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人影站在河畔,静静地欣赏眼前美景。 灯火渐渐暗了,人影仍旧不动。 「上一次来赏花灯究竟是甚么时候?」韩庭方问自己。 「已经记不得了。」 「庭方在想甚么?」简上林问道。若是在几个月前,他绝对不会如此自讨没趣,只是现在或许...... 「没甚么。」 还是讨了个没趣么?简上林笑了笑。 「我只是想,很久没这么赏花灯了。」韩庭方轻声道。 简上林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第 20 章 喜宴上热闹非凡,大红的喜字布满了厅堂,宅子里前前后后挂上了灯笼,迎亲的队伍拉了不晓得几条街,刘家的屋子里人来人往的,前来道贺的宾客川流不息。 韩庭方和一些认识的商家坐成一桌,看着下人们来来去去忙碌不已,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这时才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不时有认识的商家老板同他搭话,韩庭方只是有礼地应着,心绪却不在这上头。 这几日简上林带着自己走遍了这一带大大小小风光明丽的地方,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做甚么的,直到喜庆礼乐响起,才惊觉吉日已至。 这一日刚穿戴好下楼后,却见简家的仆人已经在客栈候着了。 「韩庄主,二爷吩咐我来接你。」随侍在简上林身边的小吴恭敬道。 喜宴已经开始,自己坐在椅子上却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总有意无意搜寻着另一个人。简上林初时还以亲家的身分,与宾客寒轩,只是宴会上人来人往极为热络,一会儿便不见他踪影。 这种场合,寒暄应酬话少不了,不少人藉此拉关系,套交情,韩庭方心绪不在这上头,虽有些不耐,表面上却仍是有礼的招呼。 一会儿不少人开始相互敬酒,许多人在席间穿梭,韩庭方逮了个机会,便逃出了宴会厅,这才得以喘口气。 厅上的喧哗隔着一道墙隐隐可闻,更衬得外头寂静。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松了一口气。里头虽然有好些人他都认识,只是和他们对话相谈,便是闲话家常也一刻不得放松。 「庭方。」 韩庭方方才便注意到有人朝他走来,一回头,竟是简上林。 简上林走向他,眼底带着笑意。 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俱是笑了起来。 「正月里,屋子里头竟然这么气闷,」简上林吁了一口气,叹道:「不出来换口气不行。」 「我方才找韩庄主找了许久,却一直给其他人绊住,后来实在受不了,这才走出来,却没想到我们心有灵犀,庭方竟也在这儿。」简上林笑道。 韩庭方听到「心有灵犀」时,心中微微震了一下,却见简上林继续道:「我想起有一处还未曾带你去过,若是庭方嫌里头气闷,不如我们就去走走罢。」 韩庭方轻咳了一声,道:「我自然是无意见,只是上林......」他本想说简上林也算是主人,里头尚有许多宾客要招待,只怕不好半途离去。没想到简上林一听到「我自然是无意见......」时立刻便道:「那就跟我来吧。」 「......」 相处了这一阵,韩庭方也知道他喜爱四处走动,不耐烦一些礼尚往来的繁琐事,此刻也只是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空落玉盘,镜花水月。 韩庭方在心里默默叹道,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眼前景致,便是镜花水月。 过了十五的月亮带了残缺,落在湖上,流光似落花碎落,桂棹兰桨拂过水面,散成了一片片,放了光明。 简上林摇着桨,小舟载着两人一直到了湖中央。一会儿丢下了桨,任凭一苇扁舟随波乱流。此刻不需言语,两人静静地欣赏眼前美景。 没有了船桨搅乱一池春水,韩庭方这才注意到湖面流光不只是来自水中月,墨沉繁星,夜空点点星晨落了下来,水上满载余晖。 韩庭方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只是不言不动,静静地看着。 简上林此时开口道:「先前我不曾带你来此,只因这儿便是晚上来才有一番趣味。」韩庭方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两人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已经有了默契,便是不说话也是明白彼此。此刻两人一人在船首,一人在船尾,均是不开口,目光不曾相对,却觉得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简上林伸出手拨了拨水,一圈圈,一环环的水波散了开来不知多远,韩庭方看了眼前水星荡漾,明镜起了波纹。 两人此刻一人在船首,一人在船尾,不曾望向彼此。 终于,还是简上林忍不住转了头,见了晚风拂过,青丝衣带翻飞,吹乱了映在船上的影子。 韩庭方却在船首,定定坐着,良久不曾回头。 只是笔直的坐着,动也不曾动。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他告诉自己。 不能回头,若是回了头、回了头...... 如此想着,只觉此时一刻便如一日夜那般久。 韩庭方的背挺得笔直,却听得身后一阵轻笑,身子立时一僵,「我带了十九年的女儿红,庭方可愿意与我月下对酌?」 韩庭方霎时瘫软下来,转过头来,见简上林眼中笑意甚浓,心中莫名有些气恼。简上林又笑着道:「小心些,我们距离远,别翻了船。」 简上林拿出了两壶酒,船上没有酒具,但此刻也不必拘泥,便就着坛口直接喝着。 「庭方,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么?」简上林喝了酒,便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那时,我也是像这般,摇着船漫无目的地四处晃着,就在......就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你。」 韩庭方想起了自己那时是想摘一朵荷花,那般小儿女情态自己想来便觉得尴尬,闻言只是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我那时才发现,原来,竟有晚荷未凋,幸好,我注意到了。」简上林说着,双眼发着亮,直直看着韩庭方,他呼吸一窒,愣愣地看着对方不。 「庭方,你喜欢荷花么?」简上林喃喃道。他似乎酒喝得多了,说话便没了次序。 「我......」 「若是......若是你喜欢,那么......」 「上林,你喝得多了。」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直白,韩庭方莫名的有些心慌,忙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我没事,」简上双眼陡地放亮,却听得他道:「时候的确不早了,我送你回客栈罢。」 简上林似乎真的没事,他同方才一般摇着桨,载着两人回了岸上。上岸之前,又提了酒坛,将剩下的女儿红一饮而尽。韩庭方见他如此,便也仰起头,喝完自己的那一坛,简上林见他如此便笑了一笑。 简上林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却仍是坚持要送韩庭方回客栈,韩庭方见他如此,心中便暗想:比起简府,这儿离客栈是近的多,若是他醉得厉害了,便向掌柜多要一间房也就是了。 思及此,便一路搀扶着对方回了客栈。 二楼还空着一间房,韩庭方自己也有些头晕,但仍是一手拉开门,一手扶着另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进了房。 「小心地上。」韩庭方一面说着,一面带上门,却又听得简上林轻笑道:「我没醉。」 好不容易扶着简上林到了床上,韩庭方正要起身,却又被床上的人拉住了,一个不稳又跌到了床上。 韩庭方心中一惊,却见简上林环着自己的腰,头靠在他肩膀上。 「庭方,庭方。」简上林靠着他的颈子,喃喃着。韩庭方只觉得浑身动弹不得,有些甚么不该想的,不能想的这时全都冒了出来。 「庭方。」简上林仍是喃喃着叫着他的名字,韩庭方只觉得颈间一阵湿热,对方的气息吐在自己身上,胸口彷佛被重重地击了一下。 他抓了另一个人的肩膀,立时推开他道:「你醉了,上林。」 这一推的力气有些大,简上林身子稍稍晃了一下,韩庭方见状立时松了手。一抬头,却见简上林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我方才说了,我没醉。」简上林直直地盯着他看,他伸手抚向了韩庭方的脸,说着,吻了上去。 「我没醉,你也没醉。」 韩庭方立时觉得五雷轰顶,震得说不出话来。简上林仍是轻轻吻着他,喃喃着「庭方」。他环着韩庭方,一手轻轻探进了衣襟,韩庭方心中又是一震,脑中不及细想身子便自己动了起来。 「碰」的一声,简上林便倒在了他身上。韩庭方见状一惊,这时才回了神,立时收回了手刀。 他忙低下头探了探简上林,见他只是晕了过去。韩庭方此时愣愣地在原处发着呆,脑中无数个念头转着乱成了一团。 忽地听见了外头有脚步声,便赶忙扶着他躺平,匆匆替他盖了被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第 21 章 尤四坐在车里,不时地打着哈欠,一会儿拉开帘子看看外头,看着车离温州越来越远。 他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对着自家的庄主道:「庄主,咱们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 话说完,一回头却见韩庭方似乎没听到他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甚么。 尤四心里更是觉得奇怪。庄主昨晚回来后便要所有人收拾行李,明日便要离开。第二天又一大清早地便去简府辞行,接着一行人便直接离开了温州。 庄主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急着离开温州?尤四心里有些纳闷,想着又探头朝窗外瞧了瞧。 「啊,庄主,」尤四声音里有些讶异,韩庭方这才注意到了,只听得他叫道:「庄主,那人是不是简二爷?」 韩庭方闻言一惊,立时侧过身子望向窗外,只见车子后方站着一人。虽然离得十分远,但是练武之人眼力十分好,韩庭方一见便知那人是谁。 那人站在原处,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甚么。 「不知道,离的远了,看不清楚。」韩庭方放下了帘子。 「喔。」尤四觉得今天庄主有些奇怪,便乖乖地也不多说。 「嘉兴。」韩庭方忽地道 「咦?」 「跟车夫说去嘉兴,」韩庭方缓缓道,「去看看秋水。」 到了嘉兴林府,送上拜帖不久,女主人便亲自出来迎接贵客。 「韩庄主。」映秋水对客人盈盈地行了一礼。 「林夫人。」 几个月不见,映秋水更加容光焕发,已为人妇后,面容多了些婉约宁静。 「德平晚些才会回来,不嫌弃的话便由妾身招待韩庄主。」 「如此劳烦林夫人了。」韩庭方行了一礼道。 映秋水领着韩庭方到了厅上,坐定后,韩庭方便道:「在下未曾告知林老板和夫人便冒昧前来拜访两位,韩某先向夫人致歉了。」 「韩庄主多礼了,您是我们两位的大恩人,何来道歉之说。」映秋水笑道,「不知韩庄主近来如何?」 两人问候过,映秋水便主动提起自己的近况,她知晓韩庭方必定关心自己新婚后过得如何,自己便先交代了好让对方放心。 韩庭方固然关心映秋水,只是他也不知此番来的目的就竟为何,是想确认些甚么吗?映秋水的神情十分愉悦,话也比过去多了些,他一面听着,思绪却有些迷茫。 忽然他目光落到了映秋水身后的屏风。 那是一座人身长地屏风,屏风上绣的不是禽鸟花卉,而是小镇街道,石子铺成的街道上朴着可爱,边上河畔绣着垂杨袅袅。韩庭方一看便知这是苏州的街道,想来是特意请人绣这么样一个屏风。 屏风旁放着一个小瓶,里头盛了清水,上头插着一枝新折的柳条,绿意正浓。他想起了映秋水最爱柳树,从前晴雨楼秋水阁旁便种满了柳,方才进林府时,四顾也尽是垂柳依人。 映秋水注意到了韩庭方的目光,回过头看了看屏风,目中带着温柔,「德平知道我念着苏州的风光,这是他让人做的。」她说这话时,神情带着几许笑意,让韩庭方又想起了甚么。 映秋水也注意到了他不甚专心,似乎有心事,说完自己的事便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道:「韩庄主,先前是去温州刘家与简家的婚礼么?」这件事她方才听韩庭方提起过。 韩庭方听到她提了这件事,思绪便拉了回来:「是的。」 「韩庄主......我」她本想说受韩庄主照顾多年,若是韩庄主有甚么烦恼,是妾身可以分劳解忧的,韩庄主不妨告知。只是她考虑到自己的身分,才开了口又有些犹豫,正在此刻却听得有人来报 「夫人,老爷回来了。」 映秋水一听这话立时笑开了眼,「老爷回来了,那么我......」她说着,忽然想到韩庭方在场,又回过头去,「韩庄主......」 「主人回府理当相迎,林夫人但去无妨。」 映秋水闻言点了点头,正要起身,顿了一下,又道:「韩庄主远来是客,不如与我夫妻两人一同用膳。」 于是韩庭方便与林氏夫妇一同用晚膳。林德平知道韩庭方来探望两人,虽然有些讶异,但他们本有交情,席间十分殷勤周到,一顿饭下来倒也是宾主尽欢。 离去时,映秋水见韩庭方心情似乎明朗了许多,只道他或许是想通了。 「庄主,映姑娘好像变得更美了。」回程的船上,尤四找了话题和自家庄主聊着。 「林德平对她很好啊,林府四处都种满了柳树。」 韩庭方「嗯」了一声,又道:「现下应该叫林夫人了。」尤四只是心道:庄主这趟特地来探望映姑娘,现下应该是放心了,难怪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韩庭方这时想起了映秋水先前说的话:「直到我遇上了德平,这时我才能告诉你,我已经放下了,放下了......缘来如此......缘来便是如此。」 秋水现在过得很好,她已经放下了。林园中杨柳青青,枝叶繁盛,春意十分。 缘来如此么,可是我...... 尤四一抬眼见庄主望着离去的方向,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纠结。 回了苏州后,处理公务,练武,指导弟子,一切如常。 只是管事田永麟却有些担心。 「田管事,你有没有觉得......师父最近有些不大对。」田永麟此刻正想着同样的事,心中一惊,一回头却是沈襄水在跟他说话。 「我有些担心......」沈襄水想着该如何形容韩庭方最近的情况。 「我会跟庄主提的。」田永麟叹了一口气道。 庭院中,韩庭方手中长剑飞舞,带起枯叶卷起漫天。 从温州回来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从春风送暖转眼间到了柳絮纷飞的时节。 他喘着气放下了剑,看着柳絮乱起纷飞。 又过了不知多久,只知道是清明雨纷纷到了橙黄橘绿时。没了柳絮漫天飞扬,风却越舞越强。 韩庭方垂下手中长剑,背风而立,西风吹得鬓边发丝乱舞。 到了秋尽叶落,韩庭方此刻坐在案前。一会儿对着外头的人道:「进来。」 管事田永麟一进书房,便见窗子开着,韩庭方正坐在桌前处理公务。 「庄主。」田永麟呈上一样事物,「这是本月的账册。」 「放着罢,」韩庭方头也不抬的道,「我待会儿看。」说着手上不停继续写着甚么。 田永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庄主,账册其实不急着今日看,现下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不要紧,我等会儿就看。」 田永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又道:「庄主近日似乎太过操劳,庄里上下和弟子们都十分担心。」 韩庭方仍是头也不抬,只道:「知道了。」 田永麟见状不禁微微皱了眉。庄主从温州回来后,变得更加忙碌了。说是要处理这几日搁下的事物,却也不是这般没日没夜,况且都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沈襄水和他都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只是上下尊卑有别,庄里谁也不敢过问庄主的私事。 田永麟这般想着,仍是站在原地不动,韩庭方注意到他的异状,终于抬起了头。 「还有事么?」 田永麟正想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探问庄主,这一问便想到一事,开口道:「庄主,我听说简记简二爷要成亲了。」 这一句话彷佛一道惊雷落下,韩庭方全身一震,「喀?」一声手上的笔落了下来。 「你说甚么我方才没听清。」话音里有些微颤。 「我听说简记的二爷不久后要成亲了。」田管事又说了一次。 韩庭方闻言脸色霎时惨白,田永麟见状便知不对。他提起这件事本是想顺势问庄主先前去温州的事,现下知道自己是挑错话头了。 正想着该如何接话,一抬眼见韩庭方神色惨然,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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