内心。这时钧泉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琛守。 握著手腕,钧泉将头抵在地板上,斗大的泪珠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悔恨而流。(十八) 钧泉咬牙站起身,步履蹒跚的走到墙边,倚著墙喘气。毕竟是手腕受伤,而不是打断腿骨之类的,他还有能力用跑的追上琛守去。 这是他的错,早些日子琛守就有迹象,但他却只当是情人间的别扭而忽视这细小警告。他叹口气,想起京子曾经说过总是惦记的过去的人,是会令人讨厌的。 这句话还真得相当符合他现在的处境,为了京子,他居然忽略了现在身旁最重要的人。 所以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钧泉喘口气,甩了甩头,重新站直身子迈开步伐。虽然他也觉得就算此刻追了出去也无济於事,但如果不追,那这两三个月的生活将不复存在。 前厅传来悠扬的琴声,琛守认得那旋律,那是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小星星变奏曲是采用法国民谣「哦!母亲,我要告诉你!」的歌曲作为主题,并根据主题作成十二段变奏。 同时也是首是学习钢琴的入门曲。 琛守能想像台下一片错愕的听著天才钢琴师在台上弹奏著可能自己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练习到滚瓜烂熟的曲子,并发现其实当初的自己弹的根本不是小星星变奏曲。 就算传入耳底的琴音已经模糊不清,他也能听出来那童谣背後的充沛情感。 那是为钧泉弹的。 他知道,因此他捂著耳朵,加快步伐向外冲,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 「小守……?」 「雅燕?!」 少女一脸困惑的看著琛守,有些迟疑的叫了出声。她是为了到後台替琛守恭喜的,没想到却会遇上了神情慌乱的琛守。 「你怎麽了?脸色怎麽那麽差?」口气先是疑惑讶异,旋即转成了担心,雅燕担忧的神情毫无保留的写在脸上。 不愧是後援会会长,一眼就看穿自己的窘境。琛守苦涩的想,但他却不知该如何掩饰过去,或者说,他不想掩饰过去。 他咽了口口水,在雅燕一脸错愕之下,第一次伸手将少女紧搂在怀中。在怀中的少女柔若无骨,他这才发现女孩子有种很特殊的馨香,能让原本纷乱的情绪沈淀下来。 不自觉地,圈在少女身上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雅燕红著脸想要推开对方,却发现琛守圈在双肩的力道出奇的大,她这才发现,眼前的琛守他完全不认识,最後她只能呐呐的说:「那个……琛守你怎麽了?」 「不喜欢吗?还是讨厌了?」琛守低下头,在雅燕耳边轻声说。 雅燕猜她现在的脸的热度应该已经可以拿去煎蛋了,琛守的声音称不上性感,但在此刻仍然让她慌了手脚。「不是不好,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琛守轻笑了出来,捧起雅燕的脸。「那个我可以吻你吗?」 「咦?!」 雅燕还反应不过来,琛守的唇便贴了上去。琛守霸道地撬开雅燕的唇,用舌尖舔过对方齿贝,这是钧泉常用在他身上的方法,他当初一直无法理解为什麽,直到他吻上雅燕,他才知道为什麽。 ──那是当感情激动到某种程度,急切的想要让对方知道时,才会有的举动。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钧泉一直是这样对他的。可惜他不能,也没资格接受这份感情。琛守松开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的少女,捧起少女下颚,用指间轻抚过少女微微红肿的嘴唇。 啪。 雅燕拍开琛守抚在唇上的手,接著咬著下唇,反手一巴掌打在琛手脸上。斗大的泪滴无声息地顺著雅燕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 「就……就算是小守……也不能这样做……」 少女哭泣地说,反手抹开不断涌出的泪水。 「……抱歉。」 琛守再次伸出手,将不断挣扎的少女搂近怀里。少女在他怀中抽噎,任由他轻拍著她的背。 「小泉。」 「京子姐姐?!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德汶……」 正当钧泉走出房间,迎面而来的是刚结束表演的京子,京子对他招了招手,那抹灿烂如阳的笑容一如往昔。他该告别京子,追上琛守才对,但在京子面前,他还是办不到这种事,所以他仍旧停下了脚步,站在京子面前。 「原来你比较希望来得是德汶?」京子狭促的问。 「不!我只是……只是……」低下头,原本的自信又在京子的有意捉弄下,完全没了气势。 「只是什麽?」 「只是……之前有打电话给他,请他过来帮忙。」钧泉仰起头,不著痕迹的将受伤的手腕藏到身後。 也许京子有看到、也许没有,不过京子不打算答理这件事,这不是她的重点,她单手支腰,将手指贴在唇边,敷衍的带过。「是这样的啊……不过,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少年呢?他不在吗?」 「他……临时有事先走了,有什麽事吗?」 「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想认识一下那同学,问他为什麽可以把卡门拉得那麽压抑,装成毫无感情的模样?」 「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罗,我想德汶很快就会到了!」 女人一个转身,正打算离开时,钧泉突然对著京子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京子!」 「不是说过要叫姐姐的吗?」女人回过头,在指尖後的鲜红色薄唇,扬起一抹媚笑。 「……京子姐姐……」少年顿时语塞,京子太厉害,让他觉得他总是在她的掌心中,挣脱不开。 握紧藏在身後,受伤的那只手的拳头,受伤的部位传来阵阵抽痛,明白告诉他过去与现在分野。钧泉深吸口气,他必须彻底说明白一切。 「我一直想跟你说,『我讨厌你!』,讨厌到想杀了你!」他说,带著沙哑的音调。 「嗯。」 「可是,直到刚刚,我才知道我没办法讨厌你,只因为你是京子……」 「嗯。」 「我爱你。」 「嗯,我也是。」一直都是回答单音的女人,在这句破天荒的回应了钧泉。「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所以我得告辞了。再见……」 「再见。」 京子的笑容从未改变,在这一连串的告白下她依旧气定神閒的站著,对打算动身的钧泉挥了挥手。这就是京子,一名拿得起放得下、只有未来没有过去的女人。 钧泉明白这道理,不过还是有些失落。低下头,他走过京子身旁,在错身的同时隐约听到一句话。 「小泉,手腕的伤还是得先去看医生哦,不然我还是会心疼的。」 那声音很轻,轻到钧泉以为是幻觉。 那声音很重,重到钧泉一直强忍的泪水偷偷滴了下来。 可他没有回头,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结果钧泉也没能追上。应该说,才刚跑出会场门口,便被德汶逮个正著。 看到迎面而来,神色慌张的钧泉,德汶显得有些困惑,毕竟打电话给他的主事者不在现场。他挑挑眉,决定不拐弯抹角的问。「怎麽了?琛守呢?他说你受伤了。」 「我手腕扭伤了。」横竖都躲不掉,钧泉乾脆亮出他那红肿的手腕。 「好端端的怎麽会扭伤……」楞了一下,事情太过突然,令德汶一时半刻还无法将事情的因果串起来。 「因为我太自以为是,才会惹得这样的下场。」捧著手腕,钧泉低头苦笑。「德汶,能不能麻烦你先带我去医院。我怕时间再拖下去会好得更慢。」 「可是要是没遇上我,你也不会去医院吧?」德汶将拇指指了个方向,意示钧泉跟在他身後。「我先开车带你去医院吧?不过要是医生知道你这伤是情人扭的,你在医院的名声大概会毁了一半。」 他边走边说,脸上看不出喜乐。 「你这是在开玩笑吗?德汶?」跟在德汶身旁,钧泉对於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男人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感到不可思议。 「你说呢?几个月前才被揍断两根肋骨……现在又被扭伤手腕。」走到车旁,德汶替钧泉先打开车门後,才绕到驾驶座旁。 「原来你已经知道啦?」 「除了他还能有谁,不过他也算是有良心的,还会打电话给我,请我带你去看医生。」 「你不问为什麽吗?」 「我想就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德汶瞥了钧泉一眼,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发动汽车。钧泉在副驾驶座上低下头,看著受伤的手腕一言不发。 「对啊,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良久,他才抬头望向窗外,缓缓嘘了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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