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笑!”他大声冲我喊。 表哥抖动着与他滚圆下巴不协调的薄嘴唇,好像委屈得要哭出来。 他可是宝贝呢,舅可心疼他。 哈,我又不厚道的笑。 他呀呀叫着扑到我身上揍我,我就侧过脑袋,把脸埋在手臂里,将头和手臂都埋在被单里,我原先想让他出口气算了,省得无穷无尽的找我麻烦,但他尽把拳头砸我腰里,用劲掐背上的肉。 我把他推到地上,他一边哇哇大叫一边爬起来像颗重磅炸弹一样弯着腰,向我撞过来。我让开,他一头撞上墙,发出挺大的闷响,我猜一定会起不小的包。 表哥坐在地上很没出息的哭叫起来。 “……野种!”他口齿不清的骂。 “你说什么?”我的大脑冰了一下,身体却发烫,怂恿我做出什么。 表哥慢慢爬起来,我的个头和相差两岁的表哥差不多高了,难得争锋相对的情况,让我们注意到身高上的差距已经在这些年里不知不觉慢慢消失,他往后缩了一下,似乎又觉得情况不该这样,而是:我怕他,我被他揍,像以前任何一次。 “野种!”他贴着窗口,大声的喊,看样子却有点壮自己胆的味道。 我走到他面前,给他完好的右脸狠狠的一拳。 表哥踉跄的站稳,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你敢打我!” 这是我第一次真的动手,原来凶恶的家伙其实一点也不可怕。 “我妈是你的姨,我爸是你姨父,我是你表弟。如果你再胡说,我还会揍你!” 表哥脸涨得通红,脸上一大糊涂,不差于一只被啄掉鸡冠的斗败公鸡。 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挂着眼泪的大鼻涕虫,转身往楼下走。 “啊!”表哥突然跑到我身后。 我整个人被外力推挤失去了平衡。 以前看电视里,总有大肚婆被人推下楼流产的情节,慢吞吞的滚,我想那根本不痛。狭窄的楼梯可没提供那种让我产生滚动效果的条件,我往下扑在了整条楼梯上,下巴首先撞在阶梯的角上,在冲力下,磕过了好几节高高的木质板梯。 我缓了一阵才能动弹身体,下巴和脖子上流过了什么,用手蹭了一下,真的是血,倒也不是很疼,而是整个下颚,连同舌头,甚至鼻头都麻掉了。 到我站起来时,表哥还站在楼梯另一端看着我,背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相信他是被我满脸的血给吓傻了。 我说不出话,示威的做了一个手势。 往搁在水管上的小镜子里照了下脸,其实没有想象的恐怖。打开龙头冲了脸和脖子,再探头到镜子前,发现左侧下巴和脖颈上有两道磕开的伤口,脖子上的较浅,下巴上还在慢慢的流血,但整张脸却有些走样,大概是下巴肿胀的缘故,我用沾了水的手指抹掉伤口上的血,全没预感的刺痛却从原本麻木的下巴某处撕扯开来。 “……” 第 4 章 从厨房出来老屋里已经空无一人,座钟的时针过了七,分针正走向十一。舅和舅母还没回来,起了大早找我麻烦的表哥眼见闯了祸,想来是溜了出去。 回到阁楼,我寻了件干净的汗衫套到身上,然后趴到地上,从小床底下把我的东西都拖出来。 我开始酝酿我的出走计划,我的目的地是西方,父母所在的地方,没有准确时间表,没有过程,整个主体就是翻找出我需要的可以随身带着的东西——这是一个不包括“出走”本身的出走计划。 真希望可以有那么一张父母的照片,就像所有故事里离家出走的少年A。 十分钟后,我还是确定了要带的东西,几件汗衫裤子,小白送我的棕色鸭舌帽——我怕被表哥抢掉总是塞在床底的箱子里,小白很生气我从不戴它,我骗她‘太过时了’。 把书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我把衣服塞入包里,把鸭舌帽扣在脑袋上——现在我差不多像一个出走少年阿琦了吧。 火车站不远,走上大概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我小时候挺喜欢来这,铁轨边有很高的野草丛,可以捉蚂蚱和蟋蟀,后来有个小孩被草丛窜出的毒蛇给咬死了,我妈就再也不让我来了…… 小城的站台很小,平时也没什么人管,老远看见白色平顶的车站,沿着铁轨往前走,没有票也可以上站台。 凌晨时分大概下过雨,地是湿的,太阳从云层里出来的很晚,但很快就乍咋呼呼的绽放光芒。不多久,在靠近西方的空中,慢慢显现了一道半圆弧的彩虹,大概阳光很强的缘故,彩虹是很少的清晰和浑厚,附近淡淡的霓显现与之相反的光色排序,安静的陪伴在彩虹的侧畔。 唐砚找到我时,我的视线正在越过铁轨,往那个方向看——或者说我一整天都在重复那样干。 “你在看什么?”唐砚有些喘,但和他上次搭讪的对白没有差别。 我真讨厌他。 他用脚踢了踢我的书包,“离家出走的戏码?带着包口袋空空的到火车站,你的‘出走’就走这么点远?” 我有点心虚的把帽沿往下压。 “看到是我来找你很失望?” 唐砚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拉掉了我的帽子,继续他的冷嘲热讽。 “跟你没关系!”一开口我察觉到下巴比早上更肿了,笨拙的控制着舌头,吐字含混不清。 “唔?”唐砚扬着一边的眉毛眯着眼,大约没听清楚,又陡然睁大眼。 我从他手里拽回帽子,重新套到头上。 “你的脸怎么了?” 他突然把手伸过来,冰冷的触感。 我扭头躲开。 “你在发烧?” 我抓起包站起来,坐了一天,大概低血压,我打了个踉跄,又摔回地上。我又试了几次,脚越发软,每次都重重的落到地上,血好像被心脏快速的跳动不断打压上来,经由通过脖子的血管,汩汩的往耳朵和脑袋里涌来。 吸了下鼻子,我望向西方,早晨失去彩虹踪影的地方。 我想我病了,所以看不清楚。 “喂,你看见西边的彩虹么?” 唐砚没有回答,我以为他不会理我,或者没听清楚。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那里什么也没有。” “你这个笨蛋!那里明明有的!”我不服气的冲他喊。 唐砚蹲下身体,拉开我的鸭舌帽,我昂着脖子凶巴巴的与他对视。 彩虹不会消失。 唐砚没有动,如果他给我一点愤怒的颜色,我会跟受了红布刺激的斗牛一样发起疯。 但他微皱着眉头,平静地看着我,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可怜虫。 “得不到的,就别再妄想。” 唐砚背着我出了火车站,周围都是接近乡下的空旷野地,越过他背部微曲的线条,是铁轨边上被风吹得摇晃脑袋的狗尾巴草。掠过草丛的风带着绿草的味儿。 车站里唐砚最后的话还留在空气中,被风吹得哪儿都是。 唐砚在家门口放我下来,点燃烟,在我身后站着,狱警看守犯人的做派。 老屋里,暴跳如雷的舅舅在看到我的脸后,手掌张大着,最终也没举起来,表哥还躲着,所以舅母发现我在看她,眼神就躲躲闪闪。 在阁楼上,我躺着下不来床,晚饭也没下去,没有胃口,不过一天没吃饭,胃烫得难受,我不停的出汗,身体反而越发的冷。 舅舅在很晚的时候上来看我,然后下楼拿来了泡饭以及药片和水。 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话,这种沉默或许是对我的忍耐,像任何一个人对一位陌生人带有怜悯的施舍。 “……舅。”在他正要走开时我叫住他。 我想我要说些什么,但我的脑子糊涂着,半晌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舅舅叹了一口气,没作什么表示。 楼梯上响起他的塑料拖鞋在楼梯上的啪嗒声,作为回应的,是老旧的木板梯被踩踏的呻吟。 吴绪说我最近鬼上身,和我那群一块儿疯的哥们儿对我冷嘲热讽,小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前几天还总和他们一起说我“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却表达着维护“党国”的坚定立场,一看见吴绪他们过来找我玩,就非常尽职的履行“雷达杀虫剂”的功效。 “努力的话,你以后一定可以变成了不起的人。”小白最近突然痴迷上小说月刊上奋发图强类的故事,我抄笔记她就手撑着脑袋看着我,天晓得她在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基因往我身上移植。 出走事件之后两天,我的下巴开始消肿,咀嚼也不怎么疼了,可是嘴巴怎么有点歪,小白竟然很兴奋的说‘看上去蛮有XXX小说男主角的桀骜不驯!’ 后来小白的死党告诉我,那个男人是个魔教头子,娶了一窝小老婆。 我晕。 第 5 章 唐砚对我的态度依然如故,上课时不时的抽我回答问题,回答错了就会记在帐上,晚上一起算。 小白若有所思的告诉我,她觉得帅哥老师(唐砚)很重视我呢。 我说,是阿,用大灰狼看到羊的眼神“视”我。小白不屑的向上翻了下白眼。 其实唐砚和我都非善类,不明白他费那么大劲给我补习给我缴学费是为什么。我想不通,最后唯一还行得通的解释就是:他只是一个喜欢打男孩子的变态大叔。 我的成绩很差,只有小白才相信我这样的半吊子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考好试,补习的费用很高,如果可以用挨打来支付学费,我也决定忍了。 今天总共十七下。 钢尺打在肉上可不是玩的,打完后不多久会起肿痕,没个两三天消不了肿,虽然唐砚下手都会避开旧伤,偶尔那么一下打在伤口上那可叫人吃不消。 唐砚然后就出去了,我闭着眼躺在沙发上养神,等这拨痛过去。 直觉过了没多久,有一只手摁在我的伤口上,疼还在其次,我以为他又要说我什么地方犯错跟着加罚。 讨厌讨厌! “别动!”唐砚说。 一股奇怪的薄荷味飘来,唐砚的手上抹着什么,搓到伤口上就是一阵疼。 “丝——”我咬牙倒抽冷气,“你在做什么?” 帮我消肿?我可不信他有好心。 “日常维护。”唐砚的语气冰冷如故,可是听上去像是玩笑。 他会对我开玩笑? 我想走了,省得回去又得榨菜白饭,唐砚难得好心情,我不敢摸老虎屁股,不过他揉按的手法倒是很轻柔,忍过一阵,初始的刺痛退去,涂过药油的地方都开始发烫,疼痛也由此减轻。 我的肚子煞风景的叫了一声。 “饿了?” “我,我得回去。”我趁机说。 “……小排冬瓜汤,油爆虾。” “啊?”我听得糊涂了。 唐砚停了手,把药油扔到桌上,径直进了厨房。 我翻身起来,穿了裤子。 唐砚是什么意思,留我吃饭么?怎么那么像大灰狼请客? 厨房里响起起油锅的噼啪声。 榨菜Vs小排冬瓜汤,榨菜发起攻击,小排冬瓜汤防守,损失血值=0;小排冬瓜汤反击,榨菜防守失败,损失血值=100,榨菜阵亡…… 小排,虾,小排……独居老男人的烹饪手艺真不是盖的,舅母超水平发挥也做不出那么好吃的菜来。 “喂!你想噎住么?”唐砚终于对我的吃相难以忍受。 我继续吃,没空回答他,直到大部分的荤菜被我扫尽肚子里。 到我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发现唐砚正在桌子另一边抽烟,他的视线穿过烟雾,被滤成了很多缕……从什么时候开始,唐砚看我的眼光就变得复杂,原来他从不承认的只有恨的眼神,掺杂了其他情绪。 我吸了下鼻子,无赖的朝他眨眨眼:“唐老师,你要天天请我吃饭多好啊?” 唐砚捻着烟,神样样的点头,不知道在对什么表示赞同。 期中考试要来了,这些家伙倒是首先商量起了考试后的秋游,初中生的秋游最是没劲,不能跑远,况且我也因为没钱,每次都编撰各种名目的理由不参加,现在这会儿又在班会上跟拍卖似的甄选秋游地,而这些候选地各个长的面目可憎。 我打呵欠的功夫,唐砚进来了,班会是午间开的,因为大家各抒己见,不亦乐乎,班会史无前例的没完没了。班长惊觉班会已成了马拉松赛跑,吵的连上课铃也没听到,唐砚却笑着说没关系,决定了再上课,省得都心猿意马,听不进去。 小白眼冒绿光,她小声对我咬耳朵,说唐砚脾气好。 我出于本能反应的打压她的积极性,唐砚的脾气好,猪也能飞上天。 她大概没听清,还在美滋滋的自我陶醉,做唐砚的老婆真幸福,有一个那么帅又那么好的老公疼她。 “他没老婆,唐砚是个老男人!”我存心破坏小白的梦幻虚拟世界,恶毒的揭他老底。 “胡说!”小白摆出一幅捍卫崇拜者的高姿态。 我正要反驳,忽然被人叫到名字。 “卫琦同学在下面讨论得很激烈么,不妨和大家分享一下你想去的地方。” 唐砚用着调侃得语气,眯着眼,狡猾狡猾的。 我哪有什么目的地,站起来,茫然的往四周望了一圈。 陆陆续续有人偷笑起来。 我把脑子里最先浮现上来的地名结结巴巴讲了出来。 唐砚依然摆着微笑望着我,眼睛却是没有了笑意,看上去深不可测。 老屋里只有筷子接触到碗底的笃笃声,舅咪着酒,舅母在给表哥挟菜,表哥在我看他的时候逃似的看向别处,但凡我低下头,就感觉怨恨的目光从他的角落射来……什么时候开始,和舅一家吃饭,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可以想象出我不在的晚上,这里的气氛。 唐砚在指导数学之外,很少开口说话,他总是抽着烟备教案,把开着空调的房间弄得很呛人,他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但他的沉默是习惯,我觉得,而不像这种。 “……舅。”我迟疑的开口,打破器物触碰得单调声音。 “什么事?” “这个月底班里有秋游,要交一些车费,我可以去么?” “秋游?” “嗯,是妈妈和舅舅的家乡,我想去看——” 舅舅把酒杯“哐”的搁在桌上,酒溢出,泼到了他的手上。 “不准去!” “舅舅——” “我说不准去,你这小鬼头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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