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醇一怔,万分疑惑道:"你喝一整坛,而我只喝那十杯?" "李教主勿要疑虑,并非德全目中无人,实不相瞒,那十杯酒中已被我加了些寻常药材,只怕味道怪异,比我这坛梨花酿难入口得多。" 他举步绕桌半圈,定在那十个酒杯跟前,一一指道,"这里面我加了些九品红,这个添了金花盏,这个是子午透骨,这个是天重水,还有这些,分别是桃花瘴、腐骨草、红鸩泣血、归心极乐、阎王藤,最后一个,是追风相思。" 他说的云淡风轻,李醇却越听越是心惊背凉,冷汗直冒,加入了那十个酒杯中的岂止是寻常药材,根本都是些见血封喉、杀人无形的剧毒,只要小小一杯都足以让人尝尽苦楚魂归黄泉,更不用说这十杯齐齐下肚。 "不过李教主也不用太担心,德全虽不才,岐黄之术还略通一二,你若是当真胆识过人敢以身试险,一两杯小毒也还难不倒我,在我一坛梨花酿饮尽之时自会替你解毒,但有一点,这几副药酒喝得越多,相互作用发作越快,若你不小心贪杯......到时就怕我还来不及拿出解药来便已毒发也是说不定的。当然,你如一杯不饮,那便什么都毒不倒你,只是这场比试却要算你输了,从今往后你便莫要再对文浩苦苦纠缠。言尽于此,李教主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醇这年虚岁廿九,自弱冠起接任玄天教教主以来纵横江湖近十载,一直我行我素放荡不羁,只要想做之事管他正派邪道通统不放在眼里,是以世人称他为"半魔",然而,就算在他独闯幽冥谷盗奇草、独抗百余名正派高手围追时也从未感到像此刻这般左右为难举棋难定。 朱德全见他眼神些许放空,自是心中斗争不下,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淡笑,伸手揭开封泥,瞟了桌上瓷碗一眼,道:"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可惜了。"遂抬起酒坛仰头痛饮。 李醇无奈轻轻摇头苦笑,道:"文浩,文浩,你我二人莫非果真缘尽于此?" 但见他稳稳端起酒杯,将杯中毒酒一一倒入那白瓷碗中,红的绿的黄的黑的,满满汇成了一碗。 这时朱德全坛中美酒只剩半坛,李醇再无半分犹豫,抬起瓷碗一饮而尽。 喉中犹如火燎刀割一般剧痛难耐,脚下踉跄,手中瓷碗落地,应声而碎。酒液流进腹中,四肢开始麻木抽搐,周身忽冷忽热,顺着长桌滑倒在地上,口鼻中腥甜弥漫,眼前变得模糊一片。 这一刻,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李醇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连痛楚都渐渐抽离皮骨,仿若浸在温热泉水中一般欢愉舒适,他在心中叹息,早知如此,至少,该再去喝一次那乌衣红曲才好。 一片白茫之中,突然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是谁?李醇一时想不起来,只隐约看到他似乎在冲自己大吼,拼命晃动那早已毫无知觉的身躯,从他脸颊上流下水滴落到自己面上,温热点点。 李醇想抬起手来抚上他的脸,按平他皱起的眼眉,却终于被困意征服了神智,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 云庄初夏,清风又染一片妖娆,景色奢丽。睡莲湖边一凉亭,背靠着一堵矮墙上层层叠叠铺满了浓密的枝条,绿的爽利,粉的柔腻。 远远望去,那亭中有几人身影,正惬意赏景。 朱乔敏毫不掩饰地开怀大笑,花枝乱颤,"我倒有点开始同情小弟了,那李醇就是一根呆木,不,是死木!我看他江湖上的名声是靠蛮力砸出来的吧?二哥,要不咱们就把他栓在庄中,然后借他教主位子来玩儿上个一年半载,看看那邪教的名头究竟有多威风!" 朱才奕信手轻捻,将一粒水晶葡萄送入口中,凤眼斜挑,懒懒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小弟的性子与大哥最像,那李醇就算原本是只蛤蟆现在也变了凤凰,你若碰他一根寒毛,小心他剪了你一头乌发。" 朱乔敏心下不快地皱起鼻头,可终究还有些心虚,拉住长发把玩,撇嘴道:"昨天晚上咱们不仅碰了他寒毛、毁了他宝刀,大哥还送了他好几味毒药,也没见小弟敢对咱们如何啊!" 一身白衣的朱德全正蜷在木藤摇椅中闭目养神,闻言突然睁开眼,眉目轻转,对着侍在一旁丫鬟道:"桃夭,你去瞧瞧文浩怎地还未起身。" 桃夭脆声应了。 朱乔敏混不在意,"小弟定是昨晚闹腾的晚了,今日才贪床多睡了会儿,大哥你何必扰他。" 朱德全但笑不语。 三人品果赏景,自不细表。 温茶慢慢转凉,桃夭小跑回凉亭,有些轻喘,"少爷小姐,三少爷他不在屋里,奴婢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找着。" 三人一愣。 这时,另一方向一个声音嫩嚷着"少爷不好了~客房的那人不见了~~",寻声望去,是个翠裳丫头顺着湖边气喘嘘嘘地跑来,在亭外十步之处被石块磕绊了一下,啊地跌倒在地。 桃夭忙上前将她扶起,轻皱眉头,"弱水你老是这么莽撞,有什么事快起来,好好给主子们禀告。" 那个叫弱水的丫头猛地抬头,指着桃夭惊讶道:"桃夭姐姐?你怎么会在这?!今天一大早你不是陪小姐出门去了么?" 朱乔敏挑眉娇喝,走出亭外,"谁说我今天出门了?" "呀!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弱水指着朱乔敏,瞪眼张大了嘴。 同一时刻,临川城外三十里处,一骑两人正快马加鞭驰骋在宽敞的官道上。 李醇为坐在身前那人拉了拉遮阳的袍子,问道:"现在觉得如何?咱们一大早就赶路累坏你了吧?" 朱文浩摇头,"没事,这点小事还累不倒我,"然后晶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笑意,"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卖力赶路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的易容术么?" 李醇笑道:"怎么能信不过,当初你易容从我玄天教总舵溜走,我可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发现你踪迹。" 朱文浩轻哼一声:"花了一个月才想起我第一次在写意楼告诉你的话,还有脸说!" 李醇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昨天晚上你兄姊原来是在考验我?" "一半吧,他们对我说是想亲自瞧瞧你到底怎样的人,可是我看那三人自己也玩的不亦乐乎。" 李醇又问:"你大哥的酒里其实并没有放毒么?" "毒是真的,只不过大哥又把每种毒的解药放到了不同的杯中。幸好你全喝了,不然总会少了几味解药,毒发时岂是让你晕倒失去知觉那么简单?!" "若当时我一杯不饮呢?" "哼,那你就真的死定了!"朱文浩侧身斜眼,笑望着身后之人,"其实你甫一进庄就已经中毒了。木香的气味加上大哥身上玉珑珠中的寒蝉香混合后会变成剧毒,十二个时辰内不服下解药便会产生强烈的幻觉,疯癫致死,到时候便是神仙也难救。大哥把这解药也混在了酒中,你那时若是中途离去亦或一杯未饮,此刻早就曝尸荒野了。" 李醇冷汗淋漓,脸色灰沉道:"‘宁挨金虹葬香,不惹沾花冷眼',世人诚不我欺也。"(注:沾花是朱德全佩剑名字) 朱文浩嗤之以鼻,"哼,你道我二哥和阿姊又是什么好人了?他们一个故意击你长刀,一个刻意诱你催发内力,使计折了你的兵刃,"言辞激处一掌拍下,"这三笔债我如不讨回来怎么还有脸姓朱!" 李醇顺眼望去,看到白马身侧绑着一个大布包,马蹄嗒嗒,那内里物什也随着吭啷作响。 李醇奇道:"这里面是什么?" 朱文浩半回过头来,嘴角一抹笑,眼睛弯得如新月银钩,泛着潋滟媚光,"是我的聘礼。" 那弱水张嘴呆愣着,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才奕皱眉道:"到底何事,你细细说来!" 弱水忙行了一礼,应道:"是,奴婢说了。今日一大早刚过了五更天,奴婢起身收整庄务,在外院看到小姐和桃夭姐姐正要出庄。小姐也看到我,就走过来对奴婢说‘今日天气正好,我要出庄去游个几日,你也不必刻意告诉我哥,不过你要记得巳时到客房去看看昨晚那人。之后你若见了我和我哥在一块就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其实奴婢当时也不明白,小姐既然要出庄了又怎么还会和两位少爷在一处,若在一处了又何必要我来转交这信呢......" 朱德全打断她自语,"什么信?拿过来!" "啊,是。"弱水恭恭敬敬将那书信呈上。 封皮上书"兄敬启"三个大字。 "兄 敬启 自浩黄口垂髫,蒙兄姊承亲,悔汝谆谆,愚纵庶竭驽钝,亦知规训而守孝悌。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愚非草木顽石,岂无远道思亲泪。然受恩深处宜先退,得意浓时便可休,春蕾尚且贪雨润,何况人乎。浩自来慕于兄姊之宝藏美富,亦晓钱财如粪土之理,今痴爱难掩,贪恋横生,是愚甘违其君子道义,舍身自堕,取其一二,如佛祖之为割肉化身,但求抛砖引玉、燃已明人而已。将相胸前堪走马,望兄姊灭却心头火,事过心清凉,得亦不喜,失亦不忧,方悟得佛缘真谛,渡极乐真修。 愚弟文浩留 " 朱德全一眼扫过全文,啪的一声捏断了手中的金骨白扇,朱才奕脸色绿色堪比那水中浮萍。朱乔敏一掌拍翻了亭中圆桌,瓜果滚落一地,跺脚怒吼道:"那吃里扒外的小贼!看我怎么整治他!!" 鸟兽惊走,鱼虫游潜。 此后数年间,临川一带的玄天教教众似乎惹上了不得了的仇家,常莫名被药毒倒、被剑刺伤手脚、被鞭子抽青颜面......这是后话。 朱文浩在马背上斜斜靠着身后之人,戏谑道:"你真不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么?" 李醇无奈笑道:"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也不会非让我瞧,打开吧,我也想看看。" 朱文浩兴致勃勃拉带皮袋,一样一样翻腾倒出,"看,这是鹤珠,大哥多年前在寻草制药之时,机缘巧合下偶获一服得灵芝仙草的百年仙鹤,后将其鹤顶红凝炼成珠,传说此珠带在身边便毒物远避、万邪不侵。大哥平时宝贝得紧,我就拿来替他瞧瞧传言是否如真。还有这套九龙翡翠杯,阿姊收藏的古物中就这个我还瞧得顺眼,正好你嗜酒如命,以后咱们就用这杯来对饮倒也风雅。还有这本万宗归一刀法,我瞧这名儿挺大气,也顺手牵来了。再有就是金丝甲、云屏绣帛、碧水环琦玉......" 李醇瞧朱文浩袋中宝物,惊得目瞪口呆,待看到最后一样忍不住道:"这......这难道是含章?!" "嘿嘿,你倒识货,"朱文浩铮地拔出一柄窄腰阔口的宝刀来,只见那刀身色泽奇异,彩似丹霞,不可逼视,"这刀被二哥锁在云庄地室之中,黑暗中隐隐发亮,我一眼就寻了出来,他折了你的赤容,拿这含章来赔也是应该。" 李醇突然觉得有些语塞,他深知这袋中宝物样样价值连城,云庄就算为此广发追杀令也毫不意外,只是恐怕属下教众要吃些苦头了,头痛。 忽然闻到那皮袋中似还有一物,散出阵阵熟悉的暗香,不由好奇,"这又是什么?" 朱文浩懒懒瞟了他一眼,伸手拿出往后随意抛去。李醇忙抬手接住,却是一条枝藤,开着数朵洁白细小的花朵。 "这是......木香?" "不错,就是木香。" "可为何......" 朱文浩转过了脸去,淡然道:"五月三十不是你生辰么,我看你挺喜欢这花,就随手摘了枝。" 李醇一怔,遂轻笑道:"我喜欢这花是因为你曾说过,最难忘家中木香开的时候,绿锦点白,一片雅然。" 朱文浩身子扭得更过,不耐烦道:"你不喜欢随手扔了便是,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李醇瞧着身前之人语气不善,耳背却已隐隐泛红,不由得哈哈大笑。 "咱们以后在九玄峰上也种满木香,我陪你看遍世间美景,喝尽天下美酒,玩的累了再回去木香藤下纳椅乘凉、听曲赏琴,你说可好?" 朱文浩不答,只回首轻轻一笑。 李醇望那笑容,熏然欲飘心情激荡,顿觉人生极乐莫过于此,霎时间恨不得插翅飞回九玄峰上,手中缰绳猛催,大喝一声"驾--"。 白马长嘶,放蹄奔跑开去,甩下一路笑声合着淡香的清风,卷着那细白的花瓣,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后轻轻落到绿草上,沾了林间水气,仿若那木香花幸福得滴落的泪一般,拘在掌心,将阳光照的七彩斑斓,炫彩夺目。 【完】 关于本文有点话要说: 1.文中涉及的诗词全是本人胡乱编造||||押韵对仗肯定有问题,请大家不要深究哈。。。汗 对了,除了这句"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这个是引用白居易的杭州望春。 2."鸣玉山人叶仲卿遗作《四时鸣玉山》",这个出自《红尘有幸识丹青》,好文哦~~推荐! 3.还有里面涉及的毒啦药啦武功啦全是我乱编的|||||虽然有一定的参考,但是绝对与真实差异深远= =++ 4.八卦下文里的有关设定,很多名字都是我信手拈来的,例如: 云庄--这个其实是某家乡一家很有名的饭庄|||| 飞阳门--还有这个飞扬铁板烧。。。 乌衣红曲--这个酒是真的有,而且是中国很传统的一种酿酒哦,听说因为技术原因快失传了。。。哎。。 百链金刀--这个是古代名刀之一。 含章--这个本文中的终极武器终于被BB获得鸟~~其实也真有其刀,曹丕《典论》:"丕造百辟宝刀,......其二彩似丹霞,名曰含章。" 哦哦噢噢我最爱的草皮殿下这个刀就是想你致敬的~!! 桃花瘴、腐骨草、阎王藤--这三种毒貌似别的武侠小说里写过,我借用了名字,另外几种是我自己编的。 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这句是白居易的诗,《笑傲江湖》里提到过,我在文中引用也是引了"梨花酒要用翡翠杯喝"这个意思,所以当时朱德全才会说了声"可惜"。 鹤珠--从别的武侠小说里借用的名。 最后希望大家看完此文能同乐同乐~~^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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