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姚林苏醒并发现自己失声之后的第二天,他不顾照顾他的护士小王的劝说,执意要去看自己的同伴,小王看着病人因为执着而更加明亮的眼睛,叹口气,如果病人的同伴是个女孩子,自己一定会以为两个人是生死相随的情侣呢。 因为姚林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体还是很虚弱,只能在护士的搀扶下慢慢地走,所以不长的走廊走了好久才到,久到姚林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两手心里都是满满的汗,被小护士扶着的手臂也早就僵直了,心中不知道叫了多少声快点快点,只是偏偏口中又说不出来。好不容易两个人挪到病房的门口,小护士身上也紧张出了一身的汗,她抹抹脸颊边上的汗,先把头往病房里面望一眼,回过身对病人说:"李先生醒了,正和人说话呢,咱们现在就进去么?"病人却没理她,头微微别过去,却不是向着病房的方向,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小王觉得病人有点不对劲,赶忙又问一句:"先生,您又不舒服了么?咱们先在边上休息一下吧,既然李先生已经没事儿了,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啊。" 姚林不敢进去,他害怕,不知道看到李烽后该有什么反应,即使是简单的关切和问候现在他也都不能说出口了。他甚至想象了一下,当李烽和别人说话时,自己却站在他面前,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要表现的坚强,还是彻底放纵自己去依赖他。他实在还没有做好面对自己已经失声的心理准备。所以他不得不慌张的又退了回来。 回到自己的病房,静静的躺了下来,默默的想,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了,是的,起先只是想要去确认他没事就好了。可是泪水却不知不觉间打湿了白色的枕巾。明明只要他没事就别无所求了的,可是为什么却还是不禁为自己的状况感到悲伤,人总是这么不知足吗? 不出所料,不久李烽便过来看他,他果真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是右腿骨折,走路有些不方便。 "姚林,"望着姚林躺在床上的背影,李烽小心翼翼的唤他。 姚林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他甚至希望李烽不要理他。 "姚林?"李烽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姚林啊!" 即使李烽很焦急的喊着他,姚林依旧不想回应,此时,他甚至厌恶李烽对他的担心,他的关心正在逼迫他,逼迫他面对自己无法发出声音的现实。 李烽慌张地冲上前,推了推姚林的身子,见他仍旧没有反应,忙转过他的身子。 却没有料到,看到姚林满脸泪水,却拼命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来。 "林,你怎么了?"眼中满是担心。"你哪里痛,伤到哪了?" 姚林挣开李烽的手,缓缓坐起来,摇了摇头。 李烽好像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你哪里不舒服,说出来,有没有伤到哪里?"同时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姚林。 姚林看着他,想要跟他说,可是发不出声音。他这样苦苦的追问,要他怎么办。看着李烽,姚林突然抱着他大声的哭起来,只是那哭声是那么嘶哑,音量是如此微弱,尽管哭的人已经声嘶力竭。 护士小王怯怯的说:"李先生,姚先生他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李烽吃惊的看着小王,小王也难过的低下了头。李烽看着在自己怀里痛哭的姚林,不禁心疼起来,他缓慢但是坚定有力的拍着他的背,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轻说:"没事了,没事,你会好起来的,没关系,有我在这里,放心吧。"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所有人都会说的安慰话,但李烽低沉的声音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内心明明告诉自己,不要相信这些骗人的谎话,可是,他拍打自己的坚强有力的手臂,却让姚林禁不住想要去相信,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的。 第八章 李烽的腿好得很快,年轻的身体总是可以迅速地愈合,姚林看着李烽越来越稳当的步子,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爱人就要恢复健康,生活也将回到以前的轨道上去,而自己的声音,却没有一点回来的迹象。很多个夜晚,把死缠着不走的李烽打发走的姚林,总会坐在李烽刚刚坐过的位置旁,一坐到深夜。 我们的开始,是你默默注视着我的,而那时候的我,是骄傲而卑贱的,是配不上你的,当我刚刚能够平视你的眼睛,说出我的心意的时候,命运戏弄了我,现在的我,连一个字,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都没办法说给你听。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和自信留在你的身边。 姚林慢慢抚过床单上李烽坐出的皱褶,仿佛那就是爱人的脸庞,不能发出声音的嘴唇缓缓地启合,述说着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挣扎...... 而当第二天李烽又拄着拐杖来和姚林进行"共同治疗"的时候,姚林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偶尔还为李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为而用眼神对他进行鄙视,两个人俨然是难兄难弟的模样,感情好得惹人眼红。有几次姚林也想到李烽的工作还有家里为什么一点催他的意思都没有,写下来问李烽,李烽却都说身体为重,家里公司都叮嘱他安心养病,姚林也贪恋能和李烽独处的闲暇时光,也就渐渐不以为意了。 一天中午,李烽照例拖着姚林到医院院子里散步,期间言行屡有不轨,调戏之心昭昭,姚林数次怒目无果,最后以没收李烽的一只拐杖为惩罚。看着李烽重心不稳,在原地摇摇晃晃蹒跚不前,姚林不由大快,心里想多捉弄李烽一点,于是携拐杖潜逃,李烽望着他华丽丽逃跑的背影,笑得宠溺无比。 姚林抱着拐杖在医院的园子里转了半圈,身上都被阳光晒透了,拐着拐杖的手臂也有点酸痛了,估计着李烽那边也快耐不住了,这才施施然地往回走,走没两步,却看到一个推着轮椅的中年男人,两人眼神一撞,男人怔愣在当场,那面容依稀如昔,只是更见沧桑。 "小林......好久不见了............" 姚林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角落里浮上来,回忆在黑暗中蠢蠢欲动,他不由得把打量男人的眼睛挪开,向下看,男人推着的轮椅上正坐着一个少女,眉目之间很像那个男人,眼睛大而黑,却像死水,了无生气。 男人定定地看着姚林,眼里闪过很多东西,就像是无数光阴的碎片在他眼中闪耀,一抹意气风发的神色掠过他的脸庞,但当他意识到姚林的视线的时候,那神色又很快地燃尽了,只剩下满脸死灰。 "抱歉我们得走了,我女儿的会诊就要开始了。"男人依旧深沉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姚林身体的记忆,不自觉的,姚林的嘴角开始洇出妩媚的笑意,已经要转身的男人不经意地瞥见,多年以后,他又在怀旧的绮梦中遇见,那时,他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狠狠地将眼前这般魅惑的男子拥入怀中,品尝他唇上死亡的毒药,温习他躯体上甜蜜的起伏,在这个貌如天使的恶魔的诱惑下,沉沦在死神的庄园,一去不回。而当时的他只能借由一个尽责父亲的角色,暂时逃离这注定的命运。 第九章 姚林看着父女两人在小路尽头拐出自己的视线,嘴边的笑意渐渐淡去,淡到有点苦涩,忽然他想起李烽最近越发嬉皮的嘴脸,几乎迫不及待地,他想要回到他的身边,他开始是急急地向回走,后来干脆抱着拐杖向爱人的方向跑去。 小路,走到底,左转,大概七八步的样子,那儿肯定还站着一个少了我手里的拐杖而走不了路的傻瓜吧。傻瓜,再等我一下,我就回到你身边......我们一起走......以后一直...... 小路,走到底,左转,只差七八步的样子,姚林已经能看到爱人那熟悉的背影,在病服的包裹下有点单薄,但是在现在的姚林的眼中就是最值得依靠的,也是最温暖的所在。姚林感到眼中有什么要满溢出来,他猛地站住脚,暗暗地平稳自己的呼吸。 一步,烽,我又离你近了一步喽,不过你不能提前回头哦。 两步,烽,你面前的人是谁?原来你趁我不在偷偷和王护士幽会,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原谅你喽。 三步,烽,偷听到你们说话了哦,怪不得我哦,你们声音很大的哦。 四步,烽,王护士在说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楚,烽,是我的耳朵也出了问题么? 五步,烽,她给我每天的口服剂中加了什么?烽,这个名字好专业哦,你跟我说那只是营养剂好不好。 六步,腿,我命令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听我的命令,向后转,向后转,耳朵,我命令你不要再听了,听我的命令,闭起来,闭起来。 七步,烽,我求你不要转过身来看着我,王护士,你看到的是我不是鬼,烽,我请求你跟我解释,告诉我王护士每天让我服下的药剂里面没有让我失去声音的配方。烽,我求你看着我的眼睛...... "林......我......我是爱你的......" 姚林在昏厥之前仿佛看到丘比特在无比耀眼的阳光中张开双翼,漆黑的弓箭瞄准了自己的心房。 以爱之名,我要和你在一起。 以爱之名,请放开我的手。 第十章 伴着结尾字幕缓缓升起,姚林把眼睛从屏幕上拔出来,身边的女孩已经泣不成声。 "好感动哦,好好的结局啊......一家人终于能够再次聚在一起了......"她擦泪的空挡上看到姚林平静的侧脸,不由得义愤填膺,"阿林你怎么都没有反应的说?~~~~你不觉得很好看么?两个人隔了十年最后又在一起了......我一定要和我的朋友推荐这个片,对了,阿林,这片叫啥来着?~~~" 姚林把DVD外套拿来看了看:"八月迷情。" "喜欢就送你吧。"姚林看着这个满脑子都是天真浪漫幻想的女孩,微笑着对她说。 这样的片子有什么意思,是什么让她如此感动,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入戏,也许是那时吧,摔的太痛,想不清醒也不行了。 "阿林。"女孩不高兴的撅起了嘴,有些埋怨的说,"你怎么总是这么冷冷的啊,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你感动吗?" 姚林看了看她,笑笑说:"不知道啊,也许有吧,不如你来帮我找找。" "阿林,你认真点!"女孩反而生气了,"你就是这样,对什么都不认真,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是不是?其实你也根本不爱我是不是?" 姚林简直不胜烦扰,女人啊,为什么总能把毫不相关的东西联系到爱不爱的问题上。 爱,不爱,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拥有的问题。 见姚林不回答,女孩不耐烦的发起脾气。 "你说啊,你到底爱不爱我。" 姚林无奈,摆出怜悯的表情,伸出手轻轻摸摸女孩的头发和脸颊。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会让女孩子心动的眼神。 女孩却打开他的手。 "不要来这套了,每次都这样,你今天不说就没完!" 姚林终于不耐烦了,追究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本想能多相处一段日子,毕竟她是那么的单纯可爱。 "是,我是不爱你。" 啪的一声,意料之中的一个耳光,有什么办法,真相从来都是这么伤人,若仅仅一个耳光能讨回来失去的,那姚林不会躲。 女孩气愤的摔门离去,临走前将那盘八月迷情丢进了垃圾箱里。 看着关上的大门,姚林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嘴角却浮起自嘲的微笑。 男人,女人,都一样,没一样他能应付的来。 也许上天没有给自己爱人的能力,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错误的以为自己爱上了别人,但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爱是什么,带来的总是伤害,为何还要去追寻。 忘了吧,那些爱与不爱的问题; 放了吧,何必去惹那满身的伤痕。
第十一章 已经离开了那个城市,离开了那个人,但是姚林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摆脱他,也许这一辈子也无法从他给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给他的是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是爱吗,等于伤害? 姚林不禁摸摸自己的喉咙,似乎能感受到丝丝的痛楚。 "姚林。"护士喊着他的名字,姚林站起身走进了诊室。 医生检查了姚林的喉咙,笑着对他说。 "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再吃两盒我上次开的药就没什么大碍了。" 姚林默默地点点头。 喉咙治好了,是不是就能忘了他给的伤害。 自药房拿了药,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也有人认识自己?姚林有点吃惊,回头一看,时间一瞬倒回到一年前,那时也是在医院里,遇到这个人,他迫不及待想要逃开,那时他还拥有李烽的爱。 "真的是你,小林!"男人说着高兴的向他跑了过来。 "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男人有点激动,眼中的喜悦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恩,我搬到这里有一年了。"姚林看着他手中大包小包的药。 "哦,有人告诉我说这里的医生很有名,所以带女儿来看看,现在就住这附近。"说道女儿男人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声音竟然也透着苦涩。 "原来是这样啊,希望莹莹的病能有好转。"姚林客气的说道。 "是啊,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显然男人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些客套的话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姚林,眼中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却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姚林出奇的冷静,沉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因为自己紧张局促,徘徊不安。 努力回想自己曾经对他做过什么,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在乎自己。 竟是一片空白,他惊异于自己还认识他。 之前他害怕遇见他,不仅仅是他,所有能让他想起自己荒唐过去的人,地方他都害怕,那是因为他珍惜当时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不再逃避,他能够冷静的面对眼前的人,甚至在内心嘲笑他对自己的感情。 因为他发现再没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能够伤他更深。 "陆仁,我现在已经不做那行了。"姚林笑的坦然。 陆仁一愣,脸色由白转红,又转青。 姚林心想,这般丰富表情煞是好看,错过了真是可惜。 "小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陆仁低下了头,声音低沉下来,轻不可闻的一句,"有点寂寞......" 寂寞,这两个字,毫无预警的在姚林的心上狠狠的锤了两下,似乎感觉到心里漏了洞,虚脱和无力缠绕成飓风涌了了进来。 "小林,你要是有时间要不要到我家坐坐,就在这附近,就只是去坐坐。"陆仁小心翼翼的问。 姚林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坐在了陆仁的房间里。
第十二章 陆仁家有两个房间,都不大,简单干净。 对的,陆仁是个爱干净的男人,自己曾经还因为这个笑他像个女人。 "有点简陋,因为只是暂时住这里,所以就没怎么布置。"陆仁尴尬的说,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莹莹呢?"姚林环顾屋子里,却没有看见那个可怜的孩子。 陆仁刚要回答,门就打开了。另一个男人推着莹莹走了进来。 "莹莹,我们到家了。"男人笑着对轮椅上面无表情的女孩子说。抬头看见姚林吃了一惊,没想到家里会有客人。 "啊,这是我朋友姚林。"陆仁介绍说,"这是我高中的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何琪,他刚刚带莹莹散步去了。" 姚林微微抬起点眼睛,打量着那个男人:皮肤有点黑,个子挺高,五官不算英俊,但是讨人喜欢的类型。男人对着姚林笑一下:"你好,姚先生,"又偏过头去对陆仁说,"今天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点,莹莹有点累了,我先把她送回房去。" 陆仁点下头,看着他走进另一个房间里,转过来和姚林说:"我在这边没什么熟人,是何琪帮我联系的那个有名的医生,后来他又时常来看看我和莹莹......"他眼神深沉一下,把什么东西压下去的样子,姚林看着他不说话。片刻何琪从莹莹的房间出来,把门关上,回过身走到窗口前点上一根烟,一下子一股淡淡的烟味就漫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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