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做了防护,裸露在外的肌肤还是被阳光灼伤,又红又脱皮;脚上全是血泡,磨破了又长起来;饥肠辘辘,有干粮却不能吃;最无法忍受的还是口渴。 嘴唇完全干裂,好像张开嘴喉咙就会冒出火,连说话都很困难。 "再坚持一下吧!已经不远了。"他安慰少年,也是安慰自己--尽管是连自己都怀疑的话,自欺欺人也是种安慰。 虽然不太确定现在的方位,也不确定还有几天才能离开沙漠,不过方子山相信他们已经穿越沙漠最危险的中心地带。 已经到了这里,没有理由不坚持下去。只要穿过沙漠,未来的旅途就会顺利很多。 少年虚弱地靠在他身上,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服。 方子山发现江南变得很依赖自己,赶路的时候一定牵着他的手,睡觉的时候也会蜷在他的怀里。 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也不坏。 而且这样一来支撑他的除了远在江南等待的娘子,还有带少年走出沙漠的重任,他更不能轻言放弃。 自己也就算了,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可是江南才十七岁,他要带他娘亲的骨灰回江南,那里还有他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 闭目养神,他想起在草原的生活。每日劳动、学习,日子过得很充实。一望无际的草原,天高气爽、芳草如茵、山清水秀,那是不同于江南的辽阔的美。 在草原他最感激的除了苏大哥就是教给他很多东西的大夫--除了医理,还有生活的态度,包括穿越沙漠要注意的事项。虽然跟着军队穿过大漠,但那时候有足够的补给。如果没有大夫的教导,对大漠所知甚少的他也没有把握一个人穿越还带个孩子。"喝点水吧。"从清晨到现在,他们休息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喝过水。虽然没有活动,也没有被太阳直射,但是周围的温度这么高,他们体内的水分还是在流失。 少年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又递给他。 虽然很渴,方子山还是很克制地喝了一点--只是润润干裂嘴唇的程度。 没办法啊,要靠这么一些水走完剩下的路,不节约怎么行?而且他打定主意,若是水喝光了,就让江南喝自己的血好了--当然,那也是逼不得已的办法。 小心地把盖子盖上,江南突然抢过水袋,仰头就是一大口。 要节制啊,水已经不多了......这样的话方子山说不出来。孩子嘛,难免......他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没想到的是,少年突然凑近方子山,然后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唇......直到嘴里渗进甘冽的水,方子山这才明白少年在用嘴喂他喝水。 猛地推开他,少年重心不稳,手里的水袋掉在地上,最重要的水洒了出来,瞬间被滚热的沙粒吸收。 少年尖叫一声,迅速捡起水袋,然后一把抓起湿沙凑在嘴边吸吮。 "不要。"方子山拉开他的手,仔细查看他的嘴,还好没有受伤。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那种事只有、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做。" 暴晒于阳光下的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你......也这样喂我喝水。" 说的是他中暑的那次吧? "那是因为你喝不下水,我才......才那样做的。" "......因为......你不喝水。" "我有喝。" 少年的眼睛里充满怀疑。 "我喝了,只是......只是......"可恶,面对那样纯真清澈的眼睛他无法撒谎,"只是喝得比较少......而已......你快进来,太阳很毒。" 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喝水的,你快进来。" 竟然让一个孩子为自己操心......唉...... 不过,本来就少水还洒了一半在地上,就算想喝也没得喝。 只希望他们能尽快走出沙漠,或是菩萨保佑他们找到传说中的沙漠绿洲。 在他们面前的还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茫茫沙海,极目远眺也看不见一丝绿色。 他们会因为缺水死在大漠吗? 水袋只剩下最后一口水,他们推来让去谁也舍不得喝。 隔一会儿江南就会伸出舌尖舔舔因为干渴布满血丝的嘴唇,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意喝水。 脚沉重地抬不起来,每走一步都是靠顽强的意志。 不能就这样认输,坚持、坚持下去! 握紧江南的手,方子山突然觉得还好他在自己身边。 如果是孤单一人面对这样的困境,他会因为缺水、干渴、炙热而焦虑、失望,甚至会因为无助、绝望而精神崩溃吧。 仿佛感受到他的心境,江南也握紧他的手。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或者说他们的运气真的很好,在走进沙漠的第十天清晨,发现了一丛丛开着白花、生长茂密的芦苇。 "感谢老天!"方子山喜极而泣,这丛在狂风中婆娑起舞的芦苇就是他们的生命之源。 芦苇生长的地方一定有水源,果不其然,向下挖了一会儿就看见湿润的泥土层。 可惜沙漠中的水大多是苦涩、难以下咽的盐碱水。不过方子山并不灰心。 因为他们发现的是芦苇,而不是红柳或是骆驼刺。 芦苇根可以食用,而且含有大量水分,可以暂时代替干粮和水。 方子山刨出很多芦苇根,选了一个最大的扔给江南,自己也拿起一个,擦擦泥土,啃了起来。 淡淡的甜,略带清香,既能果腹,又能补充水分。 江南也学着他,小老鼠一样吃着芦苇根,嘴角挂着微微的、满足的笑。 他笑起来真好看......方子山看得有点呆了。 吃饱以后,方子山把剩下的芦苇根装进口袋,接下来的路程可要靠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活命。 之后他抓紧时间挖了一个湿土坑,拉着江南坐进去休息。和沙坑不一样,土里含水,所以坑里很凉快。 真希望能尽快走出沙漠,方子山在心底祈祷。 4 怎么也走不出这片沙漠吗? 头脑仿佛失去了思维的功能,只是拖着疲惫的步履习一刻不停朝着自以为的目标走过去。 行走成为习惯。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背后是纷乱的脚印,然而一阵狂风之后,那证明自己经历过的脚印便隐去,不留一丝痕迹。 方向应该没有错才是,那为何放眼望去还是茫茫沙海?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沙漠的尽头? 沙漠上蒸腾着滚滚热浪,太阳照射在沙砾上反射的黄光更加让人烦躁,若不是身边还有一个人,方子山也许无法继续下去。他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穿越沙漠? 江南摇摇晃晃的身体让他担心,可是少年既不叫苦也不叫累,方子山觉得自己还不如这个孩子。 整个沙漠除了沙砾就是干枯的胡杨树,活着的生命只有他们两个人。 干渴和疲惫侵蚀他们的身体...... 会死在这里吗? 方子山不由担心。 少年突然拉拉他的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仿佛有一座城池。 用手搭凉棚,遮住晃眼的阳光,方子山依然不敢确定那里真的是城镇。他听过沙漠中有一种奇特的现象,叫做海市蜃楼--在沙漠中行走的人,会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上有绿树、有城镇,当他们满怀喜悦的心情奔过去,才发现只是幻象。 若那是真的城镇就好了--可以喝水、可以休息、还可以问路。 "我们去看看吧。" 少年点点头。 离那里越近,方子山越觉得希望渺茫。 城墙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海市蜃楼,可是走近一点就可以看见小城旁边是大片干枯的胡杨林,四周的墙垣也有多处坍塌,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 方子山停下脚步,走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可是江南好像不愿意放弃。 "去也没有用,那里不会有人的。" 江南一边摇头一边拉着方子山的手表示要走过去。 拗不过他,方子山只好跟着他继续前进。 走进城门,果然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城中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以用草绳捆绑加固的芦苇杆和红柳枝为屋墙建造的房屋在风沙的肆虐下不是被掀走了屋顶就是吹到了墙壁。看来已经荒废了很久。 不愿意相信这里没人的江南在城里到处乱转,方子山也不管他,径自走着、看着--少年很快就会发现这只是一座死城的。 这是座四方的小城,规模不大,但是从房屋建造来看,必然有过一段辉煌时期吧?城中有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道,因为水源枯竭这里的居民才背井离乡吧? 城中最高的建筑是中央的一座佛塔,墙砖上有着精美的雕刻,可见小城的居民建造佛塔时花了多少心思。只可惜佛没有保佑它的信徒--没有水的地方便没有生命也不会有人。 江南从一座已经倒塌一半的房子走出来,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向他招手。 "你发现什么了?" 走进放房屋就看见被主人遗留的物品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黄沙,穿过厨房来到院子里,江南正笑眯眯地站在一口土井旁边。 他一定没有确认井里有没有水就把自己叫来了。 方子山走过去。不出他所料,土井上轱辘、井绳还在,可是井里没有水。 一口枯井。 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后江南两脚一软,跪在地上,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走吧。" 可是江南没有握住方子山的伸出的手。 "怎么了?"他半蹲下身体。 江南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累了?" 少年还是摇头。 "那我们快走吧。"方子山想拉起他。 江南却躲开了。他埋着头,不肯看方子山。 "......对不起......我以为......这里会有水。" 没想到他第一次主动说话竟然是道歉。 "傻孩子,如此说来,我才应该说‘对不起',这么多天了,我们还没有走出沙漠。"他抬起少年的头,"我不停安慰你、安慰自己,快了、快了......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你会怨我吗?后悔跟我走吗?" 江南拼命摇头。 "那就行了,我们一定会走出去的。" 江南抓住方子山的衣襟,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他在做什么?方子山不解地看着少年。 大概是他许久没有反应,江南干脆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他是在撒娇? 方子山这才明白,他笑着抱紧这个不会用言语表白自己的孩子,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发。 "我们,一定会走出沙漠的。" 又走了一天,一直空旷寂静的沙漠中突然传来阵阵清脆悦耳的驼铃声。回头一看,是一支骆驼商旅。 中原的商人把丝绸、铜镜、漆器、瓷器、茶叶贩卖到西域,再把西域特产的香料、宝石、皮革带回来,用生命赚钱。 他们遇见的这支商旅规模不小,有十几个人和几十匹骆驼,骆驼身上挂着用油漆麻布和皮革装裹的货物。 商旅缓缓经过时,一个男人停在他们身边。 他可能是首领,因为他停下后,其他人也没有继续前进。 方子山抬头看着这个男人。他皮肤黝黑,留着八字胡,穿着翻领、对襟、窄袖的胡服,腰间佩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脸被头巾遮去一大半,看不清楚。 是中原人,还是西域商人? "你们在干什么?" 听他说话,方子山确定他是中原人。可是,他不是在明知故问么?走在沙漠中的人当然是要穿越沙漠。 不等他回答,男人又问:"你们的骆驼呢?" "没有。"男人的话语有带着不怒而威的尊严,方子山被他的气势压倒,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们是要穿越沙漠还是送死?居然连骆驼都没有?难道真的是不知者无畏?"男人哈哈大笑,"不过,我喜欢。也很佩服你们,只凭双脚也能走到这里。" "我们的方向......没错吧?"看起来他很有经验。 "没错,不过继续走下去,至少还有六天才能走出沙漠。" 六天?他们的体力还有精神力都无法再支撑六天吧?还有所剩不多的芦苇根...... "跟我一起走吧!我会带你们走出这片死亡沙漠。" 方子山没有回答。看男人的穿着和商旅的规模,他们应该不是沙漠中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盗贼,可是,带上他们两个累赘,对这个男人有什么好处? "怎么?不愿意?如果遇到沙暴你们怎么办?你也就算了,难道还要连累你身后的人?跟我走,至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离开这里。" 男人说的没错,假如遇到沙漠中最可怕的沙暴,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方子山低头思索着。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来头,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愿意帮助他们。难道是他突然大发善心? 不过他们两个人身上也没几个钱,男人也别想在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而且,跟着骆驼商旅,穿越沙漠就容易多了。 "谢谢......可是我们无以为报。" "哈哈,看你们的样子也没有办法报答我,我也不需要什么回报。前面有一个绿洲,我们去那里休息一晚,明天继续上路吧。阿铁,把货物收拾收拾,找两只骆驼来。" 一个身体如铁塔般强壮的男子从商旅中走了出来,他的左脸颊上有道刀疤,伤痕横过左眼直到额头,眼神中冷冽的骇人光芒让人遍体生寒。 "爷。"他唤了一声,好像不能接受男人的命令。 "怎么?" "怎么能让来历不明的人跟我们走。" 方子山苦笑一下,他怀疑别人的动机,对方还嫌他们来历不明呢。 "阿铁?"男人提高了声音,"我的决定还用你来定夺?" "对不起,爷......我知错了。"阿铁立刻跪在滚烫的沙砾上。 "算了,你快准备。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是、爷。"阿铁站起来指挥其他人把两匹骆驼上的行李取了一些下来,加在别的骆驼上。随着他的一声吆喝,两匹骆驼应声蹲下。等方子山和江南骑到驼背上两块驼峰之间,阿铁又是一声吆喝,骆驼便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瞬间摇动的幅度很大,方子山怀疑自己会摔下去,他抱紧驼峰,勉强保持平衡。骆驼迈开步伐,跟在商旅后面。方子山也慢慢习惯了,骑在骆驼上的确比走路轻松。他回头看了一眼江南,为首的男人跟在他身边说着什么,可是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完全没有回应。 沙漠绿洲......方子山不止一次听说,却一直怀疑沙漠中是否真的有碧波荡漾、绿树成荫的绿洲。 毕竟在浩瀚的沙漠走了这么多天,除了那丛芦苇,他们只看见红柳、沙拐李这样的耐寒植物。 远远看见东一丛、西一丛的芨芨草,再看过去,竟然是一大片水草丰盈的绿洲。湖水碧绿宛如翡翠,岸畔芦苇摇曳,数十棵红柳、胡杨华荫如盖,甚至还有野鸭在湖中浮水嬉戏。 "就在这里休息,明天继续赶路。" "是。" 旷野大漠中这片绿洲简直是上苍的恩赐。 就在方子山感慨的时候,江南已经从骆驼上下来,朝着绿洲奔去,一边跑一边解开自己的头巾扔在一旁,来不及脱下衣服便跳进湖里,惊起几只野鸭。 少年在水中嬉戏,愉悦的笑容和晶莹剔透的水花一起在阳光下闪耀。 那偶尔才表现出的孩子气让方子山打从心底高兴。 孩子就应该有个孩子样啊! 其他人在阿铁的指挥下卸下骆驼身上的货物,然后搭帐篷、生火,一切井然有序。方子山完全插不上手,只好把骆驼牵到湖边饮水,然后坐在树荫下看江南戏水。 不知什么时候男人走到他身边。 "原来是男孩啊。" 突兀的一句话,方子山过了一会儿才明白。 "你是说江南?" 少年脱下衣服,露出白皙的肌肤和单薄的胸膛。也许是一直生活在缺水的地方吧,他不会游泳,所以只是在湖边玩耍。 "哈哈,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刚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私奔的小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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