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温言心端起茶碗晃了晃,冲谢景山眨了眨眼,“但是谢景山曾偷换画像至于那看守钥匙的男修房内,那男修长得也还凑合,如此一来,孙翎自然也怀疑白梦桃的居心,两厢相互猜忌怨恨,自然要起龃龉。”
温言心低头喝茶,孙翎这次必定急得火急火燎的,好处一口都没吃到,却要替别人背锅,这会儿他必定忙得焦头烂额的,至于那些真的怀疑到温白和谢景山身上的,她既然将白羽宗放权到温白手中,相信他也处理得了,她弟弟对内是温和是傻,对外,那也是难缠呢。
温白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伏山不在,想来是去加重他们的第一种猜想了吧?”
温言心扬扬眉毛:“他们不是还想要更多的证据吗?我们送他便是。”
温白点点头:“我回去休息一会儿,明天再开始干活。”他边说边又打了个呵欠,觉得浑身都乏着,提不起劲。
温言心也不留他,转头跟傅何说起楼里的其他事情。
温白把谢景山抱起来走回房间,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轻轻蹭了蹭谢景山的鼻尖,小声问:“师傅,你要睡一会吗?”
谢景山抿了抿嘴角,一手握住温白的手腕,严肃道:“温白,我有事要跟你说。”
第20章 梅枝缠梦(1)
谢景山的想法非常简单,在他看来,两个人既然决定要在一起了,那双方必定要坦诚相待,早说晚说都得说的事情,倒不如在一开始就说清楚,那些他本打算就这样深埋心底,待得温白完全能独当一面独自怀揣远走天涯的事情,他也慢慢地说了出来。
温白的表情从眉眼带笑变得严肃,他心里虽然还存着怀疑觉得这事太过荒谬,但在谢景山说到曾被孙翎等人设计害的丧命时心底已经窝起了滔滔怒火,之前谢景山那些所作所为,以前他不明白,现在不管这是真的还是谢景山的臆想,都远远不够。
谢景山仰脸看着温白,眼神平静:“所以,温白,我这一世接近你本意也只是要还你一命,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是去是留,你自己选。对了,还有这个。”谢景山拿出一块精致的牌子,“这是温言心嘱咐我交给你的,我本想走的时候再给你,现在想想,倒不若提早交给你吧。”
“师傅,你这样说,那我们之前难道都白亲了吗?”温白挠了挠头,握住谢景山的手,将那微凉的手掌摊平,与他十指相扣,“我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欠不欠的,上辈子不管结局怎样那都是我自己选的,这辈子,师傅对我好,我也对师傅好,我们花了两辈子才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胡乱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呢?”
谢景山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觉得温白说得也挺有道理,正等着他的下文,突然肩膀上一沉,温白枕着他打了个哈欠,热乎乎的气息拂在谢景山颈边,迷迷糊糊地说:“师傅,我睡一小会儿,我太困了。”
谢景山抬手在温白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一把,嘴角微微翘起一道弧度:“睡吧。”
温白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乱得像浆糊一样,浑浑噩噩的像是前一晚彻夜灌酒的宿醉感,连记忆都有些混乱,浑身酸痛得像小时候第一次抡起斧头劈柴过后的感觉,他有些茫然地坐起身子,顶着一缕翘起的头发晃晃悠悠地去洗把脸想清醒一下。
唔,昨天听温言心说了玄光门的事情,然后他就回来了。
温白把整张脸闷进冰凉的水中。
他回来睡了一觉,似乎还做了个挺长的梦。
那个梦……是什么?
在刺骨的凉水中睁开眼,触目尽是盆底红得绚烂的红梅。
红色……
梦中有两扇敞开的红木门,两盏红艳艳的灯笼挂在屋檐下,不知是为谁指着方向。
大雪铺满了门前的路,温白就这样远远站着,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孤寂的雪地上看不见脚印听不见声响,踏雪无痕。
门里似乎有个穿红衣的人,那人身前有一盆干瘪枯萎的盆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眉眼,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温白猛地两手撑住盆边仰起头来,溅了一地水,他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把糊在眼前的头发撩开,才看见站在他旁边的傅何。
傅何也被吓了一跳,被温白溅了一身水,还是好脾气地冲他笑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喏,你姐给你的。”
那两个纸包包得精巧细致,用红线绑着,甜香的气息止不住地飘溢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小点心。
温白现在已经完全可以不吃东西了,温言心还是不放心,怕他水米不进糟蹋坏身子,三五不时地挑些细致的东西来给他和谢景山尝个鲜。
傅何见温白脸色缓和下来,笑着凑上去搭住他的肩膀:“天都冷下来了,你怎么还偏往冰水里扎”
温白摆摆手,把脸擦干,把傅何推开几步:“我师傅呢?”
“他往你姐那里去了,温老板打探了来储明阁要拍卖的明细,现在大概在讨论吧。”
温白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气:“怎么也不等我。”
“等你?”傅何把温白拽到窗边,“你都睡两天多了,谁知道你什么时候醒?”
温白看着窗外清透的月光,有些茫然,喃喃道:“我都睡这么久了。”
傅何把门打开,把温白半拉半拽地拉去院子里。
桂花已经在开第二茬了,满院子都是香气,傅何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接着居然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坛酒来,他开了封泥,倒了两碗,举起一碗端给温白:“要说忘忧,一是锁心缕花,二就是这碗中之物。”
温白接过那碗酒,低头去看,这琥珀色的液体微微荡漾,将天上的月光搅碎,带着辛辣又混着什么植物的清甜。
“锁心缕花价值千金,用起来又苛刻,要用那难得的灵气之水和青骨做引子;相比之下,这东西倒是好得,一醉万千烦恼销。”
温白喝了一口,微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滚落,带起一阵温度暖上来,他笑着摇头:“想记起的事,哪里是这样容易忘的?饮鸩止渴罢了,一觉醒来,该烦恼的还要继续烦恼,要惦记的还要继续惦记,至死方休。”
傅何撑着下巴看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记得什么,忘了什么?”
“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美好的,恶劣的,只要发生过,我都记得,记忆对我而言就像一本册子,它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接受它们。”
傅何笑着与他碰盏:“喝酒,喝酒。”
温白举碗一口闷了下去,将碗底翻转示意,胃里腾得一下热了起来,像升起了一把火,顺着胸口往上升腾,连他的脸颊都染上了绯红。
温白在傅何对面坐下,手中的青骨叶碎成齑粉,随风飘散。
记忆是一本册子,那那些碎片呢?那些被刻意撕扯下来藏匿起来的页张呢?那些被打乱了顺序甚至被从其他册子上替换了的页张,它们又算什么呢?
温白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忘记了些什么,那些似乎,还挺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傅何又给温白斟满一碗酒,温白伏在冰凉的石桌上,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脖子上挂着的玉石吊坠已经被他的体温暖得发烫。
温白用力揉了揉眼睛,眼前依旧只能辨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座破拜的院落门前,朱漆斑驳的木门后,那红衣服的人影动了动,温白像被定在原地,半步也挪动不得,他听见一种非常难过的啜泣声,那种压抑的,从嗓子里漏出的一丝半点的,带着绝望被遗落在这闭塞不通的冰天雪地之间。
怎么会那么难过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这样难过呢?
傅何看着对面趴在桌上一碗倒的温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伸手拨了拨温白脑袋上那撮还翘着的头发,试探性地在他头顶拍了拍,见他依旧没什么动静,手掌贴着他滑凉的头发滑下,食指弯起,在温白滚烫的脸颊上蹭了蹭,叹了口气:“还是太小了。”
温白睡得不安稳,皱着眉往旁边躲了躲,屁股离了凳子边儿,一下子摔了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傅何,突然恍然大悟道:“是不是你把我踢下来的?”
傅何顿时没了脾气,伸手拉他起来,奈何喝醉的人就像一滩泥,简直没个人样儿,他试了几下只得放弃,在温白身前蹲下,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皱了皱眉,轻声道:“我哪里不好,小没良心的。”
身后一股凉意,傅何下意识地反手掷出风墙将自己这边牢牢护住,这才站起身回头,看见了面色不愉的谢景山。
谢景山的身子已经好些了,与那寒凉凝涩之物相克的上好药材他那也有,只是他本身也是冰属性的,用的多了也不过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好在温言心打探到储明阁的拍卖大会上该有得用的东西,如今只得静等,好在那拍卖大会的日子并不久远,等等也就无妨了。
谢景山惦记着沉睡不醒的温白,与温言心定了日子就匆匆赶回,不想一回来就看见傅何伸手往温白脸上摸。
这该死的崽子,一眼看不着就开始背着他乱来!
傅何冲谢景山笑着一点头,撤了那层风墙:“月色正好,景山可要与我共饮一壶?”
谢景山置若罔闻,径直走过去,路过傅何的时候顿了一下,低声道:“你离温白远一点。”
两人贴得近,傅何几乎能嗅到谢景山身上清冷薄凉的气息,他歪了歪头,看着谢景山问:“你这做师傅的,是不是也管的太宽了些?”
谢景山看向傅何,面上不悲不喜,只淡淡道:“我的人,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谢景山略微弯下腰,拽起温白的衣领,就这么拖着他往屋里走:“你请回吧,我这可没什么招待客人的东西。”
傅何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一转身化成一阵风消散了。
谢景山把温白拖进屋里,他心里恼火,如今这身子连把人举起的力气都使不出,不然刚刚哪里需要这样废话,温白是他的,他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姑娘家,被人欺负上门来抢人了只会躲着哭泣,要按他以往的处事风格非得把这烦人的薄荷从土里连根拔起。
谢景山咬了咬牙,这个茬他先记下了,以后连本带利一起打,现在他得把这崽子弄起来,问问他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第21章 梅枝缠梦(2)
冷。冰天雪地。
温白打了个哆嗦,握了握自己冻得僵硬的手指,走上前,在那半开半阖的朱门上轻叩了两下,大概是那门太过破旧,以至于门板内部大约都腐朽蛀空了,只剩一层薄薄的木板皮,几乎连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温白两只手相互搓了搓,他朝掌心呵了口气,在这凄寒的冬日里,连瞧见白雾都变得奢侈了。
温白试了几次掌心依旧是冰凉的,只得作罢。他抬手推开了门,锈迹斑斑的门轴艰难地发出吱呀一声,拖着嗓子哀嚎似的,院子里空空如也,那红衣服的人不知去哪里了,温白不死心地大声问了几遍有人吗,他实在受够了这莫名其妙的梦,发泄式地横冲直撞走了进去,穿过前院来到内宅门前,那门却也没锁,一下就被推开了。
屋子里一股霉味儿,温白皱了皱鼻子,身后两扇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戈多一声阖上了。
这屋子不知闲置了多久,地上积了一层灰,温白拿脚尖拨了拨,有些惊讶地发现地上似乎还撒着别的什么东西,他蹲下来,伸手捻了一些,凑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是香灰。
温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这梦做得倒是真有趣,他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的三面墙都打上了立柜,从上到下堆满了书,还有好些丢在地上,已经被书虫蛀坏了,或是没保存好而发霉的竹简,比比皆是,有的好好堆成一堆,几乎有大半个人高,有的就随意丢在一边。
房间正中有一张矮几,角落里点着一支长明灯,矮几上散落着几张纸,笔架上架着一直笔,笔上的墨已经干透了,硬生生地戳在那儿,炸出几撮毛,看得出那用笔之人最后一笔必定写得潦草,兴致缺缺。
温白凑近去看那几张纸,却见那上面笔记潦草地从左到右记着两排东西,有的地方还被着重圈了出来,只是写过之后它们又被用墨汁涂去了,满满十几张纸上都是这样,有的地方涂得潦草,能依稀辨出些孙、陈、王、赵的字样。
这是什么东西?
温白又把几张纸仔仔细细依次翻看了一遍,除了在某些纸边角发现些紫黑色的明显不是墨汁的东西以外就没再发现些别的什么了。
温白正要再往其他地方转转,门口突然传来了慢慢吞吞的脚步声,那人呼吸沉重,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
温白快步走到那堆半人高的书墙后面,飞快地蹲了下来,只将面前的一本书略微往旁边推开一些,露出个铜币宽的缝来,小心地往外张望。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人发出非常压抑地咳嗽声。
活不久了。
温白听得清晰,那人肺里必定都是血污,脚步虚浮,丹田受损,这身子几乎被掏空了。
一抹红色的身影慢慢绕过屏风,踉跄了一下,细瘦苍白的手指扶在旁边的书架上,一下子将那整排书都带倒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人慢吞吞地扶着书架走过来,在温白藏身的书墙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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