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客房,不用方子山动手,江南就勤快地为他端茶倒水。赶了好几天路,方子山真想好好洗个澡,可是在大漠水是最金贵的,他只用沾湿的布巾擦了一下身子。看到少年脏污的脸,想到晚上两人要睡在一起,方子山便说:"你也去打水洗个脸吧。" 少年听话地离开,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擦干净脸,露出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 真是个清秀的孩子......方子山想,也难怪会有男人对他动心。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早点睡觉吧。明天太阳下山后出发。对了,你去过沙漠吗?" 江南摇摇头。 "嗯,我也只穿越过一次沙漠。不过当时有很多人,也有很充分的准备。"方子山突然闭上嘴。他不应该把已经封印的记忆解封。 "咳,那个,睡觉吧。今天就委屈一点,和我一起睡,还好这床够大。你放心,我睡觉很规矩的。" 少年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他走过去把床铺整理了一下,然后坐在床沿,缓缓脱去身上的衣物,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看着他纤瘦的身体,方子山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这是他独特的睡觉方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少年的想法,顿时火冒三丈。 "你在做什么?你以为我帮你是为了做这种事情?!" 他想起小二说的话,世间的确有喜好男色的男人,也有抱着企图才对他好的人,可是他...... "我不是这样的人!" 方子山抓起少年放在床边的衣服狠狠摔在他身上。 "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也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如果你误会我的好心,那就算了,回到你的柴房去,明天也不要跟着我。" 少年抱着衣服跳下床,半跪在他的脚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唉............唉.................. 他也许真是个好人吧! "算了,起来吧。"他扶起少年,想到他的身世,也难怪会误会自己。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想做好事。我的娘子在江南等我回去......她很美丽,也很温柔......我很爱她......" 吹进一阵秋风,少年的身体抖了一下。 "睡觉去吧。如果你还担心,我睡地上好了。"他替少年披上衣服。 少年拉拉他的衣角,摇摇头。 "那好吧,我们一起睡。" 2 尽管疲惫不堪,方子山却无法入睡。 是因为不习惯客栈的硬木板床,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或者是想到明日要穿越大漠而紧张? 睡在他旁边的少年好像也没睡着,身子僵硬,呼吸也不平稳。 即将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失眠也是难免。 咳了一声,方子山低声说道:"江南很漂亮。" 少年突然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中方子山看见他用不解的目光望着自己。 男人明白他又误会了,笑着说:"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你娘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 江南没有大漠的荒凉,没有大漠的暴虐,没有大漠的死寂,也没有漫天飞舞的黄沙。 江南有的是小桥流水,灰瓦层叠的水边民宅,铺着青石板的街道,空中弥漫的是悦耳的吴侬软语。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忆江南》白居易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也许过了好几个时辰吧? 睁开眼睛前,就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从鼻子直冲上脑门。身上到处都在痛,几乎无法动弹。强忍着想站起来,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 莫名的液体顺着头发滑下,滑进眼睛......慢慢移动还有知觉的右手,支撑起身体,压在身上的东西掉了下来,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差点吐出来--从左肩到右下腹被斩成两半的尸体--或者应该说是尸块。 用手背抹了一下脸,才发现之前的液体是血液。他半眯着眼睛环顾四周,等看清楚一切后突然两脚发软......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人间地狱?! 阴沉的天空,放眼望去,空旷的战场伤都是......死人......自己人和敌人的尸体重叠着,他们流出的血液渗透到土壤,染红了黄土。 一群群乌鸦黑压压地聚集在战场上,啄食尸体。 还有活着的人吗?用断掉的长矛支撑自己,拖着受伤的左腿走了几步,附近乌鸦的腾空飞起,发出刺耳的哀鸣。尸体被啄食地面目全非、令人作呕。他突然被绊倒了。低头一看,竟然是、竟然是将军的头颅。 骁勇善战的将军,平时对士兵关怀备至,打仗时率领众人冲锋陷阵,深受士兵爱戴。因为功勋显著,还被皇帝封为"镇远大将军"......竟然连他都丢了性命。 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把将军的头捧起......心中的感受已经不是悲痛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场多么激烈、残酷的战役?他,是唯一的生还者。 仰天长啸,又有谁能听到他的哀嚎?有谁能知道他此刻的心境? "啊!" 方子山猛地直起身体,大口喘气,冷汗淋漓。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没有血。再环顾四周,简陋的房间,挂在墙上的字画被夜风吹得翩翩起舞。 这里是......客栈。 不是战场。 稍微平静下来,方子山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为什么又梦到那场悲壮的战役? 因为太刻骨铭心吧...... 可他实在不愿再想起......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忘记吗?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回到江南的家,安抚从梦魇中惊醒的他的是娘子...... 他对脸上明显挂着担心的少年道谢:"吓着你了吧?我只是......只是做了个噩梦。" 如果只是梦,就好了......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虽然他这么说了,少年还是没有放手。反而像怀抱婴儿一样搂着他的头,嘴里还咿咿呀呀哼唱着什么。 方子山第一次听见少年发出声音,有点吃惊,不过更吃惊的还是,他哼唱的曲调委婉优美,竟是江南小调。 大概少年的娘亲曾经把这曲子当催眠曲哄孩子睡觉吧?少年记得调子,却不懂歌词。 但是对于离家已久的男人,在偏远的大漠听到熟悉的家乡小调,思乡之情无法抑制,鼻子一酸,急忙将头埋得更低。 然后,他在少年柔软低沉的嗓音中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七年前为了平息边境叛乱,官府征兵,新婚燕尔的方子山应征入伍,离开了家乡和娘子,随着"震远大将军"到了离家万里的大漠。他只盼望早日克敌,胜利回师。岂料他们遭遇了抵抗顽强的敌人,最后几乎全军覆没,两军数万人,竟只有他一个生还者,而且还身受重伤。 在战斗中左脚被倒下的马车压断,身上都是刀伤,血流不止,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包裹伤口,不一会儿就被血浸透,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动弹。 他绝望地躺在草地上,看着空中盘旋的苍鹰,他会死在这里吗?因为出血过多,或是因为饥饿。然后将沦为这些飞禽的腹中食吧? 死了便一了百了,可是......娘子还在家乡等他归去。 每日每日,折一枝杨柳,守在村外的小桥边,默默等待自己。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他答应过娘子,一定要回去,回到她身边...... 方子山强提着一口气,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尸横遍野的战场,后来晕倒在山下。 在颠簸中醒来,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红扑扑的女孩的脸蛋,还听见轮声辘辘。 "你醒啦?"女孩看上去很高兴,"爹,爹!他醒了,醒了!" 这是在哪儿? 颠簸突然停止了,四处打量,自己好像躺在大篷车里,盔甲放在角落。身上的伤......有人用白布重新包扎,看来已经止血了。只有左脚还很痛。 一个男人走进来,四十开外,身体并不高却很强壮,脸上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你终于醒了,还担心你就这么昏睡不醒呢。" 看来是他命不该绝,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 "谢谢......我......" "来,喝点水吧。" 男人扶起他。 "谢谢。"接过皮囊,喝了一小口润喉,才发现自己口渴的厉害,方子山不客气地仰头将水一口气喝光。 "还好吧?你身上的刀伤上了药,已经没有流血了,不过脚伤很厉害,等回到村子里再请大夫好好看看吧。" "这怎么好意思......" "你是平息叛乱的士兵吧?你们为了保护我们连生命都可以舍去,我帮你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想到战死沙场的战友,方子山点点头,接受了男人的好意。 男人叫苏正宇,那个女孩是他的女儿芸香。虽然是中原人,但是十几年前就迁居到草原,以牧羊为生。五年前他的娘子去世,留下父女相依为命。 虽然方子山想早点回到江南,但是自己现在一身伤痛,治病要紧,所以他跟着苏氏父女回到他们的村庄。 篷车再次停下,苏正宇小心扶着方子山下车。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美丽壮观: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天空一片湛蓝,成群的牛羊散布在草地上。 方子山突然有了哭的冲动--他活下来了,所以才有机会看见这令人心醉的美景。 苏正宇请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替方子山看病。由于他左脚伤势太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所以拖了大半年才好。 这段时间他不好意思吃白食,虽然脚伤不能做重活,但是他还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因为在军队当过军医的助手,他还顺便帮大夫整理草药。大夫看他悟性高,又有兴趣,便教他识别草药和基本药理。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方子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脚伤痊愈后,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留在草原帮苏氏父女牧羊 一方面是为了报答恩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挣回家的路费。 方子山继续学医,在大夫的倾囊相授下,除了常见病,也学会了一些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帮别人看病抓药,慢慢攒下一笔小钱。 在草原的生活还算不错,白天牧羊,如果有牧民头痛发热就跟着师傅去看病。夜里和苏正宇把酒言欢,两个男人天南海北地聊天,不过谈论最多的话题还是不在自己身边的娘子。 苏正宇不只一次羡慕地说,方子山活着还有个盼头。为了回到江南,为了见到娘子,再苦再累他也心甘情愿,而自己,活着就是为了等死。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娘子咽气后他会马上了断自己的性命。 每次听到这里,方子山都庆幸自己还活着。 除了对娘子和故乡的思念,还有一件让方子山手足无措的事。 小女孩苏芸香情窦初开,偏偏喜欢上方子山。在方子山卧床养伤的时候照顾地无微不至,还绣荷包送给他。之后更是口口声声非君不嫁。不但完全不介意他已经成亲,还建议他留在草原不要回江南,甚至愿意做偏房。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方子山眼中芸香只是个小姑娘、小妹妹,何况他心中只有娘子,再容不下其他人。 无论他如何解释,芸香都不接受,还使出女人惯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头疼不已,就连苏正宇也拿他的宝贝女儿没辙,背地里劝说方子山干脆答应好了。 "我并不介意你叫我岳父,认识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女儿交给你我也放心。" 方子山苦笑着摇摇头:"苏大哥,你知道我只爱我娘子,就像你对嫂子一样。倘若现在有人给你说媒,你会答应么?" 苏正宇听了沉思片刻:"我知道了。兄弟,真是对不起,我那个女儿从小就被宠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芸香还小,她只是一时昏了头,等她长大了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方子山暗地打算尽早离开草原回江南,这样时间一长,芸香也会慢慢忘记他。 然而动身前,苏正宇因为风寒卧床不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许是积劳成疾,一向健康的男人竟然一病不起,方子山和大夫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衰弱下去。 临终前,苏正宇把女儿托付给方子山。 "你不要伤心,终于可以见到娘子了,我很高兴啊!子山,我知道你思乡心切,可是,我就这么个女儿,我死了以后留下她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啊?就是九泉之下我也不能安心啊,娘子她也会怪我没有把女儿照顾好......子山,算是为兄求你,答应我这个最后的自私请求,暂时留下来照顾她吧!" 不能拒绝恩人的请求,也不能扔下女孩不管,方子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失去双亲的女孩变了个人似的,整日不吃不喝,方子山看了心里难受,只能慢慢开导她,同时也努力帮她寻找合适的夫家。 没想到这一拖竟然耽搁了三年之久,等到芸香成亲、踏上归途的时候,他已经离家整整七年了。 七年来他杳无音信,娘子一定很担心吧?但是看到自己平安归来,也会很开心吧? 当初若是没有苏氏父女的帮忙,自己也许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就让他来帮江南! 如果说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那么认识江南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第二天方子山醒来,江南已经准备好洗脸水还有早餐,规规矩矩坐在桌子旁等他。想起昨天自己竟然被这个小孩安抚,方子山多少有点尴尬。 要和江南两个人一起穿越沙漠,昨日买的东西显然不够用。方子山带上少年一起去集市。 集市比昨天晚上热闹多了,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小贩大声吆喝的声音南腔北调都有,贩卖的物品更是令人眼花缭乱,既有江南的丝绸也有西域来的香料,还有专门卖骆驼的。 穿越大漠,骆驼可以说是必不可少。只是这里骆驼的价格是沙漠对面的数十倍,当你成功穿越大漠到了下一个城镇,骆驼贩子会疯狂压低价格,因为对于他这样的旅人,离开沙漠后骆驼便毫无用处,只能低价把骆驼卖给那些贩子。而骆驼贩子再以高价卖给其他穿越沙漠的旅人。 方子山本来打算买下一匹骆驼,即使贱价卖出也有足够的盘缠回江南。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他只有放弃。
水袋、干粮、夜晚降温时必需的毛毯......在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前方子山停住了脚步。 一支白玉发簪吸引了他的目光。 古朴别致的造型应该很适合娘子那一头青丝--明明就该精打细算,可他还是忍不住买下这支发簪。 离家七年,还是给娘子买点什么好。 他把发簪用红布包上,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回头看看一直默默跟在自己后面的少年,身上那破旧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想了一下,他最终还是决定给少年买了一套新衣衫。 虽然只是粗布衣服,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可少年捧着衣服的表情就像捧着无价之宝,那感激的神情让方子山有点难为情。 在沙漠要尽量昼伏夜出,避免高温,所以方子山决定下午出发,这样一来,到了大漠就差不多是黄昏了。 他和少年又回到客栈。 老板娘已经回来了,看到江南走进客栈她的脸立刻拉长三尺,凶神恶煞地说:"你这个婊子养的小贱货,还敢进来?当我们这里是娼馆啊?" 站在方子山旁边的小二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里要是娼馆也没人会来。"还好老板娘没有听见,不然一定会大发雷霆。 "你来一下......"老板想把她拉开,反被一掌推倒在地,"哎哟哎哟"直叫痛。 "滚出去!小贱货!"她挥舞着双手上前一步。 方子山急忙挡在江南身前:"老板娘,他是和我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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