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喝点什么。"
小林说不喝了。
肖云点点头，两个人也没说话。小林眼皮儿一抬，直视前方，静静看了一会儿，笑了笑："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
肖云不作声。
这位子真是好。黑暗、隐蔽，纵观全场，一目了然，尤其是看斜前方那卡座，一大堆男男女女纵酒寻欢，正玩着酒吧里时兴的游戏。小林非常安静地看着许穹，他们正在用嘴传递一张面纸。他看见许穹笑着，笑得甚是风流轻狂。他从一个女人的嘴上接过那张纸，然后笑着转头又贴上了另一个女人的红唇。小林静静看了一会儿，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过了很久他讪然一笑，说："酒吧里都是这么玩的吧？这也......没什么呀......"不知道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肖云听。
肖云的视线从那酒杯上移上来，移到他脸上。他目光中带一点怜悯的神气，轻轻道："林哥你醒醒吧。"
小林一下子失了镇定，嘴唇轻微地抖动起来。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许穹平时很是道貌岸然，作沉稳的社会精英状。就算两人闲遐时去酒吧消遣，他也从来不会露出这么风流的笑。
而眼前这个面貌的许穹，是他一点都不熟悉的。他西装搁在一边，领带半松，两手横搭在沙发椅背上，象是一个左拥右抱的姿势。当他嘴唇去接那纸时他笑盈盈地注视着那女人的眼睛，眉梢微挑，蕴含万千风流挑逗...... "走吧。"小林淡淡地说。
他视线从那边收回来，看着肖云道："我也看到了，可以走了。"
他站起来，离开时却忍不住往那边又望了一眼。现在他们传递的已经不是纸，而是冰块。那晶莹透明的冰被噙在红唇间，无限诱惑地递到面前，许穹轻笑着，顺势接上，只是那冰早就因体温而慢慢开始融化，缩小成小小的一颗，那四片唇瓣几乎是毫无阻隔地吻在一起......
小林掉头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许穹回来得很晚。晚到他一进门看到小林还坐在客厅里都微微地吃了一惊。
"怎么还没睡？"
小林怔怔望着他，半晌才笑了一下，说："不是你叫我等你回来吃夜宵的吗。"
许穹仔细想了一下，这才恍惚记起自己临出门时好象真的是这么许过他。时间已经凌晨了，他有点抱歉，忍不住过去抱了他一下，笑着说："回来得太晚了，你困了就早点睡呀。不用一直等我。"
小林清楚地闻到他衣领间有烟酒味和淡淡的脂粉香水味。前者犹可，后者却让他如被针刺一般。
他原本，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
男人，做生意的男人，在外面难免逢场作戏。聪明的女人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他自己同为男性，自然更能对此加以理解。
他就是这样一路说服着自己回来的，想着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此刻闻到他身上那股脂粉味，脑子里忍不住就闪现出那双唇相接的画面来。他微微一阵晕眩，几乎没经过大脑就脱口问道："你玩得开心吗？" 许穹怔了一下，说："什么？"
小林看他，眼神有点古怪。
他不愿学妒妇模样大吵大闹，也明白什么叫作难得糊涂。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开就不能再回头了，他就这么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脑子里转了无数念头。末了，他终于还是忍让地放弃。 "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很疲倦的样子。"别压着我。"他将许穹推开一点，不是很用力，嘴上轻轻地道："你去洗澡。"
许穹静了静，然后就笑着说好。可是他一转身，那笑慢慢地也散了。
往浴室走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小林在背后凝视的目光，带一点点的伤，一点点的忍让，许穹暗暗想：小林子，你这个样子，能叫没什么么？
其实他们两个都不是笨蛋。虽然确实都没说破，但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了一件事：他们的蜜月期，结束了。 那一晚小林没走，可是也没和许穹亲热。两个人第一次背对背地睡了一夜，连话都没怎么交谈几句。
他们这一段恋爱一开始就如干柴烈火，来得快，燃得快。
众人皆知，感情之事，要么如烈焰，要么如细水，前者燃烧，后者长流。小林曾经无限希望他和许穹能在碰撞出激烈火花后渐趋平稳过度到细水长流的地步，可是现在他有一种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他和许穹之间的火焰，就要渐渐熄灭了。 而这一夜，肖云也是辗转反侧。
从酒吧里出来他一直跟在小林身后，落后六七步的距离。前方那个孤伶伶的身影，他很想上前将他抱住，可是小林转过身来，只神情淡漠地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他猜他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于是他回来了，醒着等到天亮，小林却一直未归。
天亮时肖云缓慢而用力地揉烂了烟盒，他难以置信地想：难道都到这一步了，他都还不肯死心吗？ 几天后一个漆黑漆黑的夜，各处的灯光次第亮起。这座城市有着不输于香港、上海等大城市的美丽夜景，就在这五彩斑斓的黑夜里，许穹遇到了肖云。
是在老李的那间酒吧里，许穹坐在吧台前与他喝酒，老李笑问："怎么一个人来了，你那位朋友呢？"
许穹淡淡地笑了笑，良久才叹着说了一句："我好象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呢。"
"嗯？"老李看了看他。他还记得许穹把小林带过来前跟他说的那一句话，‘他什么都不懂，你们带一带他'。那时他微微地诧异，以为这花花公子终于动真心了，可是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本性难移。
他替小林惋惜，微带责备地看许穹一眼，"一开始你就应该知道吧，明显的，不是一路人啊。"
是啊，可那时候他爱的就是那种和自己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在忍我，我知道的......"想忍到什么时候呢？莫非是期望他浪子回头，改邪归正吗。
‘啪'的一声，似巴掌击中脸面，酒吧一角传来轻微的骚动。所有人都在往那边看，附近的人避之不及。
老李站起来，立刻过去排解纠纷。许穹懒洋洋一回头，就看到了肖云。 肖云穿白衬衣配黑色紧身牛仔裤，这么素的妆扮，脸上却因为那五六分醉意而生出一点酡红来。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因为争执的缘故，他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是豁开的，旁边的人看得到一点精致的锁骨。
有点撩人。
这么撩人的肖云摇摇晃晃地站着，挺漂亮一双眼睛冷笑着斜睨一个男人，那男人脸上很明显的一个五指印，非常非常的尴尬，又有点不甘心的样子，于是大多数的人都明白了。
一个年轻漂亮又骄傲的男孩，在这间GAY吧里注定是被追逐、求爱的对象。自他独自进来叫了一打啤酒开始，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他吞口水。许穹猜若不是他眉间那种冷冷的煞气非常明确的表现出这是一朵极扎人的玫瑰，那么上去搭讪的绝不会只有这一个。
他遥遥看看肖云，叹了一口气。 争执很快被平息下去，那男人被服务生笑着劝走，可肖云那种‘谁敢碰我我就扁谁'的气势，却是谁也不敢佯装和事佬去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别那么大气向'。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冷笑着摇摇晃晃回到座位上，继续喝他的酒。老李回来了，对着许穹苦笑，"唉，这些男孩子，仗着长得漂亮，从来都不会顾及别人的面子......"就算看不起别人，也不用给人家碰这么大一个硬钉子。
许穹笑了笑，说："他倒不是那样的人。......我认识他。"
老李头大了一圈。"你、认、识、他？"
他怎么觉得这就是419的潜台词呢。
许穹面不改色地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真的认识他。他是小林子的徒弟。"
第 38 章
许穹走过去的时候旁人的眼神明显地古怪起来。三分钟之前才有人碰了钉子，这男人也算是不怕死。不过呢，也难说，毕竟这一个光看外表就晓得条件很优越，说不定有戏。有些爱看热闹的，悄悄交换会意的眼神儿，赌这一个男人到底能有几分胜算。
许穹过去一坐下，阴影罩上肖云。肖云慢吞吞抬眼--看样子他喝了不少，是以动作有些迟缓，眼神也有点呆滞。他象是半天才把他认出来，大着舌头说："......你啊。"
许穹瞟了瞟四周那些闪闪缩缩好奇的眼睛，身子往后一靠，温和地问："肖云你怎么在这里？"
肖云抱着酒瓶迷茫地想了很久，仿佛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我来......捉你小辫子......"他呵呵地笑起来。
虽然是傻笑，可谁都不能否认他笑起来的样子别有一番味道，与刚才冷若冰霜的模样有着很大的不同。有些寻欢客瞧得心痒痒的几乎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少年醉起来这么可爱，自己应该冒着被揍的危险冲上去才对呀，风险与机会是成正比的么。
许穹叹了口气，说："肖云，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肖云象是根本没听到。他很伤心呢，喃喃地吐苦水："明明你不是个好人，为什么他就是不离开呢......"
许穹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带一点深思。
他知道这少年对小林有种奇怪的执念，为了这种执念他大概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吧。所以他跟踪小林，也跟踪他，如果方才他有什么行差踏错例如搂着别人戏酒调笑去酒店开房的话，说不定这少年会咔嚓咔嚓拍下照片，然后送到小林面前？
这么做，其实是吃力不讨好呢。
小林那样的性子，不见得就会因此感激他。
也许正因为小林不领他这份情，肖云才会醉成这样吧......
许穹出了会儿神，再看向肖云时发现他仍在喝酒。酒入愁肠，醉得更快。果然，他打了一个酒嗝，慢慢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个醉酒睡去的美少年，虽然曾经凶悍如小狼，但此刻却是毫无防备。
面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情况，你可以选择做个理性的柳下惠，也可以选择来一个服从于人性的一夜情。周围的人都在偷看许穹会怎么做，而许穹，也是不负众望。
他不动声色看了肖云一会儿，招服务生过来结账，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半扶半抱地把肖云弄了出去......在他身后，是各种各样的视线，艳羡、失望、猥琐、担忧、还有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不一而足。 好，人上车了，那现在怎么办呢？
许穹坐在驾驶座上，看肖云在副座上呼呼大睡的样子，并没有马上就开车。
他在考虑把肖云送到哪里去。现在他有三个选择：1、送肖云回停车场。2、打电话给小林让他来接。3、直接带肖云回家去。
许穹仿佛也很矛盾，叹一口气。"肖云你说选哪一个呢......"
肖云当然不可能有回答。
他只是在副座上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虽然车里开着空调比外面要凉得多，可过多的酒精还是让他觉得很热，不耐地顺手扯豁了一点衣领。
小小的车灯下，他胸前的肌肤象那个巧克力广告，光滑的、细腻的，闪耀绸缎一般的光泽......许穹只看了一眼，然后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就发动了车子，往自己家里开去。 许穹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所以他在洗澡。
肖云躺在他家大床上熟睡的样子，简直就象一道美味可口的大餐。当然，他还没被美色冲昏头，所以他还能理智地思考目前摆在他面前的选择题。
人生在世，本就是随时随地在作着选择，大到就业结婚，小到中午吃饭还是吃面，许穹现在想的是今天晚上他是要君子端方去睡沙发呢，还是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尽情放纵呢？
当然，后面那个，毫无疑问才是他的长项。 出来的时候肖云的姿势变成了趴睡，许穹站在浴室门口隔着一段距离欣赏他的身线，那背、那腰、那屁股、那长腿......虽然不如女性那么波涛如怒峰峦如聚，可线条流畅啊。
他笑了一下，擦着头发过去。作为一个醉酒之人，肖云非常安静地睡着，两排密密的睫毛似黑蝶翅膀一般，难以察觉地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许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他觉得这少年神勇，真神勇，神勇到几乎是无知的地步。他忍不住带出一点恶意的笑，俯在肖云耳边低声说："肖云，你这么睡着，好诱人，我想吃了你啊。"
肖云没动。
如果忽略他皮肤那一瞬间微微紧绷的话，他确实没动。
"你说我们要真的滚了床单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呢？"许穹悠悠地，无限憧憬一般，"是小林子突然出现在门口捉奸？还是你打算拍下来作为我出轧的证据展示给他看？"
肖云还是不吭声。可是许穹看到他睫毛不安地动了两下随即又紧紧闭住了，象是要把醉酒熟睡的形象坚持到底一样。
"美男计。还是自己亲身上阵。"许穹哼笑，"你胆子真是不小。"
肖云终于忍不住了。
他唰一下睁开了眼睛，眼神清亮清醒清冷，哪里还有一分半分的醉意。 许穹绅士状地退了一步，彬彬有礼地看着他翻身坐起。
肖云板着脸，一颗一颗把扣子扣上，一语不发。
许穹有些遗憾再也看不到他那两片精致的锁骨，又觉得这情形太滑稽。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在他的床上，而这么旖旎的开端，却不会有一个旖旎的过程。他斟酌着词句说："肖云，你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他停顿了一下，象在考虑用哪个形容词比较合适，"老土的......"
肖云哼一声，嗤之以鼻。
"老土怕什么，有效不就行了。"
许穹无奈。
"你真觉得这么做会有效？小林子知道了就一定会断然、绝然，转身离开？"他咳了一声，尽量不带任何炫耀意味的说："你可知道，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如果我存心要哄的话，也是可以把他哄得回心转意的......"那你这么做，岂不是枉做小人么。
肖云正在穿鞋，听到许穹这么一句，冷冷扫了他一眼，慢慢直起腰来。
"许穹，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财财？"
"......"
"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人不如狗'，‘人不如狗'，就因为人没有狗的那种绝对忠诚。"
"......"
"别因为他喜欢你就以为无论做错什么他最后都会原谅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话你听过没有？" 许穹无语。
他在心中默默地把肖云最后那句话念了几遍，不得不承认这些市井俚语词藻并不精彩，却又该死的有道理。半晌他笑了笑，笑得已经很有一点勉强。
"不是也有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吗。"
肖云正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揣进裤兜，闻言看他一眼，讥诮地一笑。
许穹自己也一阵默然。
是啊，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
要一个浪子回头，不是那么简单的吧。他真能改变自己长久以来的生活方式与一个人定下来，长相厮守？就算真哄得那人回心转意，以后在漫长的人生中还会面对数不清的诱惑，到那时，又真能坚持住，抗拒一次又一次？
许穹对自己没有那么坚定的信心。
他望望肖云，少年因计策败露已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他肯为小林做到这一步让许穹觉得很不是滋味。他点了根烟，徐徐吐出一口，说："肖云，我放了你一马哦。"
肖云身子僵了下，慢慢回头瞅他。
"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许穹嘴角扯一下，笑，"我只是不习惯当无名英雄。"
肖云抿了嘴不作声。 他当然知道。
他原本只想向小林证明许穹的花心，经过上一次的酒吧游戏事件，他猜小林多多少少也该有些觉悟了，只是，也许是没亲眼看到许穹抱着别人滚上床，所以始终都还是不肯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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