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天香阁的门口,也不知道林堂主打哪儿冒出来了,粉红的老鼠脸上又挤满了笑容,装作自己刚刚才到的样子,想一把拉住容嫣但没拉住:“咦,容老板这是往哪儿去?这样匆匆忙忙的?你老哥哥我才刚到,怎么你就要走……” 容嫣惊魂未定,只想快快脱身,百忙之中抽身向林堂主一抱拳:“对不起林堂主,容某突然想起有点急事要办,告辞了,下次再向您谢罪!” 说着已经脚底抹油走出十多步远了. 他听得林堂主追在他身后唤道:“容老板请留步,容老板----这,这,容兄弟!” 容嫣头也不回,走得越发的快了. 第 49 章 经过几天几夜的火车,沈汉臣终于顺利地在天津火车站下了车.车靠站的时候,全车的人都欢呼了一声.战争时期,能够平平安安的到达终点站,的确值得庆幸. 在火车上窝了近十天,沈汉臣衣衫折皱,篷头垢面,手里拎着一包行李,环视人海茫茫,一时不知应该先做什么才好.是先去陈主编介绍的顾先生那里去报到呢,还是先去找青函? 想了一会儿,还是见青函心切,找了个卖报纸的,买了份当地的报纸,再顺便打听上海来的秦家班是在哪里戏院唱戏,问清了地址,叫了辆黄包车就径直去了. 来到舞台门口,沈汉臣老远就看见大水牌子,当天上演的戏码是拾玉镯.此时正散了场,观众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地上散满了果皮,香烟头,瓜子壳.沈汉臣在戏院门口,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看了几遍,也没在水牌上找到容嫣的名字,反倒看到肖碧玉三个金灿灿的大字.一时心里纳闷非常,随便找一个人打听,那人道:“容老板?没有啊?今天唱的肖老板的戏.” 沈汉臣呆在那里,进退两难,心里又开始担心,不知道容嫣到哪儿去了. 转眼间听戏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他一个呆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去拍门,一看看门的小弟开了门:“戏完了,明儿请早吧.” “小兄弟,我不是来听戏的,我来找人.” “找人,谁啊?” “容嫣,容老板.” “容老板不在这儿.”说着就要关门. 沈汉臣忙用手推住:“那小兄弟,在哪儿能够找到容老板?” “我哪儿知道?他有脚还不四处去啊?”小弟不耐烦起来,又要关门. “小兄弟,麻烦你,请你一定要给我个地址,我,我找他真有急事.” 小弟疑惑地看他:“怎么,他欠你钱了?” 沈汉臣一怔:“不,不,没有.” “你谁啊你?我说那你找人家容老板什么事儿?这些角儿们的住处,我可不敢随便给.” “我……我是他表哥.” “嘿,我还他二弟呢.” “小兄弟,小兄弟……” 正在那里纠缠不清,突然听见小弟身后有人道:“怎么回事?” 小弟回身,露出站在他身后一个年轻男子,雪白的尖脸,一双斜挑起的桃花眼,斜斜地看着这边. 小弟一见他,忙笑道:“肖老板,您回了?” “这人是谁?怎么回事?” “不认识.不知道哪来的瘪三,非说要找人.” 沈汉臣忙分辩道:“不,不不,我不是瘪三.” 肖碧玉道:“哦?他找谁?” “容嫣,容老板.” 听到容嫣的名字,肖碧玉眉梢一跳,一双桃花眼飞快地上下瞥了沈汉臣一圈. 沈汉臣感觉到他在看自己,自己低下头也看了一眼,突然发现自己衣着寒伧,不修边幅,不禁畏缩起来,手足无措地红了脸. 肖碧玉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他倒是个老实人.”说着走到沈汉臣身边,轻轻一拍他的肩头:“来吧,老实人,我带你去找你要找的人.” 口里说着,径自走了. 沈汉臣呆了一呆,回过神来,转了身加快几步赶上肖碧玉:“谢谢你,谢谢你.” 肖碧玉口里淡淡应了一声不客气,过了一条马路,前面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看到他,替他打开了车门.肖碧玉上了车:“咦,上来呀?” 沈汉臣道:“是.” 这才上了车,规规矩矩的坐好. 肖碧玉懒懒地靠在他对面的位子上,一双灵活的桃花眼,毫不避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沈汉臣.沈汉臣却不敢看他,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先生贵姓?”肖碧玉开口说. “在下姓沈.” “沈先生.”肖碧玉的声音很软,音调有些懒洋洋的. “是.” “你说……”肖碧玉道:“你要找容二爷,你是他什么人?” “这……我是他远房的表兄.” “哦?沈先生是在哪儿做事的?” “我从前在上海晚报做个编辑.” “上海晚报?不错啊,为什么要万里投亲跑天津来?” “这……因为有熟人介绍,在天津要办一份报纸,所以……” “是这样.”肖碧玉挑起眉,做了个恍然大悟但仍然漠不关心的表情.又问:“你刚才说,你和容二爷是……?” “嗯,我是他远房表兄.” “是他爸那边的还是母亲那边的?” “这个……是他妈妈那边的.”沈汉臣胡乱说. “听说他母亲当年可是上海银楼的千金小姐,下嫁了容老板.好象是姓曾吧?” 沈汉臣只觉得鼻尖有些冒汗:“唔……” “真的?” “唔……” “我随口说说,居然猜对了?” “这个……”容嫣根本没提过他母亲姓什么,沈汉臣哪里知道.此时只觉窘态毕露. 肖碧玉慢悠悠的说:“我倒是听说,容二爷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小毛病,喜欢断袖.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戏班子都不要了,拋家弃徒的跑了出来.沈先生你们即是亲戚,可曾听过这些传闻?” 沈汉臣低了头哪里敢答. “沈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沈汉臣更加慌张,涨红了脸低了头不敢看那泛满桃花的笑眼. “这……” 肖碧玉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逗他还真好玩. “沈先生,你不是容二爷的表兄吧?” “啊?” 沈汉臣抬起头来看了肖碧玉一眼.肖碧玉笑得眼波流动,媚态横生.沈汉臣忙把头低了下去. “好了好了,沈先生不想说也罢了.”肖碧玉止了笑,又道:“反正那也不关我的事.” 他又恢复了那种懒懒的神态,懒懒的口气,根本漠不关心的样子.
容嫣从那日本人那里脱了身回了秦家班,今天的事越想越可气. 也不知在屋里坐了多久,从院子里远远听到传来秦殿玉的说话声,容嫣腾地一下坐床上跳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果然是秦殿玉,刚唱完堂会,一边迎上来一边扬眉笑道:“二爷,这么早回来了?” 容嫣一把揪住他的长衫领口,把他推到墙边. 秦殿玉道:“怎么了怎么了,二爷你不是喝高了吧?” 容嫣道:“今天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今天的事,什么事?” “别装!” “什么事啊二爷,我是真糊涂了,你看我这不是刚从外边回来吗?” 容嫣沈着脸打量着他. 秦殿玉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容嫣道:“秦兄,我们俩相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么多年,大家兄弟一场,你可别事到临头就黑了心的坑我.我容嫣这阵子虽然不顺,可一条田坎还有三个弯,人谁没有个起起落落的时候?你这时候对得住我,到了往后咱们也好相见,对不对?” “对对对,是是是,二爷说得很是.可是二爷,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现在说这一大通?二爷你总得把什么事告诉我吧?” 容嫣信了秦殿玉是真不知情,把手松了. 秦殿玉看容嫣那神情,知道肯定背后有文章,缠着他问个不停.容嫣把前前后后的事大概讲了讲. 秦殿玉道:“二爷,那你就这么一甩袖子走人了?” 容嫣只觉得一股气往头上冲:“那还要小爷怎样?” “我的好二爷,那你这次得罪人还不得罪大了?金老大的事还没解决,现在又添上一个林堂主?” “你倒还怪我?” “我不是怪你,只是二爷啊,这外面的世道艰难,你这少爷脾气恐怕真得改一改才行.比如今天的事吧,那日本人动手动脚,你就当他喝多了,开个玩笑,打个哈哈,坐他远点不就完了?还用发这么大的火?后来看到林堂主,人家在后面追着叫你,你头也不回的走了,这岂不是太不给林堂主面子?再怎么着,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得应酬过去不是?可是你看你,这样怒气冲冲的跑掉了,这往后的事可怎么办?” “秦兄,外面的人不拿咱们花旦戏子当人看,你也是梨园弟子,你可不能这么说话.我们是唱戏的爷们,又不是卖笑的姑娘.” “二爷,这件事你可就没你哥聪明了.我在上海可是亲眼看见的,那金老大虽然横,可是见了日本人连个屁也不敢放.你哥还有个日本大官在背后撑腰呢.” “我哥,和日本人?”容嫣觉得匪夷所思:“开什么玩笑.” “你还不信?你不知道哇,容大爷和一个叫柳川的日本总领事来往密切得很呢,这在上海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谁不知道这第一琴师是日本总领事罩着的?还敢去惹他半点麻烦?” “别胡说了.” “咳,连人名儿都有,我编得出来吗.”秦殿玉把手臂架在容嫣的肩头,用推心置腹的口气跟他说:“听我说,二爷,你好好的和那个山田小队长搞好关系,那山田小队长出面压压那姓金的,比谁说情都管用.” 容嫣一听就心头火起,一把推开他,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 “哟,二爷,大师兄,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是肖碧玉的声音. 两人回过身来,只见肖碧玉似笑非笑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容嫣看清来人,突然一呆. “汉臣?……” 秦殿玉此时也看清了沈汉臣,忙笑着打招呼道:“沈爷,您怎么来了?” 沈汉臣脸色异样的看着这边. 容嫣与秦殿玉立即省悟,刚才他们似乎靠得太近了,的确让人误会.也难怪肖碧玉取笑. 肖碧玉笑道:“大师兄,你别拿眼睛瞪我啊,这可是回我屋的路.”又回头对沈汉臣道:“沈先生,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吧?我可是把你带到了.” 说着径自去了. 经过秦殿玉身边时低笑了一声,轻轻用食指一点秦殿玉胸口:“大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好起这种调调来了?” 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秦殿玉慌忙解释道:“沈爷,我刚才只是在跟二爷谈点事儿,你可别误会,别误会.”说了两句,又觉得越描越黑,自己在这里里外不是人的干嘛啊,立马满脸堆笑的抱了抱拳:“二位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聊,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这下人都走光了. 容嫣看着沈汉臣,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道:“汉臣,你怎么来了?” 沈汉臣大老远的跑来,结果一来竟撞见容嫣和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在角落里亲亲热热,只觉一肚子悲愤,沉着脸不说话. 容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汉臣你误会了,我和那家伙真没什么事.” 沈汉臣还是不说话. 容嫣接过他手上的行李:“信不信由你.咱们别在这儿傻站着,到我屋里再说.” 回了屋,容嫣把来天津后发生的事源源本本的说给沈汉臣听,只除了日本人对他动手动脚那一折.沈汉臣的眉头才一点一点的散开了.随着又担心起来:“我就是奇怪,为什么在水牌上找不到你的名字.原来是得罪了当地的恶霸.那可怎么办啊?” 容嫣靠在沈汉臣怀里,道:“汉臣,从前我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道,一个人走出来,要凭自己打天下是多么的难.前是狼后是虎,没一个拿你当人看的.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就想奉公守法,凭自己的功夫讨口饭吃都不成,人活在这世上,怎么就这么难,这么没有想头.” 沈汉臣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青函,我只恨我自己,没有本事保护你,让你受委屈.” 老是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呢.容嫣不爱听. 容嫣突然道:“那个肖碧玉,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 “肖碧玉?” “就是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的.” “哦哦,是他.我到秦家班的场馆去找你,结果遇到他,他说他认识你,就带我来这儿了.” “他有这么好心?” “嗯.他人挺不错的.”沈汉臣点头. 从前把自己看成头号劲敌的人,看来现在也不屑和自己计较了.容嫣苦笑了一下,又道:“汉臣,你怎么突然跑这里来了?你的工作呢?” 沈汉臣这才一五一十的把报社发生的事说给容嫣听. “青函,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等我去那边报了道,上了班,你就从这里搬出来,和我一起住.” 容嫣看沈汉臣那样高兴,也点头笑:“好.” “你欠秦家班的银子别担心,等我拿了薪水咱们慢慢的还.等还完了,咱们就走,再别和这些戏班子扯上瓜葛了.”沈汉臣喜滋滋的计划着将来. 容嫣半天没说话. “好不好,青函?” 容嫣淡淡地嗯了一声. 第 50 章 跟柳川正男练完琴后,容雅每天都会抽半个小时来教真理子吹笛. 既然答应过别人,能够做到的事,他从来都不愿失信于人. 一开始,真理子对笛子是一窍不通,鼓起腮帮子吹了半天也吹不响. “是象这样,不要象吹气球,嘴唇要带一点笑意……” “是怎么,样的呢?”真理子做不到,好生苦恼. 容雅示范给她看. 她靠近了些,专注的看着他的唇. 近在眼前的少女,如玫瑰一般散发幽香. 容雅突然记起了她说过喜欢自己之类的话,心中一动,觉得尴尬,避开了些. “你来试试看.” 真理子把笛送到唇边. 少女的唇,呼吸着芬芳的气息,柔懒得象羊脂,雪白的下巴上一抹浅浅的桃红. 这一次真理子成功了,吹出一道又尖又长的声音. “容桑!我做到!我做到!” 她跳了起来,笑靥如花. 容雅却从来都不敢看她那又黑又亮的眼睛. 后来渐渐可以吹一些简单的调子. “手指要按着这里,吹的时候,这里要放开……” 无可避免的有身体的接触.虽然非常小心的避开,但有时指尖还是会彼此轻触,在空气中留下微微的失神. 真理子学吹笛完全没有容雅学琴的热忱,没多久,那个叫阿镜的女佣就送上茶水点心,她就吵着要休息. 与其说她喜欢吹笛,倒不如说她更喜欢听容雅吹,而她在一边托着头听,有时会拼命鼓掌.容雅的笛声,在安静的屋子里传得很远,坐在自己书房里的柳川正男都可以隐隐听到. 吹笛的时候容雅非常专注,不会再在那一双黑眸下不知所措. 笛声婉转流淌,一只手轻轻的搭在横笛上,压下. 容雅错愕的抬头,那芬芳的气息从来没有如此浓郁明显,整个的包围了他.容雅闭上眼睛,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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