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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铃----飞鸟樱桃[下]——

时间:2008-09-26 00:46:16  作者:

"那为什么那两个孩子没中毒?"燕忆枫耸肩,"杜瑷那么不择手段的人,会顾惜自己的兄长?"
"他们一直在饮忆水,与我不同。你喝过这里的井水,是不是有些甜?"杜子规渐渐浮出了带着讥嘲的笑,"外面那些来杀我的人也将慢慢死去,和我一样。"
燕忆枫已自斟了一杯酒,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这酒里有毒,七步夺命,难怪你不肯喝。看来你那些人也很怕动手。"
杜子规淡淡道,"你怕?"
燕忆枫轻笑,"若不是现在的我,可能会怕,但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怕。"
他仰头饮下那杯毒酒,酒很烈,几乎要掩盖毒药的味道,但是就是毒药的味道让酒的辛辣之中多了一丝淡淡的苦涩,那种苦涩的味道很好,世上最美味的是毒酒。
燕忆枫轻轻浮出笑意,面上渐有了因酒而浮出的红晕。这毒药甚至没有办法让他腹痛,他到底算是什么人啊。燕忆枫笑道,"以你刚才所言,十二青衣岂不是也快死了?"
"所以他们都希望有人来终结呢,你可不要辜负他们。"杜子规不理他讥笑,只是静静地回答,"当然,你可得小心。"
燕忆枫又笑了笑,斟酒复饮。酒不醉人人自醉,奈何手抖洒旧醅啊,如今有酒却没有人共饮--他习于独酌已有多久了?湛淇不胜酒力从不饮酒,往日有阿盈与萧君共饮,之后他背离而去,却使人人都开始独饮苦酒。
半醉的时候,有什么人可以相对举杯么?燕忆枫轻轻笑起来,酒让他的面色变得好了些。前些日子失血太多,近来终究是血气不足,这样也要动手真是让人不悦啊--他举杯向杜子规道,"为了玲珑君,干杯。"
他言毕饮下杯中酒,站起身子,因为酒力猛烈而有些头晕。如今还可以一战?如今可以,他必须快些离开--他不愿再呆在这里,毕竟外面还有另一个人等他共饮--只道兄诺重,此生远君王,不论面前的人是人间弃神还是世上君王,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中,为什么有那么真切的悲哀?
"玲珑是个有趣的孩子,他天真烂漫,对人不存戒心,对兄弟感情真挚,对我情义深重,他尊师重道,在未知多年而不曾杀人,他是一个好孩子,但是他因我而死。"燕忆枫笑道,"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好分辩的,但是我还是与友人有约,一定要生还此处。如今我便不得不领教你的十二青衣,得罪啦。"
轮椅从面前格格行远,燕忆枫听见剑神似笑非笑的声音,"我等着你来杀我。"
我憎恨被人逼迫。燕忆枫面对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十二名青衣人时如此思忖。如今不能留情么?如今也不能死--他可不能飘在空中看湛淇那名为复仇实为送死的举动,毕竟他觉得如果他死在这里,一定会很怨恨地留在这里,把这座大殿变成他的死之国--他不希望再有友人因他而死。
燕忆枫右手持剑,轻止身前,再不能有杂念,再不能胡思乱想,如今没有任何人来拯救你。红叶夫人说过不管就不会管,先生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胡子走了,胡子来也没有用,他不希望胡子来,萧君就更算了,别折腾那小瞎子。
燕忆枫一手举起剑,看着十二名缓步走来的青衣人。眼睛里果然都有死色,相似的毒药。真是可笑啊。他举着剑,静静看十二人走来。以逸待劳还是伺机用借力打力之势化去他们攻势,再逐一击破?是对这十二人节省体力对抗剑神从而一个不留,还是全力而上后对剑神采取隐忍态度伺机溜走?
不及燕忆枫再多思度,十二柄剑已齐齐而上。好个剑神非鄞,对敌还要先来番车轮战不成?燕忆枫不敢一人直接冲向十二柄剑,身后便是殿门,无处可退,朝空旷地方容易被包抄,十二人还不可能一起从一个方向来罢!
燕忆枫目光一凛,反手一掌按在门上。以一敌十二,只有他才会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罢?毕竟他唯一的念想只有离开。燕忆枫看见面前十二人并未全上,只有三人,剑气却封住他所有死角。
燕忆枫心中空明,轻轻抬剑,微一凝神,剑尖现出青芒,"夜之歌。"他微吐字句,剑意展开。从未忘记的一剑,夕暮歌诀。
三剑果然击在一点。燕忆枫以剑相格,觉对方大力袭来。他借手扶殿门之机将力道传入殿门,然不知为何反扑之力又来。腹背受敌好玩否?他这算是被前三人后三人夹击么?
但是燕忆枫不过唇角轻挑,长剑在那三剑之力下逐渐弯曲,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了,门上已被压出一个掌印--以他自己是没本事拍那么深的,哈。
此时他处在下风,一对十二的不利以他能力终究无法化解,且那十二人并未全力--当然,他们也出不了全力了。
燕忆枫低喝一声,猛然撤剑,手力向下,硬生生拔起身形,他身法并非极快,然这一招他用了无数次,早已纯熟。那十二人经他一闹,动作似乱了一乱,让他冲出重围,一纵上了房梁。
他在梁上有立足之地,那十二人可不好拿他。燕忆枫脚踏实地,那十二人若要对他动手,却须先纵在空中--那样定然是他有利许多,且能各个击破。燕忆枫发现房梁上是好地方,不由轻轻微笑,而方才一直不动不语,已将轮椅移至大殿另一侧的杜子规在殿中轻轻抬起了手指,"杀。"
完全不管不顾,人情世故全不在意,只有杀么?燕忆枫在梁上笑道,"让你的十二青衣上来啊。"
话音未落,背后杀气袭来。燕忆枫一矮身,剑擦着发梢过去,他足下发力,窜到那人背后,抬头时才发现束发带子被那人一剑削断,头发又再散乱,遮住眼睛。燕忆枫想要咒骂,却又空不出手束发,一剑去迎对方攻来之剑,被那人大力压倒在房梁上。燕忆枫看见那人的眼,死色越来越浓的一双眼。这里的人都会死不是么?这座被诅咒的城池--那他自己呢?
鬼魂从来不担心死不死的事情。
燕忆枫摸到衣襟上的小针,针尖刺破了手指。一会不会再头痛罢?他仍然格着对方的剑,左手轻一扣指,小针急电也似射出,正中眉心。
那人的动作止住了。燕忆枫刚欲舒口气,只觉左肩剧痛,那昔日为舒卧尘寡妇一箭所伤的伤处,顿地冒出一截剑尖来!
燕忆枫负痛,左手顿时失了力量。他挣开那剑尖,咬住鸳舞剑封住左臂穴道,死人自然踢了下去。还有十一人,他却已经受伤。伤势较之前连番重伤已算轻微,但今日受伤则是大大不利--他从房梁上纵至墙角,背靠着墙,压着伤口。那伤口痛得让他几乎都站不稳,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脆弱。
十一名青衣人缓缓逼近,他只有手中一柄剑,如今又不是要求生先不惧死的时刻。
燕忆枫轻轻吸了口气,如今是怕了么,怕不能回去履行承诺;怕失去一个朋友之后又失去一个朋友?你都在怕什么?死生等闲,你闲得了吗?
他忽地笑出了声,握紧了手中的鸳舞剑,那么,该做的我现在就做!
强站直身子,他知道身后的墙上染了自己的血。左手动不了,他只有一只手,不醉不醉,胡子,小苏可又在偷偷用你的刀法了。燕忆枫轻轻笑了起来,剑尖微晃,一卷相思不平事,再杀世间无义人,霜梅刃上可曾有憾恨之意?
鸳舞剑挥出之时,只有一阵微风。
梅落有笛可诉,谈风雅谁不知燕支谢斛--但是他只是那名侠身侧的小苏,带着涩涩笑容看那年轻人挥出手中刀的小跟班--他记得每招每式,自己拿捏不好也记得住。
"但是,我已经死了啊--"他挥出剑的时候对着早已不见的人道,"你听了我死讯居然不惊讶--是了,你仰慕红叶夫人,不知道偷偷看见我多少次了。"
不醉刀法在他使来却似醉剑,信手而出,全不顾自我回守,却没有空门死角--燕忆枫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套刀法以他这性情剑意使来是最好不过,他更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已经有点站立不稳,那剑的醉意更添一分--十一名青衣剑者因在向角落攻击,其实也是一一对敌之势。久攻不入,他们面面相觑之后,竟然分散开来。
燕忆枫单手持剑,回退墙边,因为痛楚而略微咬了嘴唇,但是他还是在笑,"杜子规,这就是你最强的武器?若非我刚才大意,身上连这个洞也没有。"
轮椅的声音从大殿另一头来了这里,杜子规还是老样子,白得寒冽的肌肤,黑得深不可测的双眼,面上没有表情,"他们的剑上也有毒,这里的一切都有毒。"
燕忆枫道,"毒不死我。"
杜子规淡淡一笑,"那你的友人呢,他也喝了这里的水。"
燕忆枫唇角轻挑道,"只可惜湛老兄本人就是医者,他既然说可以救你,也当然可以自救。萧二少有紫菀夫人那个可怕的女人做母亲,自然会顾上小叶。我一方的人都不会有事,我相信他们。只不过你这十一个人这么听你的话,你又有没有告诉过他们,他们根本活不过这个春天?"
"他们知道,只不过他们原来的愿望就是死。"杜子规淡淡道,"只有在刺客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才有死的机会,否则,他们就必须活着,在相同的黑暗里度过相同的日子,跟我一样。"
燕忆枫冷笑道,"他们不恨你?"
"恨是什么?"杜子规忽然平静地问了一句,"我很想知道恨是什么。到你弄明白的时候,再想击败我的方法吧,孩子。"
轮椅上的人笑了起来,燕忆枫看见那十一个人同时笑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这才发现,十二青衣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只好也举起了手中的剑,左肩的伤痛得他眼前发花,但是这伤比起死来什么都算不上--"那么,你们也可以杀杀我看看,"他轻声道,"看我能不能给你们这个机会,也看你们有没有能力杀了我。当然在我知道怎么才能死之前,你们别指望能杀了我。"
他轻轻笑了起来,苍白的面颊上却看不见他偶尔会泛起的那种血色了--就连方才的酒晕都褪得一干二净。他已经没有那么多血能够让自己的脸上有点颜色了,他连口唇都是苍白的,几乎要赶上那边没有人的气味的杜子规。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死,活人总是不死的。

千觞终尽饮,何处觅沧浪?(中)
燕忆枫就站在屋角,因为爬上眉梢的倦意而轻轻蹙眉,几乎要连眼睛也闭起来。那些人还不攻来,让他能一个一个解决掉么?他又听见风铃的声音了。
"我是要离开,而不愿意杀人。"燕忆枫有些烦厌地低声道,"我也不能死,放了我好不?"
他是被肩上的伤弄得神志不清了么?燕忆枫强打起精神,握紧了剑。他有力量,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得多,他至少流着红叶夫人一半的血。既然红叶夫人是不世出的天才,他自己当然也本应是--所以才会被众人说是不成器的笨蛋罢?
他从没有过能发挥全力的机会,这次也一样,但是他必须放手一搏。
燕忆枫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手中的剑。无关剑势,随心而动,这是不拘之剑。
失去的不能回来,无法忘记的不去回顾,莫失莫忘,如今却只有眼前事物可以捕捉。那么他必须冲出去。
剩下的十一人不曾言语交谈,只是相互看了一眼,又沉默地缓缓围了上来。燕忆枫因为肩上的痛楚而把半边身子紧紧贴着石墙。伤处火烧火燎,但是石墙凉意还是让他敛了心神。
鸳舞剑终于绽现青芒。燕忆枫身形离开了墙壁,痛楚是基于存活而存在的,只要他还有握剑的气力,便什么也不怕--他好歹曾是未知之主。
一念之间,十一人已然排出阵势。燕忆枫冷眼望去,原本是十二人阵,如今青衣十一人少了阵眼,没有核心之处,便处处都是核心--一个守备之阵,害怕他么?燕忆枫轻笑,只是,以为守备就能奈何他的话,也太小看他燕忆枫了罢!
若是紫菀夫人不把鸳舞剑上的流华祛除,他至少还可以拼一拼,但是如今他的剑没有那么可怕的杀戮之力,在这一大群一心只想着死的人面前,又要如何才能抑制拔剑相向的欲望?
何况那群人是想死而非送死,虽然因毒药而不能发挥全力,但是他们联合起来,实力自然在他之上--真是让人头痛不是么?现在他身边连一枚铜钱也不剩,口袋里也没有流华,只有剑--他只有手中这一柄鸳舞剑,
燕忆枫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要的爱恨是什么,我也不想杀人。但若我不杀了你们便无法离开,我的手中也还是有剑的。"
他抬起长剑,缓缓比个起手式,"三月祭梅花,五月祭梅子,如今,当是梅祭时节。"
剑风疏淡,剑影零落,他看不见逼杀的人,却能见得在那一刻漾在风中的剑光。
--他就是鸳舞剑。
在那同样的时刻,他没有想起任何人。风铃的声音很远又很近,他听着风铃的声音,觉得心中空明,剑随之而挥动,如随乐声而起舞。
手舞之,足蹈之,他不在意敌人,敌人却全然无法近身。
他意不在杀也不在守,在这一刻,他不过是在剑舞罢了。
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扬州,临安亦或檀瞻,会有人在吹箫罢。
多年以前你自己说的那一句话你还记得么?在我们入临安之前--如果你认为那是你的错,我将原谅你,而若你并不认为你自己做错,我也会袒护你。
既然如此,之前之后又为何会拔剑相对?
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誓言啊。
"你的心开始乱了。"突然,有个声音在大殿的彼端淡淡响了起来,"为什么呢?"
惑心之语,燕忆枫心中一震,惊觉不好,又退至墙角。那十一人此时未伤得他分毫,己身却大多挂彩。燕忆枫靠在墙上,觉得左肩的伤口渐渐没有那么痛了。那些剑上果然有让人不好受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从来不会对这些伤退缩。
当然如今血已经不流。燕忆枫沉声道,"因为你的剑实在太辣啊。被这样的剑捅个窟窿可实在不好玩。方才没有那么痛了,自然会舒一口气。"
"真是个有趣的人,若非有杀子之仇,我们可能会成为朋友罢。"
剑神居然挥手让十一青衣让开通路。轮椅的吱呀声前来了,燕忆枫看见杜子规面上的表情,那种带着淡淡讥嘲的笑。他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这样笑,那么这意味着他已经无路可逃了么?
"不,"虽然如此,他还是不退缩,"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也有可能会因为世人的要求而来刺杀你。人不需要世上的神,在这里活着也与死了无异,我想你也明白这一点。"
"那样来的人很多。"杜子规点点头,"若我自己在人世间,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不可操控的力量所在,在不能收服他的情况下,只能毁灭他。你们的念想我了解,因为我在世上已经逗留了太久。"
"不,你不了解。"燕忆枫道,"你不会爱,也不会恨,却空负多情之名。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所以你才没有办法回到天上去。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不过是用来迷惑我的谎言,你说我像一个女人,却要我自己说出她的名字--就算红叶夫人真的来过这里,和你有过肌肤之亲,你也从来没有爱过她,正如她也不可能爱上你。"他安静地笑了起来,"你看我这张脸能够忆起和她相似的东西么?你很漂亮,一个漂亮的人,会嫉妒比自己更漂亮的事物,当然我除外,我从来不觉得长成这样有什么好处。"
"你错了。"杜子规道,"你才是你自己所说这样的人,你以己度人,以为别人和你一样,没有什么情感可言。"
他的轮椅越来越近,是时候了么?燕忆枫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一出剑就死。"杜子规恐吓道,"在你刺破我的衣服之前,你那引以为傲的头颅就会飞出去,这是玖君保证的。"
"没办法。"燕忆枫垂了目光,淡淡笑道,"以你的说法,我终究是得把这屋里的人全打倒,才有出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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