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一把抓住他后背上的衣物,使劲把他拽开,“傅何”却像铁了心似的,偏偏不肯松手,他两手揪紧温白的前襟,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温白觉得自己的肩膀触到点点温热,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在哭。
温白被一种浓厚的悲伤感包缚住,可是为什么么会这么难过呢?
多可笑,他想,在这个冰冷的梦里,这一点可怜的温度竟是这样来的。
温白在他后背上轻拍两下,将他推开,站起身来:“这梦越发的荒唐了,你自个儿玩去吧,我差不多该醒过来了,醒过来看看师傅消气了没。”他边说边在屋子里搜寻起来,想找点什么锋利的东西。
“傅何”怔了一下,抬头盯着他,眉头死死皱着:“你师傅?谢景山?”
温白懒得理他,嗯了一声,快步走出这屋子,往后院去了。
后院有一棵枯死的桃树,温白扶住又疼起来的额头,心道这究竟是怎么魔怔了,竟又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来了。
他没再搭理那棵桃树,推开后院里柴扉几乎腐坏的木门,被里面的霉烂味儿呛得咳了几下,抬起袖子挡住鼻子走了进去,却看见这昏暗的小屋子里供奉着几人的牌位,桌子上还用破了缺口的盘子盛着供奉的水果糕饼,只是那水果个小干瘪,糕饼也一看就是便宜货,干硬粗糙。
桌子正中燃着香炉,烟烟袅袅的。
温白怔怔地看着那几个牌位,两边是伏山和谢景山的,伏山旁边是温言心,温言心旁边,是温白。
温白腰上一紧,“傅何”从他背后抱住他,大概是走得急,“傅何”喘得厉害,呼出的气息拍在温白颈侧,尽是血腥味儿,他指了指谢景山那个牌子,轻笑道:“本不想做他那个的,但我怕没有他你也不肯来了……”
“温白。”他的声音都哽在嗓子里,带着疲惫感,“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拼了命去?”
温白没说话,两人寂静了一会儿,“傅何”松开温白,上前取下温白的牌子,抱在怀里轻轻擦拭,眼神温柔:“你瞧,现在你来了。”
温白看得出这人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他急着想赶紧从这梦里醒过来,四处看了看,一眼看见角落里放着的一把精巧的匕首,几步上前将它拾起握在手里,对着自己的丹田比划了起来。
“傅何”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没用的,你这样也回不去,你的时间是错乱的,你刺下去,便只能留在这里了。”他向前一步,抬手握住温白握刀的手腕,“刺下去,你就再也见不到谢景山了。”
温白看着眼前的“傅何”,“傅何”也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他说:“温白,你能抱抱我吗?”
温白没动,皱起了眉头。
“傅何”依旧笑着,手指在温白锁骨下方点了点,将那块他挂在脖子上的白玉石压得隔着衣服显露出痕迹来,“你抱抱我,我教你怎么回去。”
温白木然地把“傅何”揽进怀里,后者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微微眯着眼睛伏在他肩上:“你当时本就受了伤,听说谢景山被设计围击后急得不行,强行破关出来,温言心没能拦住你,伏山和我不在,温言心找到我的时候嗓子都哭哑了……”
“傅何”将温白抱得更紧了一些:“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你自爆了丹田。”他顿了一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当时都要疯了,我觉得我一定在做梦,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这么几十年,我心心念念几十年,近百年,温言心劝了你多少回,我挖心掏肺多少回,你总算同意跟我结为双修伴侣,怎么就这样了?”
温白没动,只低声问:“那谢景山呢?他可脱身了吗?”
“傅何”噤了声,手指沿着温白背部的肌肉曲线来回的摩挲,半晌,轻笑了一声:“没有,围攻他的人那么多,他怎么逃脱得了?便是他那日当真逃脱了,我也要亲手杀了他,送他去与你作伴,可惜根本没轮得到我动手,他也干脆自爆了,我这样说,你开心吗?”
温白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你刚刚不是说要告诉我离开的方法吗?”
“不,我改主意了。” “傅何”后退一步,笑了起来,“放你回去继续给谢景山卖命,倒不如将你留下,与我做个伴。到你死为止,我们连个像样的拥抱都不曾有过,你觉得我会甘心吗”
温白不想与一个疯子争辩,挥了挥手里的匕首试了试手感,抬手往自己丹田刺去,他以前也听说过有人被梦靥住,只要在梦里受些大刺激便能惊醒了。
意料之中的刺痛并未到来,“傅何”一把攥住刀刃,温热的血溅了温白一脸,他瞪大了眼睛,气得几乎喘不过起来:“我跟你说你现在时间是乱的你听不懂吗!你会死在这里的你知不知道!”
“是。”温白看着他,“你不放我回去,要我在这不知是梦是幻的地方与你庄生梦蝶,还不如叫我死了”
“傅何”一脸惊惶绝望:“你宁愿死在我眼前也不肯留下来陪我过完这最后几天吗?”他的眼角流出泪来,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温白手背上,冰凉的。
“温白。”“傅何”轻声说,“你这个人,当真好狠的心。”他抬手抚上温白的脸,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漆黑的眼瞳里满满的都是这个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这个想法叫我多少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我明明连拒绝你都舍不得。”
温白只觉得脸上一热,却是“傅何”自那手上的扳指处着起火来,他身上穿着的红色袍子翻卷起来,整个人都痛苦地颤抖着:“温白,我放你走,答应我,对你那里的‘傅何’好一些,算我求你……”
“傅何”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周围的场景像是落入滚水的冰块,转瞬之间就消融了,温白像一只脱水的鱼,猛地睁开眼睛,张开嘴剧烈地喘息着。
眼前是昨日订的客栈房内,温白皱了皱眉,踢开身上的被子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茫然。
傅何被他这么一闹自然是醒了,下了床推了温白一把:“怎么,做噩梦了?”
温白看向傅何,问他:“你娶亲了没?”
傅何被问得莫名其妙的:“没有啊,怎么了?”
“那就赶紧娶一个。”
傅何噗得笑出声来,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怎么,你要给我介绍一个?”
温白摇摇头,突然瞥见他手上的扳指,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仔细看去,那形状,颜色,竟与自己梦里看见的一模一样,不由惊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
傅何把扳指取下放在掌心里托着递给他:“昨天下午新得的好东西,你喜欢?送你好了。”
温白这会儿脑子里乱得不行,只恨不得能绕开傅何八百里走,哪里敢要这东西,只摆手拒绝,突然又魔怔似的问道:“你拇指根处是不是有一道疤?”
傅何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时候叫刺划得,当时能瞧见骨头,现在好得几乎瞧不出了,我没跟别人说过,你怎么知道?”
温白背上一阵冷汗,冲他笑笑没说话。
傅何也没在意,起身倒了杯水喝:“昨天你怎么回事,怎么叫叫谢景山扫地出门了?”
温白摇摇头: “别跟我说话,我想静一会儿。”
他说完站起身来,这会儿不过才半夜,夜深露重,温白索性出了门去谢景山门前蹲着,他在谢景山房里布下了禁制,所以整夜即便没守在他身边问题倒也不大。
傅何坐在床边,目送温白出了门,他垂着眼睛,弯腰捡起地上温白盖过的被褥,凑近鼻子,轻轻一嗅,嘴角微微地扬起了。
温白孤愣愣地坐着,想了大半宿,满眼都是傅何身浴丨火海,怀抱牌位一齐焚尽的场景,只觉得心惊肉跳。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谢景山开了门出来,瞥了一眼大狗似的蹲守在门外的温白,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温白忙亦步亦趋地跟着粘上去,师傅长师傅短地跟着。
谢景山被他念叨地心烦,回头瞪他一眼:“有事就说!”
温白应了一声,小声问:“师傅,我想问问你先前说的我们曾死过一次的事儿,我当时是怎么死的?”
谢景山虽还板着脸,听温白问起这个问题却再也对他凶不起来,转过身子看他,缓和了语气:“你炸了。”
温白:“哦……”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呢。”
谢景山依旧是那副表情:“我也炸了。”
温白不说话了。
傅何从后面跟上来,刚准备跟谢景山打招呼就听见他在那谁炸了谁也炸了,只感觉自己也要跟着炸了。
温白指向傅何,问谢景山:“那他呢?”
谢景山看了傅何一眼,淡淡道:“不知道,不认识。”
傅何奇怪地摸了摸头:“你们在说什么?”
温白看向傅何:“你知道你上辈子怎么死的吗?”
傅何愣了一下,噗得一声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这么风姿绰约的,谁忍心杀我,除非我自杀吧?”他边说边拍了拍温白的肩膀,“开个玩笑,你那什么眼神,我傻啊,还自杀?”
温白的衣襟里还塞着之前“梦里”带出来的那一叠纸,此时被傅何一拍唰唰得响,温白当即变了脸色,一下将那叠东西抽出来:“怎么还在,我不是已经醒了吗?”
第25章 梅枝缠梦(6)
傅何看温白从怀里抽出一叠纸来,好奇地凑上来看,温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们展开,递了过去:“你瞧瞧,你认识吗?”
傅何接了来,将那皱巴巴的纸张抽出一张甩了甩,举起来透着光看,接着咦了一声:“这东西哪来的?跟我的字有点像啊。”他断断续续地念了一行,“子虚年,正月廿一,楚什么尔……食堇丹,爆体而亡。”
温白记起梦里的那个名字,问了一句:“楚弥?”
傅何仔细看了看:“诶,好像是,楚弥。”
谢景山看向温白:“你……”
“是的师傅。”温白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我梦见了。”
温白苦笑了一下,指了指傅何:“只是我没梦见你,我梦见这家伙了,他说我已经死过了,这一叠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带出来了的。”
“对不起,师傅。”温白在谢景山身前跪下,“徒儿之前竟然对您的话有所怀疑,实在愚蠢至极,请师傅责罚。”
谢景山伸手在温白下巴上摸了一把:“起来吧。”
傅何没说话,将那几张纸扫了几眼收到自己储物袋里去了。
距离拍卖会还有几日的空闲,在长井街乱逛纵然也有可能拾遗捡漏,但这里比较已经成了规模化的商业环境,其实还是没什么大意思。
谢景山倒是记得这周围有一处山头,上面有一棵不老藤,倒不是那上面的果子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只是那味道确实甜蜜厚重,许多女修喜爱这甜滋滋的果实,价格一度越炒越高,他想着温言心大约也喜欢这样的东西,反正这会儿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是不是能摘了。
温白自然是要跟着的,傅何则表示自己还有别的事,就不跟着了,就此别过。
长井街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稳坐太师椅,着实是个好地方。
谢景山回想着那棵藤的位置,选中了一座山头,落地后温白小心地扶住他,将自己的神识铺散开来,细碎的绿光斑斑点点,在草叶花枝间穿梭跳跃,极快地往周围蔓延。
片刻之后,温白睁开眼来,嘴角带着笑,看向谢景山,语调里甚至带着一丝讨奖赏的欢欣:“找到了。”
傅何穿过拥挤的人群,路过一个门前冷落的宅院门前时,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与外表形成奇怪的对比,那开门的姑娘一脸木然,纵然那脸再精致那装束再华美,也掩不住她木偶似的呆滞眼神,她冲傅何弓膝坐了个请的动作,待得傅何进了门后又有一名白衣的翩跹公子引着他往里走,而这姑娘只在他身后将厚重的门推和关上,在门上贴下一张繁复的封字,将门内的气息掩得干干净净。
白衣公子引着傅何穿过长长的花廊,沿途的各色美人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屈膝行礼,傅何对他们视而不见,白衣公子在湖心亭的台阶前停了下来,恭敬地伏地身子行了礼,立在原地不动了。
傅何沿着玉石台阶拾级而上,宽阔的亭子里有一名身着玄衣的男子,他净了手煮了茶,娴熟地烫了杯盏,轻声笑道:“你倒是会挑时间,我刚得了些好东西,你就来了。”
傅何敛了袖子,在他对面坐下:“向阁主好兴致,满屋子鲜花美人。”
向和宣抬起头来,细看之下样貌竟与傅何有几分相似,他手指轻捻,凭空甩开一把折扇,掩住口鼻,只留一双潋滟的双目,半眯着看向傅何:“鲜花与美人,总是不嫌多的,尤其是乖巧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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