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也不外乎一种,我知道。我慢慢脱下裤子,趴在沙发上。 唐砚取了一把钢尺,金属击打在皮肤上很痛,非常痛,我忍不住呻吟。 “这是对你昨天故意作对的惩罚。”唐砚说。 我可以想象它在我身上轻易留下的痕迹,几下下来,钢尺就不断的挥打到之前的肿痕,越发难忍。 “别打了,我会好好做题。”我求饶。 “还有二十五下。”他平静的陈述。 我惶恐得爬下沙发。 唐砚站在我面前,尺在他手里,尖端颤抖着,我几乎可以感觉它划上大腿的锐痛。 “回来。” “不要,太疼了。”我半弯着身体,不由自主地保持着对付野兽的戒备姿势。 唐砚指了指手边:“你的裤子在这里,除非你想这样光着身子出去……别惹我发火。” “别这样对我,求你。”我没骨气的乞求。 “你想加罚么,我没意见,”唐砚不耐烦地皱着眉,“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 “不要……”我惊恐的看着他。 我把脸埋在手臂里,疼得厉害,眼泪就流到手上。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根本就没有惹过你!”我一边哭一边抗议。 “不好好读书,你想做一个废物?”他说,他的理由很靠不住脚。 笨蛋全天下都是,我才不要被一个恶魔拯救。 “骗人!你恨我!我从你眼睛里就看出来了!”我大声的反驳他的谎话。 “别乱想!” “你这个坏蛋!你虐待我!你害我吃不到饭,你害我饿肚子!你有什么权利打我!你不就是仗着老师的身份,看我没有爸妈好欺负么!” 我歇斯底里的叫喊。 “闭嘴!”他突然把钢尺狠摔到地上。 唐砚一直没有进来,我穿着裤子犹犹豫豫的瞟着有唐砚潦草写着题目的纸,上面还有我心不在焉的狗爬字,被唐砚红笔砍下大叉,死相惨烈的横尸茶几。 厨房里断断续续传出刀斩在砧板上的“笃笃”,脖子于是就凉飕飕的。我轻手轻脚的将书包提领到门口,以最慢最小心的手法打开门锁。乘着大约是菜下油锅的“哗啦”,快速关上了门。 一颠一跛的往回走,走得很慢,还故意抄小道,唯恐被唐砚逮个正着。 如果他直奔舅舅那了呢? 我想,我是不是会更惨? 家门口很干净,没有唐砚的摩托来碍眼。 因为逃课回家,碰上了舅舅一家吃饭的钟点,从打开的窗户里传来碗筷相碰的清脆声音,很少听到的舅舅的笑声让我不由停了步,透过窗口往吊着一只黄色灯泡的小屋望去: 表哥一手执着筷子还在手舞足蹈的比划什么,兴致盎然的高声谈论,舅舅听着嘴里的饭嚼到一半开始含混的大笑,他用筷子的尾部爱溺的敲打着表哥的额头,舅母微笑的看着父子俩,露出粘着菜叶的牙齿—— ——等小琦再大点,爸爸妈妈带你去家乡的小山顶上看月亮,那儿有个漂亮的白色凉亭,中秋去蹲着吃月饼,又清静风景又好。 “你们都是骗子。” 我转头朝着门相反的方向走。 过了晚饭时间,小城在夜间热闹起来,与白日里紧张的喧闹大相径庭,夜里的气氛是快活和闲适的,飘散着新疆人立摊上熏羊肉的怪味儿,震动着许许多多嘴里声调各异的嗓音,还有挨户的平房里头老太太香炉里捎给祖宗的青烟,一起搅和在属于所有人的空气里。 出了小弄,走过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左转,那儿的小街,以及从此绵延伸展出去的大大小小拥挤街道,是晚上小城热闹的中心,小街上挤满了小摊,与之紧连的街道上开满了茶室,游戏室,服装店还有透过玻璃门看得见有大波女的发廊。 我坐在“得和堂”的楼下听书,今晚上有说书,老客人大多早早占了位子,津津有味的品茗听书,倒不是很吵。说书先生正讲道朱元璋落魄时喝那翡翠白玉汤,我的肚子就很适时的答应着。我很能理解皇帝老儿当时的感觉,饿着肚子,连熏人的烤羊肉窜都变得诱人起来。 我一边听一边看着狭窄街道里来来往往的人,仅仅依靠着茶室里透出灯光,人都如鬼魅般,从发廊中走出的痨病鬼匆匆走出,咧着嘴的蜡黄脸孔在光线下忽闪而过,挑着烤箱的摆摊郎,被照着假冒伪劣的新疆塌鼻梁,随后混迹于夜幕。 各种各样的人,甚至比白天里的太阳光照的还清晰。 一个高个子从街口东张西望的进来,我想大概又奔那个“美美”发型屋的,他却走到我前头。 先生正讲到朱元璋请老乞丐煮翡翠白玉汤大宴群臣,正是最好玩的段落,茶馆里传出笑声来,高低起伏,还有老头笑得声嘶力竭,就像工厂里夜间赶工,搞得灯光都有些抖动。 唐砚的脸就在类似榔头锉子车床冼车一起敲打运转的热乎噪音里,死人一般僵硬的杵着,灯光照的他活像到了头七回魂夜里的幽灵。 这家伙死了以后一定是头恶鬼,我想。 “好听么?”唐砚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人气。 我愣愣的仰望着他的下巴,就像电影导演拍摄有来头的恶棍选用的角度,抬起头,全身戒备。 “讲什么呢?”他把手插进裤袋,抬头向茶馆里望去。茶馆里经过那么一波笑,还热闹着,先生的话也被掩了个七七八八。 “……翡翠白玉汤。”我看着立定下来翻烤羊肉串的假新疆人,火星从铁箱底烧红的碳里飘忽上来,粘在羊肉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我的肚子也应时的应和着。 然唐砚仍维持着原来的站姿,用着不冷不热的眼神望着茶楼的格子窗。 “饿了?”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要不就是幸灾乐祸。低头不理会他。 “干吗不回去?” 我把头埋到膝盖之间。 过了几秒钟,唐砚用完了他装模作样的耐心,我的头皮一阵刺痛,他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蛮横的扳到一边,拽着我的领口把我自地上提起来。 “放开我!”领子卡着我脖子,我朝他瞪眼睛。 “反叛期么,你觉得这样与众不同?”他扬起的声音尖锐的放出寒光来。 我咬着牙齿,看着这头披着羊皮欺负我的老狼,学着电影里的蛊惑仔,一字一字恶狠狠的说:“去你MD反叛期!去你MD的蛋!老子不怕你,”我用力推了唐砚一把,他纹丝不动,“你们都是混蛋!” 唐砚掴了我一巴掌,动作利落。他好像随时准备抓住任何我可能惹火他的机会,伺机揍我。 “哼,离了这群混蛋,连老乞丐那的烂白菜豆腐渣你都别指望!” 原来他是知道这个故事的,还装蒜问我,小人! 我一脚踢在他小腿上,扯着嗓子:“那就让我死吧!” 我朝他耳朵吼。 唐砚定定地看着我,我喘着气,努力和他眼力战,但唐砚的眼光越发寒冷,让人心悸。 他放开手,“啪”的又掴了我一掌,和刚才的不同,货真价实,从脸皮上一直痛到脑袋里,连神经也开始抽痛起来。 我跌在地上捂着脸,灯光在我的眼里拉出花一样的光环,旋转着,化成网,把我全身笼罩住,越收越紧,好像,被网着了的鸟,扑腾不起来。 站起来想和他打架,唐砚擒住我的手。 动不了,我就像网子里的鸟,动不了地儿,被安排好的生活网在中间:“……你为什么要恨我!” “……” “闭上嘴!” 我不管不顾得大哭,想让所有人认出这个禽兽老师。 唐砚咬牙切齿的说:“闭上嘴,我请你吃羊肉串。” 我听见了,朝他打了个手势。 “你吃得了?”他皱着眉,看样子比较乐意把我切成肉片,串烤而食之。 我气势汹汹的点头。 满手的竹签,我感觉挺幸福,尤其可以敲诈唐砚一笔。唐砚在边上盯着我吃的满嘴油腻,抽着闷烟。 “……你想这样一辈子?”他问得不清不楚。 我继续吃。 “初中毕业,然后到哪个小酒家里端盘子,当门童,还是想也每天挑着家伙来路口烤羊肉?” 好辣,我咂了下嘴。 “你没有父母,所以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就该被原谅,不被舅舅疼爱就该被可怜?” 好油腻,好辣,我突然有点倒胃口。 唐砚还没完:“是你放任自己成为了一只可怜虫。” 我把剩下的肉串扔到了唐砚身上,羊肉粘在衬衫上,缓了一阵,接着于布料分离,落到地上,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了油腻腻的污渍,暗淡的路灯中,就像是唐砚心脏的阴影。 唐砚安静地坐在路灯下的花坛上,曲着长腿,手搭在两侧,身侧的青草,乏味的光线下,表情复杂。 我笑了笑:“怎么不来揍我?” 唐砚站起来,大半张脸就陷入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我靠着墙,软耷耷的放松身体。唐砚在我跟前,慢慢的伸出手,我以为他要掴我,本能的闭上眼。 他用手指托着我的下巴,长久没有动作。 “……明明哪里都不像的……,玩笑么?” 唐砚古怪的笑起来,他的声音一点不像在笑。 没有比这更难听的笑声了。 第 3 章 唐砚把我送回去时,已经很晚,舅舅嘴上和唐砚温声温气的搭着话,但眼睛看着我,手摸着腰上的皮带。表哥在旁边装腔作势的摇头,学着老头叹气的模样,舅母在收拾房间,从我进来就没再多看我一样。 有时我真觉得,就像在看戏一样,所有人都在我眼前拼命的演出自己的角儿,不管我想不想看……也可能,所谓的日子,只是我在打着的一部RPG游戏,我走到茶馆遇上唐砚,讹了唐砚,然后情节发展,唐砚把我送回来,让舅揍我。
不过唐砚似乎不在状态,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没神思的搭话,也没为我的恶行添油加醋。 油腻的印子在心脏的部位,晕出一块透明的痕迹,透出唐砚衬衫下穿的黑背心,就像一颗黑色的心脏。 唐砚一走,忍耐的要冒火的舅舅就抽了皮带往我身上摔,我早有准备,在小屋里东窜西跳,偶尔被呼呼响着的皮带刮到,我一激灵,越发亡命的躲藏。舅舅火气更甚,手上却没准头,一甩皮带,勾到了角落里供的观音像. 观音像落地,粉身碎骨。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整个屋里骤然安静。 观音像是舅舅入股之后买的,之前他和舅母从来没去小城里的土地庙里拜过,他们也绝非善男信女,但当观音像毁了,他们就真当自己的财运也毁了,连脸色也黑了起来。 我躲在碎瓷片的后面,好像指望这樽泥菩萨能救我。 “过来。”舅舅站在那里,挥了下手。 “不,不是我干的。”闯了祸,我也不敢跑了。 我死蹭着墙,脑子里嗡嗡叫唤,唯独看见舅舅执着皮带的手冒着青筋。 脱了汗衫,表哥拉住我的手,压在椅子背上,他指手画脚的叫我跪在椅子上,像个发酵面团一样的脸洋溢着旧社会小地主的趾高气扬,我只要一动,他就把我的手牢牢的抓住。 皮带在身后划破风响着,听上去很吓人,本来挨打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适应,可我一点也不想哭,我不想让唐砚这家伙笑话我。 我不是可怜虫! “你爹妈都不知道死到哪条沟里去了,小兔崽子是我白把你养那么大,好吃好穿,我亏待过你?在外头夜游气我!”舅平时话不多,嗓门却是很大。 “……我爸妈还活着。”声音有点艰难,可我非说不可。 “哼!你爹妈要没死,怎么不接你——” 舅母还在心疼那樽观音像,骂我败家子,在一边煽风点火。 “坏蛋!你们骗人,他们还活着!”我大喊,好像我这样喊出来,他们就会活着,在遥远的地方,终有一日,会回来接我,一家人到老家小坡上的凉亭,一起吃月饼。 “臭小子!养你这么大,竟然敢骂我!” “哼,本来也不是正经出来的小孩……什么人什么种!” 所有人都是混蛋! “……舅,”手被表哥拽着,我的脖子扣在椅背上,有点透不过气。 我恶毒的看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哥:“你知不知道上次你少了的五十块钱去哪了?” 表哥吓了一跳。 舅听了,停下了手。 表哥头上冒汗,拼命给我使眼色。 “什么意思?” “你没记错,钱没用掉,而是被表哥拿去网吧打电玩了!” “你,你瞎说。”表哥慌张的样子真够看的,脸整个儿发白,连眼睛也是黑少白多。 舅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是真的?” “爸!”表哥怕我说出什么,急于打断。 舅没理他:“小琦,如果是假的,我等会儿不放过你!” “真的,第二天表哥不说参加兴趣班回来晚了么?他压根没参加过什么兴趣班,放学时,我看见他在学校旁的网吧里打电玩。他哪里有那么多钱?” 整个形势于是就戏剧性的逆转了,舅开始逮表哥,舅的骂声,表哥的惨号,还有护短的舅母拉舅时得呼天抢地,一下子让小屋又热闹的鸡飞狗跳。 我就趁乱的这会儿,磨蹭的从椅子上下来,沿着木制楼梯,爬到了阁楼上。 躺在床上,从楼下传来的表哥的叫声让我痛快,但是背上热辣辣的痛又叫我高兴不起来。 ——本来也不是正经出来的小孩……什么人什么种。 侧着身,透过窗户,外边的天空被两边的旧屋子,以及从本体上横七竖八延伸搭建的窝棚,压的扁扁的。 一只黑色的鸟,正巧从电线上飞过。 裸着上身迷糊的睡到凌晨,做了一个傻乎乎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孙悟空,被关在炼丹炉里烘烤,孙悟空炼成了火眼金睛,我就醒来了。 我拉起一角毯子盖在身上,然后又变身为神鬼不怕的齐天大圣。 表哥拧我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睡’,真不想搭理他。 今天是周六,估计舅和舅母去买菜了,表哥趁机来寻仇。 我拍开他的手,在床上坐着,背可真疼,但看到表哥的脸我就乐了。我还第一次在人脸上看见那么清晰的巴掌印,表哥的表情像头被惹毛的狮子狗,头发都铮铮然的竖起,可惜这个发紫的巴掌印太煞风景,总让我想起表哥昨晚没命的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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