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其实,除非放弃,我们都只是沿着那条路走下去。现实那条路还不至于黑到绝望。
☆、别离
她赶过来,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我没来得及做太多的想法,她已经出现在眼前。穿着一身宝蓝色连衣裙,鬓角的长发束在脑后。她脸上有焦虑的神情,混合着复杂的情感。上着淡妆,连那副担忧也变得精致。
我仔细地望着她,想把她印在心里,好像再也看不到她。
好像还是那晚赏我耳光时的模样。或者这一两年她也没怎样变。还是明丽的,飞扬的,叫人匍匐于前甘心付出所有。
时间好像只在我身上走过,也走过她心里,但她总比我看来坚强。我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她,看着她长袖善舞,将“失忆”推介给大小买家,却不知道她一个人可以拿得下这么大一批货。
照谭小流说大约一克一百的价格。单从k粉来说,本市能拿到的货都经过两广的中转,成本已经抬到一克二三百。除非南楠这批货有自己的渠道。
丢掉这批货后南楠照样活蹦乱跳,还可以淡定地给我打“失忆”。她向来是很有主意的。当初我说自己是警方的卧底,她照样把事情压下来。而今她要做什么,瞒天过海,又算什么难。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她了。
“阿乐,你想见我,我来了。你先把针管放下。”
她拨动扫在脸畔的刘海,将头发勾在耳后。一个保镖上来把那个白大褂扛出去,回头叮嘱南楠小心。
她打个手势让手下出去。反而朝我走过来,
“乖,把针管给我。”
“南楠。我觉得很累。真的。太累了。你不要动我好么。就让我这样呆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这样说着,停下来。站在我床前。
“为什么这么对我。用这个。把我绑起来。你自己都不敢来看我?!”
“对不起。阿乐。你给我点时间。我们一起走。你是,你是不想再用这个是吗?那我们就停下来,我叫他们想办法,找替代物慢慢戒掉。我们一离开,我带你去做手术。好不好?”
我摇头。我以为这一次可以改变她。她绝不会因为我改变。
“我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我。你明白吗南楠?”
我没有办法像她那样从容。
她咬住唇,眼睛红起来,也许她是害怕的,害怕看我这样绝望,
“别这样说。给我点时间。只要你听话,不要再……和我作对。”
“你拿了新的货是不是?任烽的运军火的线路运进来对不对?你没有钱了,哪里来的钱?任烽给你的?拿什么作抵押?房子?这栋是租的。车?值不到那么多吧。你拿你自己,拿你自己的未来作抵押对不对?你要嫁给他?你要我跟你做什么?填房?……”
“够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批货散出去我自然就有钱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我已经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连说话前思考的余力都没有。这么多的语无伦次像埋着的火山,忽然暴发出来,顾不得浓烈的岩浆烧向何方。我才觉得胸口不那样闷。
针头顶在颈子上,有液体滑下。
南楠双手下压做出一个让我冷静的手势,退后一步,一只手搭在床架上,转过脸,不肯再看我。
我觉得悲哀到可笑。我拼死也不能阻挠,在她看来可笑的阻挠,她对着我是怎样的心情。我压上生命的所为,把我们真正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
“你认为是我做错了。南楠,你认真回答我。你还爱我吗?你对我的感情,还是爱吗?”
“爱,爱是当然……阿乐,你镇定一点。”
她的手指攥着床架,指节突出起来,喉头吞咽,尽量平和道,
“我只知道我再不能放你走了。我非得有你在一起不可。”
我几乎能想到自己脸上露出讪笑的表情。
南楠回过头看着我,终于被我的不怀好意刺伤,
“难道你对我就全是因为爱?郑乐,你扪心自问,我们之间有纯粹的爱吗?恨和愧疚让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你什么都不顾,什么都肯为我做。你真以为这就是爱吗?”
南楠没有错。她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杀了她父亲,南楠好好的大小姐做不成,变成这个样子。我对她自然是有愧疚的,单凭着爱我不必这样缠她。
我是想要赎罪,又在自己多余的痛苦里萌生出厌烦。
我苦笑,点头,又摇头。难道自己没有想过吗?
“我们这样苦苦纠缠,还有意义吗?”
如果在谭小流出事前,我还会觉得哪怕是用恨维系,两个人因为宿命联系在一起,互相牵挂不得分离,那也算是好的。
可惜人终于不能真正了解对方。就算付出一切,救不成,反而害了彼此。再多好心好意,枉费了也罢,偏偏两个人都挂在心里,变成没有尽头的折磨。
任晴为谭小流而留下,我和南楠的一次次错误,我们彼此因为命运的纠缠而付出惨痛代价。难道这一切,都只为了最后在地狱里,告诉对方,“我不怪你”?
所谓虐恋情深,两个人因为牵挂对方而在一起互相伤害,沉浸在彼此的伤痛里。那所谓缠绵悱恻的感情还可以称作是爱吗?即便是爱又有什么意义?
南楠并不理会我的无病□,
“有没有意义,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放我走。”
我摇头道。我只能替自己做决定。
“你不能出去。阿乐……你被通缉了。”
她犹豫着说出口。其实她不说我也明白,
“谢荣生拿到杀任晴的凶器了,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所以你急需要钱?因为我被通缉?南楠,你护照都办好了。为什么不肯走?那批货没有了,你应该没有牵挂了。为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死了才好?……”
声音越来越哑,说不下去。脸上忽然又湿又凉。她真的因为我而走不成,让我怎么接受。
她绕过床,坐在我身旁,轻柔地握住我的左臂。我的左臂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就躺在她温暖的手心里。我整个人扑在她怀里。眼泪不断滑下,打湿了她的衣服。
她轻拍我的背部,声音也带着鼻音,但她到底比我清醒,
“你才26岁。你已经尽力了。我怎么能让你死。”
我竭尽全力赔上余生,换来这样的结果。
真的让我怀疑了。所谓坚持到底是什么?
在这样的世道,人不能分清黑白,那感情呢?感情也分不出善恶吗?所谓善有善报又是什么?要我怎么接受我付出的所有努力,得到这样的回报?
她抱着我,我就想这样停下来。真的,能停在这里再好不过。我承认自己别无他法,承认自己一无是处。我宁肯自私一次,死在她的怀抱里,再不去管什么将来。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可以想到的最好结果。
无谓挣扎。如果可以,请让我放手。
南楠说,“我怎么能让你死。”
南楠曾经说,“阿乐,你答应的。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我紧紧闭上双眼,任泪水从眼眶挤出,流不尽。
“南楠,我们分开吧。答应我,散掉这批货就走。一个人走。”
我说着,将针管移到她颈子旁。
她松开怀抱,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不能,你下不了手。”
“放我走吧,南楠,算我求你。我想停下来了。”
我看着她。防水的睫毛膏,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她只是摇头,就有泪水再度涌出。
“离开你,我也不会死。我回岳家,你可以不必担心了。只要照顾好自己,等一切都结束后,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我们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有个好的结局。其实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希望她不必再有那样多忧虑。我只是忽然发现,只有离开她,才是对她最好的办法。
其实分开有多难。曾经以为分开会让我们心如刀绞。但是不分开,已经有够多痛苦。我只需要转身离开,世界不会停止转动,我们各自的生活,也不会更艰难。
她不肯说话,手臂僵硬地搭在我肘弯。
我们这样僵持着,连呼吸都惹得我很暴躁。要我说什么才能让她明白。
我用空下的右手拂去她的眼泪,
“谭小流呢?怎样了?”
南楠终于开口,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瞒我,
“送去医院时已经不成了。不知道她母亲的墓在哪里,只好将她和任晴合葬。”
生不同寝死同穴,这样难道可以作为结局?
“南楠,任晴和谭小流的事情,给我最大的教训。一个已经自身难保的人还妄想渡他人,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南楠浑身震颤。或许是我看着她的目光太过凄厉。她最终放弃了。松开手,用两手捂住脸。眼泪从手腕滑到小臂,钻进袖子里。
我们分别太多次,为什么还这么痛,这么无奈。
她叫人进来,解开我的镣铐。给我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黑色牛仔布紧身的裤子,白衬衫,咖啡色的风衣。
我在她面前脱去身上宽大的睡袍。新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她忽然过来拥抱我,亲吻我的每一道伤痕。
我赤|裸着光脚站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传上来。但我任由她抱着,由她的丝质的裙面摩挲我的身体。
她蹲下来,亲吻我的大腿内侧。好像我是一尊完美珍惜的塑像,值得她捧在手心里,用唇抚摸寸寸肌肤,把每一寸的质地和气息留存。
我怎么想得到她会以这样卑微的姿态与我送别。这些都不是她该有的动作!
进退不能。
她最后跌坐下来,两腿侧在一旁,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从我小腿滑下。
我穿戴整齐,慌忙逃离。
她就孤单地坐在病床前,坐在空荡荡的地面。沉静地好像一面镜子。我转上楼梯,发现还是在南楠的房子里。在我偶尔独自睡的书房,有一个书架是可以移开的。书架后是一道暗门。
所以我之前没有翻出来“失忆”。
我打电话给小马,揣好南楠曾经送我的匕首。再看看手上的戒指。除此以外没有什么留下来,也没有什么能带走了。
路过客厅匆匆一瞥,茶几上还摆着我戒毒期间网购的仿宋哥窑的瓷茶碗。茶碗里是半盏浓茶。烟灰缸里插着参差的烟蒂。
其实这些天我们都离得这样近。所以她宁肯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想也不肯看我一看。
坐在贴着茶色玻璃纸的车后座,缓缓驶离这个一年来将我心神困缚的城堡。
紧紧拢起风衣,我想,南楠要费尽怎样的努力,才能让自己抽干希望,坐在冰冷的空间里,任由我离开。
而我既然已经出来了,也不必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貌似是比较中二。修了一遍还是很中二╮(╯▽╰)╭
节奏不太对,这一卷还剩两章,好像拿不下 = =
没有童鞋回复我好难过。后面我还要思考思考。
跪求评论啊。快来拯救迷茫的我吧。自言自语真是有点无聊。。
ps,这章赶上了9.13的大日子
pps,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新蜀山》
☆、平安
“我要见叔叔。”
小马说,先给我安排住处,等合适的时间再去见岳世齐。安全至上。
巷子里一处不起眼的民居。楼间挂满了晾衣的竹竿,拐出去就是闹市。很适合我逃脱。
他每天带药和食物来。“失忆”已经很好搞到了。
南楠新一批货恐怕已经散掉三四成。
呆在房间里,燥得坐不下来。打开着窗户,夹着烟撩起窗帘一角。看楼下往来行色匆匆的各路人等。不知觉烟烧到手指。
等了三天,再也受不了。小马来的时候,我做足准备,夺了他手机,给岳世齐电话。岳世齐当即答应晚上见我。
岳世齐叫下人做好茶等我。
我坐下来,无意喝茶。直到房门紧闭,再没有什么人。
“叔叔,我要一笔钱。”
“哦?”
岳世齐依矩手捧茶盏闻香。
我实在比不上,即便无数时间在手底不知不觉流走,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做这些消遣的事。
“我手里的股权不要了,叔叔,我只要一千万。”
“嗬,”岳世齐笑了一下,“这么贱卖,要我怎么说,小川,你太小看我们的公司了吧?”
连我自己也要笑了,我是下定决心不拿岳家一分钱的。就算继承下来母亲一半的股权,放在那里,对我又算什么?
现时现刻,我不过想要户头里流动的现钞。10%的股权又怎么值得立即到手的一千万?
“不必说我也知道一下子拿出这么一笔现款不是小数目,但我除此以外别无办法。”
不只是10%的股权,哪怕豁出去余生的自由不要,我也不在乎了。
“你不必慌,等风声过去,我自会安排送你出去。也不要说什么股权的事情,那是你母亲对你的一份心意。”
话已至此,岳世齐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知道现在是否方便办手续,哪怕需要我出面公示也都不要紧。叔叔,我并不在意,也不期待能出去。”
“要这笔钱,还是为了南楠?”
岳世齐叹了一声,抿一口茶,半晌道,
“小川,你对自己太不珍惜了。”
伸手从岳家要钱,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奉上。如果我还肯当自己姓岳,大概是万万做不到吧。
但事到如今,见到的也够多。我的父母是在利益漩涡里作为姓岳的大旗倒掉,就连亲哥哥岳昊也死于莫名的争斗。岳这个姓与我的血缘联系也断得差不多。所谓仇恨,在权力倾轧下变成可笑的借口,与其对着看不清的虚空使尽力气,倒不如从此断情绝义。
我是不珍惜。我只想送南楠走。有她能平安离开就足够了。
“叔叔。南楠手里恐怕还有之前散掉一倍的货。就说到现在,流毒已经够广。警方起了几倍的注意,我们自己又不能掌控局面。废了这么多年洗白,因为眼下混乱的情形又要被拖下水,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岳家。与其让剩下一批流散,倒不如给她一笔钱把事情清理掉。”
“肉包子打狗。你就是这样的主意?”
岳世齐放下茶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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