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说："我晓得。你不接受我，就是怕不知道怎么向我家里人交待，你怕他们找你麻烦。"
小林想，哟嗬，心理书籍没白看呢。嘴上淡淡地道："既然你清楚就最好。"
年龄悬殊的两个人在一起，人们指责的通常是年纪大的那一个。为什么？因为他年纪大呀，懂的事多呀，小孩可以说年幼无知，大的那个难道也不知轻重？！小林不愿意做这样一个千夫所指的人，他怕他扛不住。
"今年我就二十了。"
小林抖抖烟灰，眼皮儿也不抬。"那又怎样。"
"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负责。你不用向任何人交待。"
"难道你就不会为你父母着想一下吗。"
肖云嘿一声笑起来。
"那你想出国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
真......他妈的。小林有点儿恼羞成怒，敢情他尖牙利嘴的都冲着他来啦。
肖云放缓了语调，轻轻说："我只想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一口就否决我行吗。说不定我们会擦出火花来的--"
小林瞅了他许久，嘴巴咂了一声。
他说"肖云你吃什么迷魂汤了。我到底有哪一点，就值得你这么--"他停了一会儿，有点说不下去的样子，然后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楼下院坝里那群热热闹闹的宾客。"你看有多少年轻女孩子，她们的眼睛都在往你身上招呼呢......"
是啊。五月，在这个城市已算得上夏季。肖云穿一件普通的黑色男式背心，下身是自来旧皱巴巴的灰白色牛仔裤。他的皮肤仍然黑，牙齿却白得发亮。瘦，却又不是那种干巴巴的瘦。一段忧郁的感情让他脱离了以往小孩似的感觉，黑眼睛晶莹中带一点若有所思欲语还休。
现在谁也不会把他当小孩了，基本上，他已初具年轻男人的规模。
农村里的大姑娘也许不懂什么叫绩优股和潜力股，但自打这几天肖云回来后，她们的小心肝儿就开始扑嗵扑嗵地跳。她们发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肖家老幺怎么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呢，比过年时......仿佛还要俊上几分。这种有相貌有能力有技术有家底的四有新人，女人们不用具备王宝钏那样的慧眼也能一眼发现这绝对是好夫婿的人选。就这几天操办酒席的工夫，村子里已经有好几位大婶抓紧在河边在田坎抑或饭后串门的机会向肖云的妈妈详细介绍了自家的侄女表妹外甥女诸如此类的女性亲戚。
"我跟我妈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小林这回一口烟真的呛进了气管。他失控地咳嗽起来，一边揪了肖云气急败坏地问："你，你没说，说吧？......啊？"
看到他这个样子，原本有点赌气的肖云又觉得有些不忍。"唉......"他叹出一口气，伸手替他抚背，给他一颗定心丸。"骗你的。......我只说，还早，不急。"
其实农村的风气，比城里人想象的要开明呢。毕竟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
年轻一辈在沿海那边打工，给别人当二奶的也不是没有。前年，村头老王家的女儿回来，眼瞅着那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换作以前，不浸猪笼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也把她戳死了，可偏偏她是回家待产的，还特骄傲的样子。后来挺争气的生了个儿子，第二天那香港老板就飞了过来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亏待她，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么。
他们这一带虽说是农村，但总比秀山城口那些地方来得富裕，二蛮子当年在火车上遇到一个那边的女孩，下了火车就跟他回来了，现在都已同居两年，小孩都快一岁，就等着到了法定年龄去领证。
这些事村里的人都已见怪不怪，他妈妈说，"云，其实你也可以挑一个，定下来了......"肖云只闷声说不急，倒是他爸爸看得远些，笑着说："我怕是到了城里眼光高了吧。"
肖云笑笑。
"哟，"他妈好生担心，"我们小门小户的，城里的女娃子，我怕养不起呀。"
"人是哪儿的不重要，懂事，本份，会体贴人，这就行。"
肖云想好啊，小林完全符合这些条件。他不动声色地问，"那年龄要是比我大呢？"
他妈唱歌儿似的念："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抱金山。大点没啥，会疼人。"
肖云嗤一声笑了，问："那女大八呢？"
"女大八，准发家。"
肖云乐了，点头说："行，我就照这条件找。"
事后他妈回过味儿来，追在他背后直问："云！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啊？比你大八岁？"第 36 章
小林和楚大汉在乡下过了一夜。临走时，肖云父母、姐姐，还有留在那儿玩的一些亲戚邻居，十来个人一起相送，从半山腰一直送到山脚大道，热情得让小林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肖云走在这支浩浩荡荡队伍的最前面，和几个壮小伙一样，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农村人总觉得别人大老远来一趟，给自己送了礼，若不回点礼实在是不象话。但自家又拿不出什么值钱的好东西，惟一占优势的，也就是个瓜果新鲜。所以但凡有城里亲戚来，不用人家说也会割上一大包蔬菜。肖云的妈妈和姐姐昨天下午就顶着大太阳到地里去了，背了满满两背篓回来，该洗的洗，该择的择，弄得干干净净的了才分别打包成两份，就是为了让小林和楚大汉他们带走。
两人客气一番，说又吃又拿实在不好意思。肖云父亲连忙说不不不，千言万语无尽感谢。他拉着两个人的手，很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他说云娃子能有今天，那是全靠你们两个带出来的。又说我们农村，父母没啥子本事，给娃儿也没打啥子好的基础，全靠娃儿各人挣，挣得出来，那有本事；挣不出来，这一辈子也只有当农民。
肖云父亲说：你们也晓得，云娃子以前那硬是是脑笋没长拢，一天到晚惹事，我们当妈当老汉的也焦得很哪。娃儿人长性长，我们又没有文化，说的话他听不进去。自从去跑了车，我才放了点心。你们在外头跑，见过大世面、又会说话，就拜托你们多费点心了，他做错了事，该打该骂，莫客气！就把他当各人的儿来对付！
最后那句实在太夸张，楚大汉差点喷笑。憋了一口气才极力忍住，严肃地连连点头，说："表舅公，你放心，都不是外人。小林也是我兄弟伙，教肖云也是负心负义的。我们该教的，绝对不藏私。"
肖云父亲点头说是滴是滴我晓得。又紧紧握了握小林的手说你这个师父硬是好啊，我们云娃子有福气啊。夸得小林一脸臊红。
上了车楚大汉把这一段话回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挺好笑。他用肩膀撞了一下小林，说："哎，我怎么觉得他是要把儿子送我们似的呢？"
小林睨他一眼，说："那你收了吧。"
"操，我自己儿子都还没教出来呢。"楚大汉静了一会儿，一拍小林的肩，"小林同志，我把我那一半授权转让给你了！"
正说着肖云从车厢前头满头大汗地挤过来，一屁股在旁边位置坐下，"在说什么？"
楚大汉："在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肖云啊了一声，满头雾水。小林抿了嘴往他脸上一瞟，终于忍不住和楚大汉一起闷笑起来。
多了个二十岁的儿子......好象也很不错啊。 乘车回了重庆市区，骄阳似火。
楚大汉最是个怕热的，"打的哦。"招了车头一个先钻进前座去。肖云拉开了后车门看小林，看他站着不动，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林迟疑了一下，说："我，有事想去南坪一下。"说完他就不敢再看肖云了，只望着楚大汉说："你们先回停车场吧。"
楚大汉噢一声，没多问，肖云喉结却动了一动，冷不丁地问："晚上回来睡么？"
光天化日下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小林只觉得半边身子一边冷一边热，脸上也臊得慌。换作杜老大在旁边，多半就会挤眉弄眼地问‘你格老子不回来睡在哪儿去睡啊'。他只怕楚大汉也多心，快速瞟他一眼--幸好今天实在是暴热，楚大汉噢了一声就摇上车窗享受空调去了，根本没注意他这边。
小林眼神闪闪缩缩地说："说......说不一定......"毕竟，他和许穹已有半个月没见了......
肖云默了一会儿，说："随便你吧。"钻进车里，眼睛便再也不看他。 车子开走，小林望着渐渐远去后座上的背影，有一种内疚的不安。
那晚肖云的表现让他记忆犹深，他很怕他会咄咄逼人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例如要胁他与许穹分手，不然就怎么怎么......可是，自从他自作主张与许穹谈判了之后回来，他的态度没有先前那么强硬了，虽然一张脸仍然臭得惊人。
许穹淡淡跟他提过那次的谈话内容。虽然并不是很详细，但他觉得肖云......肯定是有点被伤害了。本来许穹的想法是：既然肖云知道了，那也不必再藏藏掖掖的。我们就在一起了你要怎么着吧？看不惯你就别看。可小林没这么潇洒啊。
他不太敢刺激到肖云。怕太张狂了这小孩会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他因此老实了许多。安份守己，吃饭跑车休息，实在是忍不住相思之苦了，才借故出去与许穹悄悄约会一次。
这种约会次数多了，肖云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不再怒气冲冲地大发脾气，而是用一种隐忍的沉默来对抗。
小林（心虚地）："我出去了......"
肖云面沉如水。
然后小林甜蜜蜜地回来，一回来就发现肖云还保持着那种姿势坐在原处。
"肖，肖云......"肖云缓缓抬头，看他的眼神特别特别的委屈，特别特别的伤心。小林被他那样看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和许穹在外风流快活真是罪大恶极呵。
在这种罪恶感的趋使下，他会咽一口口水，不得不又老实上那么几天，时间坚持得越久，肖云的态度就越和善。事事关心无微不至......小林苦闷时抽着烟想：肖云大概是想帮他戒那种叫许穹的毒。
他觉得自己真是窝囊呵。有人能脚踏五条船还能如履平地，他还不算劈腿呢，怎么谈个恋爱就谈得这么辛苦呢。 辗转转了两趟车，小林到了南坪许穹住的地方。他顺路到超市买了两斤虾，又买了一点菜--肖云家里拿来的那些他不好拿到许穹那儿去，全都交给楚大汉带回去了。他想许穹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春季房交会的事，昨天终于闭幕了，今天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喝点酒，享用大餐，然后......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
但他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许穹正在刮须修面，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有应酬？"
许穹随口嗯了一声，在衣柜里找衣服。他态度算不上热情地说："是啊，好不容易忙晚了这一段，晚上有个聚会。"
虽然也猜到了，可小林还是有点失望。他装出没有关系的样子来："这样......那我把这些放到冰箱里，你明天叫钟点工做来给你吃吧。别放太久，陈了不好吃，也容易拉肚子。"
许穹默了一会儿，回头看他。
"你是不是要回停车场？"
小林听不出来他到底是想自己回去，还是不想自己回去，停了停，才笑笑说："那你有事要忙，我......"
听起来好象是如果他没事，他就会留下的样子。
许穹终于破颜一笑。走过来托起他下巴就是一个极致缠绵的长吻，小林手里的菜啪嗒一声全掉地上了。
他其实，也知道许穹有点在生他的气。半个月都不见面，哪有这样的恋人！他偷偷摸摸跟他约会过几次后许穹就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过了。"我怎么感觉象在和有夫之妇偷情呢？"
被他这样一说，小林就觉得讪讪地，有点怪对不住他似的。他想许穹条件这么好，还要跟他偷偷摸摸......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所以他特别的做小俯低，想竭力讨好他，甚至破天荒地在与许穹亲热时用嘴服侍了他--他以往热情归热情，但对口交这种行为一直都有种抗拒。那次他把许穹弄得飘飘欲仙，最后都失控地射进了他嘴里。
后来，当然，许穹没再说什么了。但他心头清楚，许穹其实还是有些不满，在每次看他亲热之后不管多累都坚持洗澡回去的时候。
今天许穹主动亲吻，他又有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了。他揽了他的脖子配合地张嘴，让许穹的舌头长驱直入。
隔了好半天都有点呼吸困难了嘴唇才骤然一下分开。两人的脸都憋得有点红，许穹跟他抵着额头，微微嘶哑地说："别回去了，在这儿等我。晚上回来，陪你吃夜宵。"
小林略微犹豫了一下，立刻就顺服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有点怕看肖云的脸色，但更怕和许穹的这段感情触礁。 第 37 章
许穹临走前把电脑打开让他玩。
他电脑的配置非常好，网速也很快。这样的机器落在小林手里其实是有点浪费了，因为他只不过是用来看文而已。
近来小林迷上了此道。他看的也不是玄幻武侠之类，而是BL小说，也就是网上俗称的耽美小说。
一群女孩、女人，动用所有脑细胞YY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并专门将之写成小说。这样的文章其实都是闭门造车，纯属想象，文中一些关系到实战的技术性问题明显作者全然没有经历过，想当然耳，小林每每看得发笑，都会有‘原来我们是这么做的吗？'之类的念头，可虽然如此他还是乐于看下去，只为里面那种天荒地老的感情令他艳羡。
今天他看的这篇活脱脱是男版《金瓶梅》，古代话本般的文风，语言佻皮，作者借那女子之口大发感叹--
"这个世道，志诚的不倜傥、倜傥的不志诚。标致的欠老成，老成的不标致。痴心的无家世，富贵的不痴心。温柔的没主张，有主张的忒横。端的是：满目河山空垂泪，放眼神州更无男。"
小林一口水喷到显视屏上，笑得几乎岔了气。
许穹若是在家，看到他笑成这样儿一定就会微笑着过来问："又看到什么了这么可乐？"然后搂着他看一段了调笑几句。可此刻这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那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起几乎有回音，小林笑到喘气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一点点地难受起来。 十一点。他看了那个挺漂亮的壁钟一会儿，伸手关了火。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听到手机响。本以为是许穹打来的，看了号码才发现是肖云，一接听，却又是一个意外，打电话来的竟是个陌生嗓音。
那头的环境仿佛有点吵，听得到隐隐的舞台音乐嘈杂人声作背景。那人大着嗓门喊："喂！是不是林先生？你朋友醉在我们这儿啦！你快点来把他接走，我们还要做生意的！"
小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们那儿是哪儿？"
那人说了一个地址。小林听过，知道那边是酒吧一条街，很热闹的夜间行乐的一处。好嘛，他没好气地想，这肖云作借酒浇愁状居然还跑到那种高消费地方去了，钱烧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给许穹留了条子，打了辆车赶过去。到了那人说的什么什么吧，一看那门面装潢，街面上一长溜儿停着的私家车，不觉嘿了一声。
这不知死活的小子，灌了多少酒才能达到人事不省的地步？难道不知道这种地方的酒贵得惊人，平常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只够消费一晚半晚吗？ 酒吧里光怪陆离，舞台上的舞者屁股摇得象电动马达一般。小林在入口站着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眼光四下搜索了一番。
肖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小林在原地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他提步走过去，笑了笑。
肖云并没到了烂醉如泥的地步。他眼睛很亮，居然还很清醒。他清醒地抬头与他打招呼，也笑了一下。
"来了？坐。"
于是小林拉开椅子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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