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飞什么也未说,只是对着李倓摇了摇头。地牢内,两人呼吸皆不稳,杨逸飞努力镇定心神,李倓亦然,良久后,待两人脸色恢复正常,杨逸飞才直起身,对李倓作礼道:“殿下无须在意,时间不多,我不能耽搁太久。我已在牢房外安排好了长歌门弟子,只要殿下同意,便可接殿下出去。”
李倓目光在牢锁上扫了一眼,心道这不就是劫狱么?李倓摆手道:“多谢杨门主,圣旨已下,本王不得抗旨,若牵连长歌门上下,本王愧对九龄公。杨门主还是速速离去,此事本王自有安排。”
杨逸飞冒险前来只为救他出去,李倓感激杨逸飞,但长歌门上下霁月清风,纵然他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却不愿连累长歌门及杨逸飞。
“殿下有何打算?”杨逸飞眼中掠过一道一闪而逝的光芒,他知道李倓不会心甘情愿被高力士扣押在此处,李倓定然是算计好了这一步棋才会毅然走了下来。
李倓面有愧疚,但却不能对杨逸飞详细说道,李倓又不愿再欺骗杨逸飞,思忖一下道:“还请杨门主先回千岛湖,也劳烦杨门主请诸位武林义士一同离开太原,此地狼烟已平,终究乃是非之地。”
杨逸飞眉头紧敛,此还是李倓第一次向他提及让旁人离开,杨逸飞还欲再劝,李倓又道:“我还有一事拜托门主。永王在千岛湖拥兵自重,意欲谋反,此时若再有一方叛乱,大唐危矣。永王乃我王叔,为人淡泊,并无争权夺利之心,受其子李玚教唆才至于此。长歌门素与永王交好,还望门主能劝诫永王,让其放弃谋反之心,与十三娘纵任江湖。”
永王之事早在李倓抵达太原之时周宋就已告知杨逸飞,只是太原战事吃紧,他一直无暇回转千岛湖,如今听得李倓提起,杨逸飞心知此事已然棘手。李倓不愿意他离开太原,杨逸飞亦不再强求,他点头道:“杨某明白了。”纵然心中不舍,杨逸飞也知李倓决定之事不会更改,他看着烛火中面色有些苍白的李倓,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出现在李倓嘴角边。
李倓拱手对一步一步退后的杨逸飞行礼,深邃的眼眸中浮现一道亮光,李倓道:“逸飞,多谢你。我答应你,一定会保住性命,去千岛湖见你。”
杨逸飞亦露出一抹笑容:“一言为定,梨花树下,薄酒以待。”
待杨逸飞离去,李倓拂袖背过手去,眼中的温度渐渐退去,转瞬变得冰冷。一道人影投射在墙壁上,这道人影李倓熟悉,就在杨逸飞来之前,这人刚刚离开。
“真是可惜了,老奴准备好了酒菜正等殿下与杨门主一起享用,不想却未留下杨门主。”高力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将自己阴狠的面容显露在灯火之中,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李倓,冷笑道,“殿下已至而立之年还未娶妻,原是因为杨门主。”
李倓的神色没有变化,他知道高力士一直隐藏在这里,李倓并不在意高力士的讥嘲,他与杨逸飞发乎情止乎礼,高力士小人作为,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个宦官所言。
“高公公一直留守此地,是怕本王反悔么?”李倓淡淡地扫了一眼高力士,问道。
高力士收起了讥笑,换上一副谄媚面容来,他道:“殿下哪里话,老奴是想起殿下还未用膳,给殿下送酒菜来的。”说着他拍了拍手,两名守卫将菜盒放在了牢外。
李倓看也没看那酒菜:“鸿门宴?”
“哎哟,殿下可是误会老奴了。”高力士佯装委屈,眼中一道冷芒却被李倓全数看见。
李倓冷笑:“高公公之前与本王说的那一笔交易,如果本王拒绝,高公公还会给本王送如此美味佳肴么?”
“殿下是不愿答应了?!”高力士骤然收紧了眼眸,果然他所料不错,李倓怎会轻易答应帮助玄宗复位。转瞬后,高力士收起了眼中的锐芒,如今李倓的命在自己手中,刚才李倓又不愿随杨逸飞离开,难道李倓竟算计到了自己会如何行事?高力士心中不安,此时李倓又玩味地看着自己,高力士忙缓和了下神色,问道:“殿下您是在说笑吧,现在能救殿下者,唯有老……老皇了。”高力士原是想说自己,转念一想自己是在以玄宗的名义与李倓谈,旋即改了口。
高力士的那点心思李倓知晓,李倓不经意地笑了一下,没有与高力士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高力士:“高公公,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想要这天下?”
高力士一怔,不解地看着李倓。若此时在别处,高力士断断不敢回答这个要命的问题,然而现在这里全是高力士的心腹,高力士略整思绪,回道:“老奴冒昧,除了殿下您、安庆绪还有永王。”
李倓冷笑:“高公公还漏了几人。”
“请殿下指教。”
“还有广平王李俶、越王李系、张皇后、史思明父子,以及……”李倓顿了一下,他打量着面色愈发惨白的高力士,将最后一个人说了出来,“本王的皇叔祖,废帝李重茂。”
听见最后一个名字,高力士瞬间明白李倓不会再助自己一臂之力。他早该想到,马嵬驿之事是由李倓一手策动,他怎么会再去助被他亲手推下皇位的玄宗复位,更何况这天下还有能够与李倓相联手之人,广平王李俶如今颇得人心,又是肃宗亲封的兵马大元帅,李倓与其兄弟之情甚笃。而废帝李重茂,这个离开中原多年的人再次出现,对玄宗极为怨恨,正与李倓心思相合,如若李倓与李重茂联手,那支持玄宗复位的高力士定然会是其必须拔出的钉子!
“殿下可现在性命在我手中,反悔不觉得晚了么?”高力士声色俱厉,他一手指着李倓,尖声喝问道。
李倓蔑笑摇头,对高力士道:“高公公你还真是愚蠢啊,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场局中,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高力士猛地一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倓,张了张口,却喊不出任何一个字来。他忽然觉得站在牢内的人面容越来越模糊,而自己则越来越渺小,小到如同李倓手中握着的一枚棋子,被他随意地丢在棋盘之上。原来,不论是太上皇还是现在身在灵武的圣人,每一个人都是李倓手中的棋子,而他高力士就是李倓手中一枚诱惑敌人的饵,他之性命与结局如何李倓并不在意,李倓在意的是——这枚棋子到底有无价值。
“来人!把他带走!杀了他!杀了他!”高力士咆哮着,尖锐的嗓音仿佛要刺穿厚实的屋顶。
李倓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高力士这枚棋子在他手中永远都不会下错一步。
云岫(4)
李倓被押着离开地牢之时,看见牢房门锁被高力士一掌拧下,李倓暗自冷笑,高力士是要故意制造建宁王畏罪逃脱假象,再暗杀自己于太原郊外,这样他既不会被天下人指摘,也不算完成了李亨交办的任务。
“立刻向圣人禀告,建宁王畏罪脱逃,已被我击杀于天泣林中!”高力士离开之时,对身边一名宦官嘱咐道。
太原城郊有一处密林名为天泣林,朦胧月色之下,李倓被高力士带到此处,高力士阴测测地冷笑着,他被李倓算计至此,绝不会让李倓死得舒坦。
“殿下,老奴给您选得这处陵寝可还满意?”高力士嘴角抽搐着,双目圆瞪,怨毒地看着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人。就算李倓将天下人都作为棋子又如何,如今他就要被自己选中的棋子置于死地,此时高力士心中无比畅快。
李倓满意地点点头:“劳高公公费心了。此处人烟稀少,本王颇为满意。”
高力士眉梢一扬,他原想再奚落几句李倓,听得李倓如此说,察觉李倓话中有另一层意思,高力士戒备心起,忙以目示意周遭的凌雪阁杀手动手。
刀锋一闪而过,在快要划向李倓脖颈之时,刀锋偏转,只听一声咔嚓声,扣在李倓脖颈上的枷锁应声而落,在高力士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另一道剑光直逼向高力士。
高力士心中大骇,他来不及管凌雪阁杀手的背叛,寒冰掌接连拍出,将逼至眼前的剑光阻隔了片刻。
“姬别情!你竟然背叛了凌雪阁!”高力士一边击出寒冰掌一边后退,他此时后悔自己押解李倓之时过于托大,只带了姬别情及三个凌雪阁杀手,姬别情背叛,另外三个杀手又是姬别情推荐予自己,高力士如今以一对多,自不是对手,更何况那个隐藏在暗中的出招之人此时已现身,高力士自知无法再取李倓性命,高力士愤然再出一掌,借着天泣林地形隐遁而去。
姬别情还欲再追,被李倓出言止住:“姬先生莫追。”
姬别情将脸上面纱揭下,拱手对李倓行礼:“姬别情参见殿下。”
李倓点头示意姬别情起身,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一名修道之时,那道者眉目清俊,眉角飞扬,自带一身傲气,再见其腰间八卦玉佩上刻了个“祁”字,李倓知晓来人应是纯阳宫紫虚子祁进。
祁进见李倓将目光对向自己,向李倓拇指与中指交扣,向李倓做了个道揖:“见过建宁王。”
李倓心中好奇,他与凌雪阁阁主林白轩之前已定下计谋,让高力士利用凌雪阁行自杀一事,虽然祁进曾是凌雪阁中一员,但其脱离凌雪阁已久,如今又以纯阳宫弟子身份相见,李倓不解为何祁进会出现于此:“祁道长为何会出现于此?”
祁进看了一眼姬别情,而后道:“贫道曾经欠人一命,如今受人之托阻拦高力士加害殿下,贫道忠人之事罢了。”
祁进语气淡漠,李倓想着祁进出现在此许是无奈之举:“是何人让祁道长营救本王?”
“剑魔,谢云流。”祁进丢下五字,向李倓再次做了个道揖后便飘然离去。
姬别情似有话要与祁进言说,见祁进忽然离开,姬别情亦对李倓作礼匆匆离开追逐祁进而去。
剑魔谢云流,难怪祁进会是那番冷淡的口气。然而李倓却清楚,谢云流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天边露出鱼肚白之时,李倓出现在太原城墙西南角一处颇为隐蔽的城防边。安隽见李倓出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殿下无恙否?”安隽忙迎上前去,打量了一番李倓,见李倓无事,安隽苍白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李倓伸手拍了拍安隽的肩膀,安慰一直跟在身边出生入死的护卫:“这一日可有什么事?”
安隽摇头,片刻后他踌躇地开了口:“拓拔姑娘在您被高力士带走只身要去地牢营救殿下,却被高力士所伤。不过殿下放心,有个苗疆男子将拓拔姑娘救下,正在照顾她。”
李倓听见拓拔双要去救自己之时眉头紧蹙,后听安隽说拓拔双有人照料,眉梢也舒展开来。“今晚之事不要告诉她,天亮之后本王死讯应已传遍太原,你也别告诉她本王还活着。”李倓暗自叹了口气,他无法回应拓拔双对他的情谊,如果这样能够快到斩乱麻,李倓定会狠下心来。
安隽点头称是,又道:“殿下如今是去永王那里么?”
“不,本王要先回一趟灵武。”李倓摇头,“你先带建宁铁卫前往千岛湖,抵达贺城后乔装隐蔽起来,待本王抵达千岛湖后,你们再听本王命令。”
“殿下要回灵武?!”安隽心中大惊,灵武距太原城不远,李倓身死消息不日便会传到灵武,若被人发现李倓还活着,李倓性命难保。
李倓知安隽担忧,但此时他必须再回一趟灵武交代一人一些事情,不然千岛湖那边掀起风浪之时,灵武此处亦会遭殃。
“按照本王的吩咐,迅速启程去千岛湖。”李倓毫不犹豫地对安隽下令,眼下耽搁不得,他无暇再与安隽解释。
“属下领命!”安隽抱拳回道。
李泌捏着太极八卦玉牌一脸无奈地看着在军营内来来回回走着的李俶,自肃宗下了那道赐死建宁王的旨意之后,李俶就没安定地在军营里坐下来过。李泌本来沉静的心也被李俶搅得有些烦闷,他来回翻转着手中的玉牌,计算着建宁王出现的时间。
太阳渐要落入山后之时,军帐内刚点起的烛火火苗似被一阵风带地跳动了几下,李泌握住玉牌,暗自呼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李倓出现在李俶眼前的时候,惊得这位一直担心李倓的广平王显得手足无措地跌坐在地。等李俶好不容易收敛住心神,李倓已与李泌坐在一张方几前,给李俶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大哥喝杯茶压压惊。”李倓把茶杯推到李俶面前,镇定自若地捧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
李俶哪有心思喝茶,他一把抓住李倓持杯的手腕,没让李倓喝第二口茶:“你怎么回来了?!”李倓可以出现在何处都不可以出现在灵武,若被张皇后和李辅国的人发现,李倓必死无疑。
李倓倒是不在意地笑了下:“有些事要与大哥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镇定,圣人的旨意你该收到了,你有本事从太原逃出来,还回灵武做什么?!”李俶焦急地拉起李倓就要带李倓离开,李倓武学造诣远甚李俶,只要轻使内力就能振开李俶的束缚,但他不愿伤及李俶,只得被李俶带着站起,一面向正优哉游哉喝茶的李泌示意。
“两位殿下都别闹了,是想把外面的守卫都引进来么?”就在李倓快要被李俶带离席间之时,一直事不关己的李泌终于开口止住了李俶与李倓。
李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鲁莽,但此地遍布张皇后与李辅国的眼线,让李倓速速离开此地才是救李倓的最好办法。
李倓伸手邀李俶重新坐回席间:“大哥莫忧,我有办法来就有办法平安地离开。”
“长话短说,你来此要与我说何事?”李倓再此处逗留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被发现,李俶不像李倓那般镇定,只得催促李倓苦快快说完,赶紧逃命。
李倓道:“高力士已让人将我的死讯传开,最迟明早灵武就能收到消息,若是圣人传唤大哥望大哥切莫露出破绽来。”
“你来此就是与我说这事?”李俶不悦地挑眉,李倓这是不信任他么?那他就不该出现在此,不然李俶真当李倓已死。
李倓心知李俶误会,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倓感激大哥为我进言圣人,但大哥若再与张皇后与李辅国相争再无必要,此时大哥只需装作痛惜李倓已死便好,再替李倓与此二人在圣人面前争论无端惹怒圣人,便会落入他二人圈套之中。”
李俶毕竟出生皇室,这些尔虞我诈他虽不喜却也懂得不好,李俶点头应道自己明白,他觉得李倓出现在此并非仅仅为了这一件事。“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李倓又饮了一口茶水,点头道:“是,我想请大哥成为太子!”
“什么?”李俶觉得李倓是疯了,或者是李倓在太原“死过一次”,李倓不怕再死一次,这种大逆无道的话也能说得出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眼下叛军未平,圣人刚登基不久就让圣人册封太子,岂不是大逆无道?!”
李倓没有回答李俶的质问,而是问坐在一旁又喝了一杯茶的李泌:“长源公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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