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后悔,倘若有来生,倘若我们还能相遇,我不会再和你错过了。纵使世路沉沦隐没,纵使一切化为尘埃,我也不会放下你,因为你我之间都亏欠对方太多太多了。下辈子,恐怕下下辈子都还不清吧?” “昀……我好爱你……” 他将他拥紧,素面附雪,说到最后时声音已变成呜咽,颤动的单薄的身体被夜雾侵漫着,似要融入其中。 忽地,一活着的人才会有爱和思念。 活下去,心中的人才不会逝去…… 一个平淡清浅的声音响起:“蓝晨。” 他浑身一震,回头望向身后那声音的来源,但见凌韶渊悠然举步,从昏暗的树影中缓缓行出。他怔怔地望着他,低喃道:“原来这里并不只我一个人,原来这并不是一场梦,原来他真的……” 凌韶渊行至他的面前,一身淡墨底色的衣衫在风中飞扬,月光透过疏落的枝丫在他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他在他的面前蹲下,唇角绽放起一个清浅优雅的笑容,拂去他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这里当然不止你一个人,还有我,还有……”他垂首睨了一眼墨昀,续道,“他!” 蓝晨愕然,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凌韶渊,颤动的黑瞳中尽是惊愕与诧异。 凌韶渊抚摸着对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又道:“他没死。” 短促的震惊后,他顿时心若擂鼓,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双唇不住翕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是说真的,墨昀没死。”他一脸肃容,正色道。 “他没死?!”他怔怔地沉吟。 “是。”他颔首,望着对方那悲伤、痛苦的表情,心痛不已:原来自己已经到了这样在乎他的感受,为他左右的地步了。他用温热的手掌摩挲着他那可以揉出水来的脸庞,幽深的眼底尽是柔情与爱怜。他竟然又有一种上前吻他的冲动,然而他不能。今日来此,他只想让这份没有结局的感情来一个了结。他不要让自己再深陷下去,这只会让他更加无法自拔。 泪水夺眶而出,蓝晨只觉自己已无法阐述自己的感情了,转变如此迅速的气氛,无论是看到墨昀的死,还是听到凌韶渊说的那番难以置信的话,他已无法支配自己的情绪,身体不住颤抖,使他激动不可自持。 晶莹的泪水打湿了凌韶渊覆在他脸上的手掌,他敛了敛剑眉,思绪暗萦,眼底竟然有几分自责:我早就该清楚你对他的感情却还要试探你,还期待着倘若墨昀死了,你便会选择我。可是我错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容不下第三人,纵使天人永隔,也无法阻碍。那么,我又还有什么可以希冀的? 他再次安慰道:“别哭了,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有事。” 蓝晨忽地抓住了他拂在脸上的手,双瞳直锁对方的眼睛,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韶渊滞了滞,随后答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吻过你?” 他的目光有些冰冷,似乎预料到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原本空白的脑子在他平静下来后,思绪也渐渐地清晰起来:“然后呢?” 凌韶渊的声音平静如恒:“我在你的嘴唇上下了迷药。” 蓝晨心中一震,蹙眉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墨昀一定会吻你,而只要他吻了你,迷药便会扩散到你们二人的口中。而我要的,就是让你们昏迷。”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握紧了对方的手,指尖的关节微微泛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把他怎么了?”声音又冷了几分。 “我说过他没事。”他并不急着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就这样淡淡地看着他。 “那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凌韶渊作答,只道:“你不是要我救他么?” 蓝晨一窒。 他继续道:“他应该再过不久便会醒过来了。”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不妨告诉你,当时如果他坚持在一个时辰后出来救你,那么他中的毒反倒不会太深,倒是可以根治。可如果他不到一个时辰便出来,那么所中的毒反而会立即侵入五脏六腑,到时我也无法根除所有的毒性。” “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想我跟你走,然而与此同时还可以除去他?” 凌韶渊不置可否。 他咬着唇,冷道:“你一开始便只想置他于死地,对不对?” “不错。”他并不否认,深邃的眼中没有一丝涟漪,“打从一开始我便没有想过要救他。那日他在汾阳城的府衙前贴上了那张告示,丞相在得知消息后才让我来这里救他,而后伺机得到密函。” “那他到底会怎么样?”这是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凌韶渊淡然地回答:“我用瀚月谷的冰魄冰封了他体内的毒素,而他会有一段短暂的昏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如同死亡一般毫无知觉。只有那样才能让他体内的毒不再侵入内脏和心脉,然后在冰魄的功效下,将毒凝聚在关元穴。” “这样他就会没事了?” “不!”他摇首,见对方微微一愕,于是解释道,“我说过我没办法根治他的毒,冰魄只能暂时将他的毒素冰封起来,至于能封多久,我也不知道,就看他的造化了。” “也就是说他随时都有可能死?”他面沉如水,眼底透着失落与绝望。 “蓝晨……” 蓝晨打断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你怕他会影响你的复仇计划,你便要他死吗?” 他不语。 他继续问:“告诉我,如果你得到了密函,会把它交给丞相吗?” 凌韶渊冷笑,嘴角牵起了一个令人寒栗的弧度:“当然不会。只要密函在我手里,他便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凝视着对方,敛眉问道:“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有时我觉得你好可怕,根本无法摸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浅笑:“那是因为凌韶渊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蓝晨截道:“拥有第一杀手团的无泪。”他冷冷一笑。 凌韶渊只是就这样笑了笑,笑容如山水间的灵玉,淡雅而润泽。 他想到对方竟然用上了这被江湖众人称为至宝的冰魄,不禁问道:“既然你想杀他,为何现在又决定要救他了,我们之间的条件还没谈妥不是吗?而且先前你不惜一切地想取他的命,为何到头来为了救他还用上了你瀚月谷中的神秘至宝——冰魄。还有,你跟瀚海到底有什么关系?” 凌韶渊悠然一笑:“我说过我救他只为了你,而其它的,无可奉告。” 从来没有人知道瀚月谷谷主的身世,而无泪更是神秘莫测,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不想追究。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而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清楚。 山影如魅,森森然似欲探手攫人。 烟霭朦胧,夜寒霜薄,风移影动,残叶飞扬。 蓝晨再次问道:“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凌韶渊那波澜不兴的脸上无从揣度,声音平淡清浅:“不久你便会明白。” “你救他,需要我怎么做?”他一咬唇,知晓对方绝对不会毫无目的地决定救他,睫毛轻震,目如点漆,他望着他,心中暗自斟酌:无论你想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因为我也不想欠你什么。而且,这应该也是你今晚来此的目的吧? 凌韶渊也就这样看着对方,忽地将手从对方的手掌中抽离出来,修长的手指扫过他英挺的长眉,随后长身而起,回头望向如墨玉般的天穹,声音淡若远山:“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包括墨昀。” 蓝晨一阵愕然,诧异地望着这道颀长且清韧的身影。他的衣袂在风中轻颤,那恬然自若的气息使得周遭都变得幽然静谧。 凌韶渊继续道:“今天我决定放开你,将对你的爱割舍去。如果你不爱我,那么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更不要再让我再爱上你,否则我断然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易地放开你,更不会成全你和墨昀。”说罢,他缓缓地转过身,正欲离去。 蓝晨将墨昀的身体在地上放平,随后起身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冷漠与决绝,一切竟变得十分陌生与漠然。他问道:“你去哪里?”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道:“从今开始,世上便不会再有凌韶渊这个人,也不会有什么瀚月居士。因为凌韶渊这辈子只为蓝晨一个人而真正活过。如果他没有得到他的心,那么,他的存在也就毫无意义了,就让他停留在这里,在那段记忆里,然后死去吧。”说罢,他回头睇了他一眼,平静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情绪,有的只有冷漠。随后他便向密林深处行去。 蓝晨只觉心中一窒,竟有些难过,那样的眼神,那样冰冷的语气,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并不讨厌他,纵使他做了那么多让自己仇恨,讨厌的事。他究竟是什么人?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这样问他,然而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说他是杀手,可他却有杀手所没有的至深感情;说他是一个君子,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又是这样让人汗颜,让人心悸。是居士,还是一个漂泊于江湖的落魄人?一个残忍的刀客,还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浪子?也许应该说他像尘世间的一道幻影,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无可揣度,也难以捉摸。 而这边离去的凌韶渊神色淡定,披肩的长发歪歪地耷拉在右肩上,仅是松松地系着一根发带。他的剑眉微微挑起,眼眸深邃如渊,思绪暗萦:就让我与暗夜为伍,在苦痛中沉沦下去吧……蓝晨,你对我的这一次蛊惑,我会当成是一场迷梦,那是我的劫数,也注定要我自己来取舍……我从来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个抉择,包括这一次…… 背影被夜色所包围,他举手投足间都有寻常人所没有的气度与豁达。 蓝晨忽然拧眉对他远去的身影问道:“你接下去准备做什么,是继续你的复仇计划吗?” 寂寥的夜色,连风也变得安静,没有虫鸣,也没有脚步声,什么声音都好像在这一刻消失了。凌韶渊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就连那道身影也被黑暗所吞噬。 他抿紧双唇,望了望躺在地上依旧没有任何声息的墨昀,又望了望凌韶渊远去的方向,随后极目天际,心中蓦然感到一阵窒息。 也许自己亏欠别人的太多了,竟然还可以这样冠冕堂皇、心安理得地活着。 这肆意席卷而来的感伤,这样载沉载浮的江湖,这样至爱至深的感情,这样至沉至痛的恨意,只道是不断地辜负别人,也被别人辜负着……在纷纷扬扬的岁月中,随着世路一同隐没、湮灭。 浮萍一世,太华千寻,紫陌红尘,沧海桑田。若能化为一壶浊酒,那么就让他也汲上一口,饮尽所有的风雪与忧愁吧。尾声 寒冬的天空是铁灰色的,没有一丝云。风轻轻掠过,寒意彻骨,仿佛极薄的刀子。树梢上的鸟儿们也冷得没有了精神,脑袋瑟缩着,蜷缩成一个个灰黑的小点。 人烟渺萧瑟,细细小雪漫天飞舞,一粒粒在空中旋转,轻飘飘落下。 冷风掠千山而过,飞鸟拔出盘桓。 墨昀和蓝晨二人立于山坡之上,望向山谷中的那一片废墟。这里所有的事物皆已化为了飞灰与尘土,任是谁也不敢相信,半个月前的一场大火将整个瀚月谷烧为了灰烬,只剩下寸寸焦土,就连那片竹林也消失了。也可以说,这里什么都消失了,连着瀚月居士这个人,一同匿迹于尘世间。 乌黑中夹杂着雪白,尽是一片突兀。 蓝晨偎依在墨昀的怀中,望着这样颓然的景色不禁有些惋惜和感伤,声音悠长:“难怪那日他会说世上再也不会凌韶渊这个人了,原来他把我们带到落马坡是因为他想烧了这里。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你放不下他?”墨昀的双眸幽蓝如冰,语气淡漠孤傲,一袭蓝衣在寒风中震颤,有着不可一世的气势。 蓝晨回头望着他,唇角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容,睫毛轻震,眉目如画,对他揶揄道:“怎么,吃醋了?” “是。”他一颔首,浃黑迷蒙的双眸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晴空。他凝视着对方,语气却十分冰冷。 他浅笑:“可这是你说要来瀚月谷看看的,又不是我提出来的,怎么在你说来好像是我错了一样。” “只是看,没教你想。”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他瞪了他一眼,睁开他的怀抱,向前走了两步,望向谷深处的废墟和残骸。靴子踩入雪地,碎裂的声音一如风吹花片,萧索寒风鼓得他青丝翻舞。 剪水凌虚飞雪片,寒山空旷,乌啼满天,细霜落满了那方小湖。 忆起昔日种种,蓝晨轻叹了一声,淡淡一笑:还好,我还能留在他的身边,还能这样陪着他,这样也就可以了。也许没有凌韶渊恐怕我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他做的事让自己心寒,但毕竟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也曾帮过自己,而且最后也决定救他,这就够了不是吗? 墨昀轻笑着上前揽过他的腰肢,将他纳入怀中,炙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际。他吻着对方圆润柔软的耳垂,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柔声道:“好,是我错了好不好?”低沉的声音有一种爱怜与宠溺。 蓝晨却推开他的脑袋,沉声道:“少占我便宜。” 他冷道:“你最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放肆了。”说罢,他伸手在他的腰际狠狠一掐。蓝晨便立刻轻呼了一声,倒入他的怀中,而他顺势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一脸坏笑,“是不是要我好好惩罚你一下了?” “你……”他气结,在他的怀中乱蹭了几下,又道,“你还以为你还是那个‘搜魂魔君’吗?只会仗势欺人。”他努了努优美的淡唇,双瞳翦水,冰肌玉骨,美得不可方物。 墨昀佯怒道:“那为何凌韶渊就可以了?你是我的人,怎么可以让别人碰你?这一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惩治惩治你,让你长点记性?” “啊?”他面沉如水,抿唇道,“你不是说不再计较这件事了吗?再说了又不全是我的错,我也被人设计了好不好?”他望着他,心中颇有不忿之意。 他冷冷地反问:“不是你的错,莫非还是我的错?自己遇人不淑,被人设计,难道还怪别人?谁教你如此轻易地相信别人?”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吃凌韶渊的醋。”他反唇相讥,“我虽然不讨厌他,但我也不会喜欢他,他对你一点威胁都没有,你担心什么?” “那你再说一遍。” “什么?”他一脸疑惑。 墨昀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道:“说你爱我。” “我说过了。”他垂下眼眸,黑亮的睫毛在眼脸上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皮肤如霜雪般白皙纯净。 “还不够。” “我不要。” 墨昀又问:“真的不要?你别忘了是你自己答应我的,该不会是想食言吧?” “这都是跟你学的。”看来他还在为他骗他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 “也就是说你不想说?”诱惑的语气弥漫在他的华丽音线中,他托起他的下颚,见对方那动人的神情,清香漫溢,呵气如兰,在不经意间流淌出来的绝美与动魄,像是可以轻易俘获人心一般,让人为之怦然心动。他的薄唇覆上了对方的嘴唇,轻柔的啃咬着他温润的唇瓣,舌头探入他的幽幽檀口中,与他的小舌一起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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