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死心:“我可以借钱——” 舅一掌打在我脑袋上。 在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撼动我,虽然说出那里只是个偶然,一旦有达到那的可能,它就时刻撩拨着我的心,不再是个不痛不痒的旅游地。 我想去那里。 向几个好哥们儿借了钱,但我不想解释家里那些个乌糟事,借到手的很有限,都是大伙儿的零用钱,月已过半,能扣下的饭票也没多少,全加起来,零零总总只有二十来块,离八十元的车费加住宿费差了一大截。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挥舞着装碗的马甲袋,我和吴绪打打闹闹得冲回来。教室里,从来机(gameboy)不离手的蔡全坐在位子上握笔苦思,吴绪说,蔡全的爸爸答应他,数学考过80分,就给他买最新的游戏。 有钱人。 我事不关己的吹了下口哨,靠着座位就要坐下。 一个念头闪了过来。 期中考的成绩在春游前一天出来了,数学爆出冷门,徘徊在及格线附近的蔡全得了九十分,全班第五,而我的数学再次无悬念垫底,小白觉得我欺骗了她的“感情”,把那些奋发图强的故事扔到了后脑勺,对此我倒持支持态度。 其实这个结局很好,蔡全得到了他的游戏,我既知道自己不是个笨蛋又有钱去秋游,小白变回正常的样子,好像皆大欢喜……唯一不太好交代的,大概只有唐砚那里。 据说秋游的事是唐砚主动从班主任那里接手的,租车联系旅馆都是他一个人,大概忙的缘故,这两天他也没神思折腾我,虽然菜的水准有些下降,但我过得挺舒坦。 下午上课,唐砚捧着试卷进教室,视线首先在班级里找到了我,嘴上带着冷冷的笑,我就知道好日子到头了。 试卷上,红色钢笔头因为毛糙把纸张戳破了,带出一个愤懑的“61”,横尸在前面没多远的地上,我咬着牙齿趴在沙发上,唐砚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耷拉着脸,只管拿钢尺往我大腿上招呼。 虽然我还是坚持这是一桩划算的生意,火烫的大腿已经足够叫我怀疑,能不能称之为皆大欢喜。 蔡全你真是个蠢蛋!我在心里臭骂。 “唐……唐老师,已经四十多了。”我数着数字,倒抽着冷气提醒唐砚。 “疼了?”唐砚讽刺一样的抬高尾音,声音没有以往的冷淡,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下次认真考!”我以为有转机。 但他没停手,和往常不一样,往旧伤上拍去。 我实在受不了了,要从上面逃下来,他索性用绳子扎了我的手腕,把我摁在沙发上揍。 太疼了,而且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要停下来。 “别打了!”眼泪鼻涕也出来了,我吸着鼻涕,愤恨的朝他喊,“你不守规则!” “规则?作弊的家伙有资格跟我谈规则?”唐砚冷脆的声音和钢尺一起重重的落下,打到我身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第 6 章 我躺在沙发上把地上的试卷捡起来。学校也真抠,期中考试的试卷还是再生纸。 在那个触目惊心的“61”旁边,是蔡全写上的我的名字,龙飞凤舞,很有暴发户儿子的气质。 唐砚把药油放进书包右侧的小袋,坐在我身边,窗在他的那一侧射进夕阳最后的光彩,并不强烈,我抬起头,依然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的秋游就别去了。”唐砚说着,正对着茶几上我的书包。 “啊?”我懵了。 “走不动的话我送你回去。”他全然不理会我的讶异。 “不要,都已经决定好了!”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绳痕,在心里忌恨唐砚的下手之重,慢慢缩着腿,从唐砚身后挪出来,小心翼翼的穿上裤子。 “嘶——” 脚发软,我一跤跌在地上。 我听到类似叹气的声音,但我实在没法把这和唐砚联系起来。然而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 “走得动?……在意钱的话,我让班长退。” 这平铺直叙的声音是对我的嘲讽么,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挨一顿打拿着八十块钱在床上躺一天? “我走得动,明天我也会去。”我使劲挣,但是唐砚不放开我。 “我叫你回家呆着好好反省!”唐砚的声音也提高了。
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定。 我最近总是在梦里看见爸爸和妈妈,脸是模糊的,在凉亭里等着我。那里的每一口空气,每一分钟,臆想里凉亭下的白色石台都是我想要追溯的妈妈和爸爸过往的岁月,那两个我都快忘记把我抛弃在这里的人,我最后能找寻的他们生活的点滴讯息。 我看着唐砚:“交换试卷这件事我其实也知道瞒不了,作弊是为了什么想来你也清楚,唐老师,你给我补习我真的有好好在学,我的成绩是九十分啊,每一分都是真的,换试卷真的让你有那么生气,比得了高分还要生气?” “还是……”一个奇怪的想法钻进了我的大脑,我说不出话,一时间竟然有些愣。 他是不想让我去那里? 没有道理的,他阻止我去那里干什么,我真是疼晕乎了。 唐砚的脸色白的吓人,他放开我,避开我的眼睛,带点烦躁的从茶几上拿了烟和火机,语气又回复以往的调调:“我只是提醒你,”他把烟放进嘴里,深吸,点燃,“虽然不是领队,但路线是我安排的,你现在这样根本走不动。” “反正也挨打惯了。”我有点赌气地说,从桌上拿起书包,慢慢吞吞的往外走。 那天,唐砚是在林苑路上截住我的,那是我最丢脸的一次面对他。 大腿上不止是发紫的肿,有些地方还破了皮,擦着紧身的牛仔裤,每走一步都像是被蹭掉一块皮,但我只能往前走,停了歇着也不过是一会儿,我永远只能往前走,就像所有人一样……我没想到唐砚会追上来,否则也不会被他看见我眼泪鼻涕的傻样。 唐砚带着帽子,看不清他是否带着嘲笑的表情。 “上来!”他说。 虽然地方不远,竟然没人去过,大家都兴高采烈,没到约定的时间就早早候在校门口。因为要趁着舅和舅母没起之前偷偷摸摸出来,起得当然要早。吴绪笑我自己想出来的地方果然积极性高,上课老是迟到,秋游倒是第一个来。这家伙眼圈发黑,十之八九是先天形成的容易high的体质因为今天的秋游,晚上自个儿瞎激动。五十步笑百步。 不过,这旅行真像场梦,不经大脑说出的地方竟然变成了呼声最高的目的地,就好像冥冥之间要催促我去那里。 乘的车是学校的校车,很怀疑它的年龄是不是已经到了发挥余热的阶段,避震器大概早升天了,越往远开,震的整部车就像大地震。小白和她的死党查花琳——此女极为八卦以及花痴,故我们都叫她花花——来的最晚,一上车就很没人道的把我们沉默寡言任劳任怨,脾气好到任人宰割地步的劳动委员老刘和他同样忠厚老实的同桌赶到后面,抢坐到我和吴绪前头。 早晨空气好,我们四个堪称精力充沛的聊天抬杠……如果车况好点,我和我的大腿会更高兴。 花花怀疑我晕车——这不是事实,小白点头很认真地表示赞同意见,说我只要车颠的厉害,脸色就像死人。然而我发现真正的死人其实坐在颠簸最厉害的车尾靠窗处,时不时烦躁的眯着嘴唇,如果不是在学生面前,我猜他很想来支烟。从我今天看到唐砚开始,缠绕在他身边的冰冷味就换作了不确定的浮躁,女生喜欢和他讲话,他平时总是应付自如,今儿个显得敷衍,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幅扑克脸…… 眼神却很诡异,隐隐的,闪动有温和的火光。 像没死绝的半鬼。 车子到达目的地时已经中午了。 这里真是个小地方,我们到的村里只有几十户人家,每户都隔得好远,连着田地,四处是小城里没法见到的小山坡,满山遍野的梯田地,深绿色的,近的浓,远的淡。空气里有湿湿的青草味儿。 天气好,空气清新,肚子又饿,大家寻思找个天然的野餐地。领队的班主任卢敏君跑去和唐砚商量。一会儿她过来说,慢慢的绕着小村走,大概半个小时可以到达村后的小溪,我们就在那儿午餐。 虽然离小城不算远,地理却大为不同,小城周围是没有什么山的,大家对梯田和小溪的认知都停留在课本的铅字上,看到货真价实的难免要激动一番,顷刻就欢呼起来。 吴绪帮小白背着她一书包的零食,跑在最前面撒欢,然后转过头冲我大喊:“阿琦,慢死了,我们快点去占个好位子!” 好位子?这家伙以为看露天电影呢。 “战友同志,我把革命重任托付给你了!”我装模作样的说。 我可不要跑步受罪。 “臭小子!”吴绪瞪着眼,噔噔噔跑回来拽我,一鼓作气把我拉到队伍最前头。 “卫琦,帮我们占个位子!”小白在后面跟着捣乱。 “听到没有?”她又喊。 “真是的。” 我转过头无奈的朝小白点头……但在看见小白之前,队伍末尾高大的唐砚首先占据了视线。 唐砚把手插在裤袋里,往东边的方向看着什么。 在我眼里,无论哪个方向的风景都是一样美丽,但他只望着东方,眼神悠远,既不关心周围的景色,也不关心脚下踩出的小道。 “阿琦你快走啊!”吴绪拉我。 “哦。” 大约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唐砚转过头正视着我,他的眼镜片反射着阳光,刺到我眼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也只是片刻,他移开视线,四处瞧着风景,和其他人一样。 小溪是货真价实的溪流,浅浅的,在靠岸的地方,小小股的从被冲刷的圆滑石头缝里争相钻出,不息的往前涌动,深一点的地方,看得见小鱼。 在溪边寻了地方坐下,大家吃起带的干粮来,我基本上没动我那两个馒头,从头到底在帮小白的书包“减负”。我一边不客气地饕餮,小白一边还把好吃的塞给我。 “我也要那个起司蛋糕!”吴绪眼神直直的看着小白塞给我的蛋糕,放出野兽觅食的凶光。 “只有一个的。”小白为难的说。 我看了看蛋糕,实际上肚子里已经塞了很多点心,这个据称是新开的果子店里的热卖品已经引不起我太大的食欲了:“想吃给你好了。” “不行!”小白瞪着吴绪,“你太馋了,那个是给卫琦的。” “那给我一半吧。”吴绪用有点无赖的商量口吻,看着我手里的蛋糕。 “我吃不下了,给你吧。”我把蛋糕递给吴绪,这馋猫笑得眼睛都眯成线了。 小白气鼓鼓的白了我一眼,从吴绪手里一把抢过蛋糕,自己吃起来了。 吴绪哭丧着脸。这厮太没出息了。 过了不多久,大家都吃完饭,几个男孩子卷起裤腿,带头跳进了小溪摸鱼,觉得好玩,后来演变成了包括奔四班主任一起参与的集体活动。 溪水冰冰凉的,浸的刚捂在球鞋里的脚丫凉快惬意,就是小鱼滑不溜手,抓不上手。 玩了一会儿,一直满怀心事装酷(装死人?)的唐砚也忍不住下了水,很快就有两三个女生围拢过去,唐砚在水里推着水底下的什么,一边还在指导她们,我不以为意,抓不到鱼,就和几个男生打水仗。一会儿,周围分散的人少了,起初只有女生,接着卢敏和男生也聚集到唐砚身边,一起帮忙。 吴绪跟去看了,我虽然不想成为围着唐砚的一员,也忍不住好奇过去瞅瞅。 大家在小溪里围拢成一圈,各自用手推着溪底夹带石子的泥土,直到隆出水面,有些地方已经连接起来,看上去像是要垒成小池。 “想捉鱼么?”唐砚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我身边,光听他的声音实在和他平时“想挨打么?”的惯用恐吓没多大分别,就是轻快一些。 我不信:“真管用?” 唐砚的裤腿卷得老高,他昂着头,霸道的用沾满泥沙的手往我脸上拍了拍:“老师不会骗你。” 阳光在他头顶悬着,把他的样子照得光芒万丈,就像学校里立起来的石头像一样自以为是。他的嘴角有今天我第一次见到的笑,带着点戏谑,带着点不太像小城里那个阴沉唐砚的气息。 这小溪遇到这一大票人可惨了,经过一顿“开膛破肚”,小池垒好了,唐砚还亲自走了一圈将泥沙垒实。完工之后,他吩咐大家把可乐瓶什么的拿过来,灌了小池里的水倒到溪里。忙活了一大阵,小池里的水只剩下薄薄一层,没逃掉的小鱼在里头简直就是瓮中鳖。大家忙着把大个儿的逮进瓶,唐砚就坐在岸边上看,一直带着温和的微笑。 这一次秋游,唐砚如同突然被这里的土地爷恩赐了七情六欲。我看着有点怪可怕的。 小鱼里头个儿比较大的用大口瓶灌了水给装了起来,出于人类贪婪的本能,男生异口同声的提议烤鱼。 大家都对唐砚服帖了,巴望他来个全程指导。 这次他倒很干脆的说不会。 吴绪八成想在这些可怜的鱼上得到起司蛋糕的补偿,不甘心的追问:“那您以前捉了鱼带回去?就地烤了吃多带劲阿。” 唐砚微微皱了眉头点了点头,侧着脸,像在回忆一样:“……鱼不是我烤的。” 大家虽遗憾,但是玩得还很畅快,小白把两条小鱼灌进瓶子,兴高采烈的对唐砚说要带回去养着。 唐砚笑了笑,一声不吭的走进溪里,开始推倒刚刚垒起的小池。 小池里的鱼儿随着泥墙裂开透入的水,游动起来,摇着尾巴逃走了。 不晓得这回忆连带了什么叫他不称心如意的事,唐砚脸上昙花一现的鲜活表情也随着鱼儿一起逃逸了。 第 7 章 乘上校车到了镇上,唐砚联系的小旅馆虽然简陋,真的便宜,一个床位一晚就四十块,一间房三张床可以睡六个人。 把行李放好,也只有四点,班长挨着房间问有没有看见唐砚,好像卢敏要和他谈谈明天的行程。 老师可真舒服,一人一间。不过没寝友,找起来也难啦。 我想着自己的事儿,老家还有小山坡。我不想让吴绪跟着,趁他上大号在卫生间外对他说我出去遛遛,不理他的哇哇大叫,没到餐点就独个儿溜了出去。 天还亮着,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整个小镇。小镇里看上去没有到两层的建筑,大多数房子都是白墙黑瓦,高高低低,黑瓦长着野草和苔藓,个别碎了开去也没有更换,然而即便是墙体裂开缝的老房,墙面还是粉白粉白,好像沾不了一点灰尘。在门口的地方,无一例外的设有三级的青石阶梯,门槛比小城小弄里的平房高了好几寸,整个样子就像是拄着拐杖还要装出威严来的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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