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玉大门,这气派的宫邸,不多看几眼简直就是卑鄙的浪费。柳拾音左瞧瞧右看看,咣当一声,撞树上了。不对,撞到了星君怀里。笾毕正举着花盆细细观察狗尾花的长势,被这一撞,险些摔了去。笾毕盯着柳拾音,眼神里有一种“我说是谁嘛,这么大胆子”的意味深长。柳拾音假装没看见,淡定地行了个十分标准的大礼。笾毕看在眼里,越来越觉得此人有趣。
“渡心兄,帮我看看这花怎么无精打采,快要死了么?”
渡心兄?这称呼怎么又变了啊喂!我火急火燎地赶来就为了这事啊喂!
“我说笾毕大爷...”
“大爷?”
“......星君,这狗尾花喜阳喜湿,不喜欢呆在花盆里,在花园里和别的植物一起生长反而会更有生命力。”
“哦?奇妙。”
柳拾音没有做声,陪着笾毕把花移栽到了花园里,姹紫嫣红的百花之中,一株狗尾花,瑟瑟落寞。
独身一人的时候,觉得自己孤独地活不下去。于是拼命地变好,拼命地变强,直到超越众人傲然成仙的时候,却发现人流闹市,属于自己的,仍是只有孤独。无关生死,无关环境,只是他柳拾音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孤独。
笾毕低头洒着水,他认真的样子很迷人,“无论这些花开得多么绚烂,我都懒得看,但是这株狗尾花,我会日日悉心照料。”
柳拾音有些呆了,星君竟然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动听的话,而且还是这么长的句子。心里真的感受到了些许温暖,这个星君,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嘛。
“你在看什么?”笾毕忍不住打断柳拾音盯着自己发愣。
“我...我在欣赏您的衣服...星君,为什么都是同属于白虎神君,奎宿星君的袍子上是张牙舞爪蓄势待发的猛虎,您袍子上的白虎却永远都睡不醒呢?”还好我柳拾音反应快。
“这个,因为我是二十八星宿的元气,当然要多睡多养,贮足元气,供应四方。”
原来笾毕星君如此重要啊。怪不得,怪不得被玉帝拖了百年的封号他一句话就给办下来了。
“对了,多谢星君赐封。”
“渡心,这名字,喜欢么”
“嗯,很喜欢。”柳拾音使劲点了点头。
“开心么?”
“嗯,很开心。”柳拾音再次使劲点了点头。
“嗯,喜欢就好,开心就好。”笾毕星君懒得点头。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问自己喜不喜欢,开不开心,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做主,帮自己出头,第一次有人听自己说话,陪自己喝茶。一个极度孤独的人,很容易相信别人,也很轻易地就被感动。这种感动,也许直到他死,他也不会忘记。这个给他感动的人,就算是以后做了再过分的事,也都会被他原谅。但是他感动,不代表他接受,长久以来的孤独让他学会保护自己,他不会去主动接近,也不会去表露心迹,只是守着那份感动,每回想一次,就会欣喜一次。也许整整一天只是用来回味着那个人的一句话,也许一个冗长珍贵的梦里,就只有那个人的一张脸。这些,足够让他喜悦不已,满足不已,但也足够让这个极度孤独的人,更加地孤独不已。
柳拾音这个故作镇定的家伙,每次都被自己抖动的眉毛出卖,这次却是被湿润的眼睛出卖了。今天没睡醒,真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咬爷承认这故事一开始无聊了点,但亲爱的们要相信爷,有耐心,精彩总是在后面(#‵′)
☆、第三章 下凡
一晃数日过去了,不知星君的那株花长得好不好。柳拾音坐在庭院练习沏茶,突然想起那天笾毕星君喝茶时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好像星君真的坐到了眼前,好奇地盯着自己。
“水放多了。”
“嗯。......嗯?!!!星...星君,你怎么来了?”我的天,原来是真身来了。柳拾音这里一个仆人都没有,当然也没人来通报。
“看你。”
“那...那今天王母的蟠桃大会呢?”
“逃了。”
“为什么啊!”
“无聊。”笾毕显得很无辜。
......
“给你。”笾毕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大蟠桃,还在华贵的衣服上蹭了蹭,递给了柳拾音。
柳拾音看傻了。竟然偷了王母的蟠桃给我!还蹭得那么使劲,真是难为星君您了。
“星君,您自己吃的时候,都懒得蹭吧。”
“不是。”星君顿了顿继续说,“我一般,懒得吃。”
……星君……
“喜欢么?”
“喜欢喜欢,真好吃。”
“喜欢的话,还有一个,喏。”笾毕又掏出一个蟠桃,郑重其事地在柳拾音眼前晃了晃,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从角宿星君那儿抢的。”
柳拾音不知该哭还是笑。这星君一把岁数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但有时候,越简单越直接地对你好,越能打动人的心。
“说起来这蟠桃可真大啊,比凡间的大上好几倍呢。对了,今天是三月初三,我们去放风筝吧。”
柳拾音拿出纸、笔、线和木棍,熟练地做出一个支架,再糊上彩色的纸,拴好细长的线。完成之后把笔递给笾毕星君。
“画什么?”笾毕困惑。
“当然是画你最喜欢的觉得最美好的东西。”
没想到笾毕星君执笔的样子有着别样的气质,眼睛里好像缀有万点星辰,手起笔落间,情波成潭,心意成画。
柳拾音拿着纸鸢欣赏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原来星君您喜欢母鸡啊!”
笾毕一脸郁闷,我画得就这么差么。明明是乌鸦。
“好了,大功告成!走,我们去放风筝。”柳拾音拽着星君的手在前面跑,星君在身后乖乖地跟着。
凡间的色彩就是不一样。同样是树,生生就比天庭里的翠上几分。正是初春时节,梅柳拂天,浅草像刚孵出的小鹅的绒毛一样娇嫩柔软。有山卧如眉间,有蝶自在翩跹,有鱼流连缠绵,有人,在岸一端,共放纸鸢。每个人的心愿都大抵如此吧。
柳拾音让笾毕在前边拼命地跑着,他自己在后边屁颠屁颠的追着,一边停下来双手拄着腿偷懒,一边大声喊着“快点,再快点”,活像一个自己不干活专挑丈夫毛病的小泼妇。
笾毕星君不歇不喘不气不恼,显然是乐在其中。在俩人一番你跑我喊式的努力下,纸鸢稳稳地飞在了高空。
“星君,你的那只鸡飞远了!”柳拾音兴奋地嚷嚷着。
笾毕回过头,正好看见柳拾音仰望天空的侧脸。长睫如霜,柳眉带寒,眉宇间却蕴含着四月的温暖。不像女子的顾盼生辉,他的眼眸中,是人望不穿的流年。鼻梁高挺,嘴角微弯,乌黑的长发闪烁着墨绿色的光泽,在微风下扬起丝丝缕缕,丰神如玉,叫笾毕星君看得失了神。
天上一纸鸢,心上一少年。
“星君,快过来歇歇吧。”柳拾音拍了拍身边的青草地,眉开眼笑的样子。
笾毕应声过去,顺势靠在柳拾音的肩上。
“我从来没有这样跑过。”某星君又眯上双眼。
“累么?”
“很开心。原来天地之间还有这么快乐的事。”
“快活的事还多着呢,以后我带你一一去玩,好吧。”
“多谢你了,渡心上仙。”
“呃,不用叫得这么正式。随便叫就好。”突然觉得很别扭。
“好的,鸦兄。”
“不要叫我鸦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事儿还怪多的。”笾毕嫌弃地说。
“你!星君,你!自己玩去吧!”柳拾音扭过头。
“哎”,笾毕用手肘碰了碰柳拾音,“真生气啦。”
某傲娇不理他。
“小仙知错了,柳大爷。”
柳拾音揪起嘴换了好几种形状却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一副愤恨欲自尽的样子。
“好了好了,本大爷就先不跟你计较。”
“谢大爷。”笾毕顺着他笑着说。
柳拾音哈哈大笑起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开心。
他开心,笾毕也很轻松,突然注意到柳拾音的长发都快及膝部了,伸手便去触摸,那柔滑的感觉,令人爱不释手。柳拾音把头发全甩过来搂在怀里,得意地说,“全身上下,我只喜欢自己的头发。大家都笑天下乌鸦一般黑,只有头发的黑,不会被别人笑。我要留好长好长,千年万年都不会剪。”
“哦?那岂不是你人已经回到家头发却还留在我毕宿宫?那我就死死抓住,除非你回来求我我才松手。”
“你这家伙!”柳拾音像只饿狼一样狠狠地把笾毕扑倒,不料忘了分寸,俩人相拥着滚下山坡。笾毕被拽散了头发,压倒了衣领,摔丢了佩玉,粘一身杂草,起身啐一口,都是草梗。鸦兄这家伙,哪来这么大力气。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柳拾音指着狼狈的笾毕嘻嘻嘻地笑着。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头上还挂着几片树叶,挺有异域风情啊。
此地正是背靠树林,面朝小河。笾毕拿跟棍子,在河里捅得起劲。我戳我戳戳戳。
“你干什么呢?”
“这凡间的乌龟,一碰就缩头,天界的乌龟怎么不是这样?”继续左戳戳右戳戳。
“你们天上的乌龟,那都是见过世面的。”
“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歪理。”
“本大爷可是博学多识见多识广,喝足了墨水的。”
“长得倒也像墨水。”
你怎么可以这么用这么平淡的语气把一句这么气人的话说得这么与你无关!柳拾音眨了眨眼睛,没有反驳,谁叫自己是只比墨还黑的乌鸦呢。
“星君,你见过渡鸦么?我就是一种渡鸦。渡鸦通体黑色,我的胸腹却是白色,因此从来都不被鸦群接受。它们说我是杂种。没人给我取名字,没人愿意跟我在一起。乌鸦结群营巢,混群游荡,而我没有家,柽柳就是我的家。你看,就是那棵,生命力强,好活。以前我常常栖在柽柳树上,冷的时候,疲惫的时候,受伤的时候。我时常想它,所以就姓了柳。”
笾毕静静地听着,没有安慰。他知道柳拾音不需要安慰,再多苦难,他都轻松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面对这样一个经历过岁月暗淡命运放逐后却仍然坚强从容谈笑风生的人,不要给他同情,如果能给,就给他一份陪伴。
“拾音,真好听。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嗯...就叫...毕睡不醒!”
“哦?不愧是柳大爷,真有文采啊!柳大爷,不如你变回原形给小仙瞻仰一下。”
“不变不变。”坚决摇头。
笾毕抓着拾音的衣袖,星眸闪烁,楚楚可怜,像个要糖果的小孩儿,如果你不给,那一脸的期待马上就会垮下来变成眼泪。不出所料,笾毕星君半个字都没说,就把柳拾音拿下了。
原形真的很丑啊。连嘴,腿,脚都是纯黑色,翅羽、尾羽及部分体羽都有绿色闪光。翅远长于尾巴,嘴形粗壮,鸣声简单粗厉,胸腹倒是白的鲜明。笾毕想象这样的一个小东西在霜雪轮回里孤苦无依瑟瑟发抖的样子,心疼地连叹息声都破了。
“是不是很丑。”小乌鸦躲开笾毕的视线,跑远远的。
笾毕追上前把他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像是得到了无比珍贵的宝贝。柳拾音显然没有意料到 ,楞了许久,星君不嫌弃么。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笾毕正一遍一遍地摸着他的白肚子。
“摸够了没有别摸了快给我放手!”
“好好好,不摸了。”笾毕乖乖地放开白肚子,然后去摸他毛茸茸的小屁股。
“你给我滚啊!滚啊啊啊!!!”一声响彻山谷的咆哮,震得方圆十里内的鸟雀野兽惊散溃逃,死伤参半。
挣脱不了的柳拾音筋疲力尽地趴在星君怀里,安逸地快要睡着。从来没有过这么温暖的巢穴。
“星君不觉得我恶心么。”
笾毕不回答,用脸蹭了蹭黑色的小脑袋,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和柳拾音几乎一模一样的乌鸦,只是蓝色的眼眸,蓝色的闪光。柳拾音啧啧地摇头,同样是乌鸦,人家咋这么有气质呢。
蓝眸乌鸦跑到河边前前后后照了照,似乎很是满意。不巧,一只鲤鱼正好跃过,溅了他一身冷水。蓝眸乌鸦郁闷极了,直接扑向河里的鲤鱼。
河边一棵小柳树大声喊:“妈妈妈妈,那边有只乌鸦在游泳!”紧接着又大喊,“妈妈妈妈,另一只乌鸦在告诉他乌鸦不会游泳!”
柳拾音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星君捞回来,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凡间的天很快就黑了,俩人生起火,谁也不想回天庭。
夜色撕裂了晚霞,柳拾音躺在地上曲起胳膊枕在脑后,悠然地数着星星。“星君,天上这么多星星。哪些是你们二十八星宿啊?”
“恒定不动的那些。无论五行三界怎么变化,我们都会永远守在那里。你会找得到的。”
柳拾音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繁星,好想让时光等一下,等我找到你的星轨,等我追到你的影子,等我留住你的温度,等我能在看不到你的时候,还能像看得到一样。
“星君,谢谢你。很多事,都要谢谢你。”
“回去沏茶给我喝就好。”不需要客套。
“嗯。一定!”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一诺,却太难去兑现。
☆、第四章 逃避
那时谁也没想到,这一诺,却太难去兑现。
“你们知道么,那个乌鸦仙和笾毕星君走得很近啊。”某仙说。
“听说他的封号还是靠巴结笾毕星君得来的呢。”某仙插嘴。
“果然是劣性未除啊,一心就想高攀人家星君。”某仙接着说。
关于柳拾音和星君的来往,上至各大仙,下至小奴仆,都在议论纷纷。“你说笾毕星君到底图什么呢?”。“图个新鲜呗,星君没见过这种低级的生活,所以才觉得有趣。”
柳拾音默默地听着,默默地计算着星君几日没来了。自从那日放风筝回来,就再也没有见到了。闲言碎语铺天盖地而来,多难听的话我没听过,多尴尬的场面我没经历过,多重要的人我没失去过,多......你们以为我还会在乎么?只是,星君,果然,我终究会失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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