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素弦拉长嗓子。
秦诗快步走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得进宫。”
“公子!”素弦吼一声。
“没得选择。”秦诗淡淡笑了一下。
“老爷会杀了我的,”扯住自家公子衣袖,素弦声线中带了哭腔“算命先生说过,让公子远离宫廷,不然···不然···”
“我知。”抱紧怀中的琴,秦诗看了一眼来时的街角处“若宿命如此,想来怎么都躲不过。”
“公子···公子···”
太子府的小厮赶着马车到来,慕锦绣瞥了秦诗一眼,上了车。
“公子···公子···”素弦往前两步,扯住人衣衫“素弦怎么办?”
“把我的话,原句说给父亲,他会明白的。”
“公子···公子···”
上车,俯身进去,明黄色的帘子放下。
小厮甩动马鞭,马车向前而去。
素弦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宿命如此么?从未想过还会有再见的时候,然而时隔数年,素弦竟又再度见到那抹儒雅的影姿。
慕锦绣坐在马车中央,斜倚在轿子一旁,上下打量着秦诗。
仿佛没有感觉到人的目光,放好自己的琴,目光正对这对面的车篷上绣着的牡丹花。
慕锦绣···秦诗微微眨一下眼睛,到底是金玉锦绣的锦绣还是锦绣山河的锦绣?
忽而,秦诗的身子动了一下,慕锦绣自然看到了,没有动作,目光里多了一丝趣味。
琴声悠悠隔过风掀动车帘进来,秦诗打开车帘,冲着车夫道:“停车,快停车!”
车夫回过头来,看了慕锦绣一眼,慕锦绣点头。
马蹄停下来,车辕静止。
搁下怀中的琴,秦诗利索的跳下车。
正对着的是外表气派的酒楼,秦诗半昂起头,盯着二楼的楼阁。
“怎么,秦先生有兴趣喝酒?”不知何时,慕锦绣站在身后。
秦诗却不答话,眸中皆是认真。
忽而,他就知道弹琴之人是谁了···
熟悉的声音,弹奏的曲调依旧是《酒狂》,只是琴音中的醉酒的人弹奏着熟悉的曲子,无人赏识的郁郁之感投过琴声慢慢出来。
眼睛泛起微亮,秦诗低头,轻轻叹道:“此《酒狂》当真是完美至极。”
“弹琴的是谁?”慕锦绣皱眉。
“方才殿下听的《酒狂》也是出自他之手。”
“穿黑衣服的那个?”慕锦绣皱眉。
“是他。”
“他不是被焚琴先生一句封死了么。”
秦诗转身,唇角若有若无一丝笑意:“天下琴师无数,多数徒负虚名,焚琴先生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琴师,我们离他确实差的远。”
作者有话要说:
☆、高山
一直以为慕锦绣会先把自己带回太子府,但是看清所行路线之后,发现自己想错了。
许是初来的关系,秦诗被安排在一个偏远的居住处,离皇帝的行宫很远,不大的院子,围墙都没有,院中种了几棵桃树,此时桃花落尽,绿叶抽出,倒是添了几分生机。秦诗本就无争斗之心,住在这倒也乐得清静。
住处后面有一小片竹林,某日闲逛的时候发现,秦诗趁夜搂了琴前去,顺便取了一小瓶酒。
《梅花三弄》反复弹着,弹到手指发酸,秦诗心头疑惑越发厉害,捏捏眉心,还是找不到焚琴先生说的苦和寒在哪里。
拔开瓶塞,抬首喝了一口酒,舒心不少,月末时节,弯月如钩挂在天上,漫天星光倒也美不胜收。
细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踩碎枯枝的声音。
“谁?”秦诗身子一动,利索起身。
站在身后的是个淡绿衣衫的少年,几乎要跟四周的竹子融为一体,月影朦胧,看不清少年的脸庞。
半瓶酒下肚,秦诗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向前两步,以求视线清晰:“你是···竹精?不,竹仙?”
“先生醉了么?”
秦诗失笑,暗道自己糊涂,搁下手中酒坛上前两步:“夜深无人,小公子突然到来,稍许惊讶。”
“原来先生也知夜深了,”少年垂着袖子走近“琴声虽美妙,但弹了一晚上,不免让人觉得厌了,更何况先生的琴声越往后越不堪,多多少少带了几分迷茫在里面,这《梅花三弄》琴音里原先的孤芳自赏竟都不见了。”
闻言,秦诗的酒醒了大半。
少年走近了,这才看清人模样,生的竟是俊秀非常,好似整个人骨子里头透着轻盈柔软的风情。
“小公子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喏,”少年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院“我便住在那里,先生的琴声叨扰人休眠了。”
顺着少年手臂指的方向,秦诗这才看清,不远处的那座小院子。
地方,还真是小。
“抱歉,秦诗失礼了。”躬身,诚恳的道歉。
少年眉头微微皱起:“秦诗?前日里才进宫的琴师么?”
“正是在下。”
少年转身,绿色纱衣后摆随风而动:“先生不必练了,这琴曲指法几近完美,先生少的,是阅历之类。”
第二次,今夜第二次被这少年惊到了。
“小公子留步,”秦诗赶忙上前一步“敢问公子姓名?”
少年回头,笑了一下。
秦诗看不透少年笑容中隐藏着什么,只觉得一丝苦涩挂在唇边。
“那么,”少年勾起唇角“先生问我姓名的原因是什么?”
“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小公子。”
“宣州秦诗之名,即使在这深宫中也有听闻,谈何指教?”
秦诗略略尴尬一下,想来,在深宫出名的原因是拒绝为太子授琴吧。
少年看清秦诗模样,也不点破,转过身子,看了一眼酒瓶道:“什么酒?”
“竹叶青。”
转身,席地而坐,少年开口:“倒也应景。”
目光扫过少年淡绿色衣衫,秦诗开口道:“确实很应景。”
奇怪的感觉,不知因为这少年看透了自己的琴技,还是自己扰人休眠理亏在先,忽而感觉在这少年面前,自己有些语无伦次的感觉。
取过地上的酒瓶,少年小小抿了一口,偏过头:“味道···很是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这东西会招人喜欢。”
“小公子第一次喝酒?”
“恩,第一次自己想喝。”少年一笑,眸中灵动。
“还未请教姓名。”
喝酒的手一顿,少年搁下酒瓶,淡然道:“家母在世时,曾取名一个瑟字,先生可以如此唤。”
瑟。
上下牙齿浅浅挨着,舌头贴过来,瑟字出口,好听的紧。
“多少人挤破头想入宫,先生为何···”少年话到嘴巴卡住,似才想到所问不妥。
秦诗唇角微勾:“许是想法不同,我贪恋故土的温柔平和,确实不想多走动。”
“真话难寻。”少年一笑,不再多问。
“那是其一,”秦诗抬头“曾有卦师为我卜卦,说当远离金玉之城,否则便亲亡财疏,香火无续。”
少年转过头来,将秦诗打量过后:“看先生,已是二十开外的年纪,难道还未成家?”
“未。”
“为何?”少年皱眉。
秦诗淡淡笑着,不答话。
“卦师之言有几分可信?”少年放低声音,似在发问,又似在问己。
“我也不知。”秦诗开口“秦家,苏家,算是宣州最大的两户,秦家以生意为主,积了些小钱,而苏家却是盛产美人,世世代代都是倾城绝色,我年纪甚少的时候曾见过苏家小姐一面,不得不说其美艳不可方物,当时有卦师批了命格给她,只说凤凰于飞,红颜薄命。后来选入长宫,恩宠无双,到底没逃过命劫。”
“是么···”少年懒懒一笑,眸中都是风情“不信命的人,多数没有好结果。”
“杯酒祭流年,春风不解醉翁意。”少年偏头,再度举起酒瓶,白色的瓷瓶泛着盈盈光线,被握在纤长的之间。
秦诗不语,只管听着人言。
重新取过酒瓶,少年有一打没一搭的喝着酒,身子半倚在竹子上,眨眼功夫,酒坛已经空了。
“小公子似乎将世事看得透彻许多。”
“这话怎么来?”少年抬首淡笑。
“刚才闻公子给的琴评。”
“那个啊,”少年摇摇晃晃的起身,扶着一旁的竹竿站定:“尝尽世情冷暖,看透百态炎凉,想不透彻也不行。”
小小年纪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秦诗不知如何作答。
上前两步,扶着身形不稳的少年,秦诗眉头微微皱起,暗自责备自己不该让对方喝这许多酒。
少年昂首,笑眯着眼睛看秦诗,身子半倚在身上,呼吸之间,净是竹叶青的清香。
秦诗站定身子,扶好人腰:“我送你回去。”
“不必。”少年摆手“就此别过,别再有牵连。”
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脚步不稳的人晃动着身子朝小院子走去。
夜风起,吹动着纱衣翻飞,夜幕掩盖笼罩了身影,看不清楚原来的色泽。
秦诗淡淡一笑,忽而觉得那个影子像极了在风中振翅飞舞的蝴蝶,极力向前,步履艰难,却还是到达不了想要去往的彼岸。
站在竹林中的影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人影,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比喻,竟贯穿了少年整个生命。
在风中振翅飞舞的蝴蝶,虽用尽平生力,却还是被风左右着自己的去往。
从第一次相见,到最后一次的诀别。
那个绿衣少年始终像只蝴蝶,飞舞,不停的飞舞,却始终都逃不过宿命轮回,躲不过凉风萧瑟。
一连几晚,秦诗都摆了琴,取了酒在竹林坐着,等着。
却,再也没见过那绿衣少年。
有时候也会故意将琴弹得断断续续,但,依旧不见人影,更未听到那指责声。
若不是不远处的小院子还在,他简直要怀疑自己那晚是不是喝多了,然后做了一个梦。
朱红色的大门上已经有旧漆脱落,那晚之后,秦诗再未见过那扇门打开过。
捏捏眉心,秦诗抬头望着天上月亮,弯月不见,今日是满月,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夜风忽起,吹动人眉梢,夜深了,已经有些寒凉,随意拨了下琴弦,秦诗无奈摇摇头,莫非自己真的是醉酒做了一个梦,那个小院里,其实也没人住?
想到此处,抱起琴,秦诗快步走到小院门前,曲起手指,停在门前,犹豫良久,到底还是没有敲响的勇气。
既说别再有牵连,自己确实不该再打扰了。
微弱不闻的叹口气,抱了琴离开。
自此,竹林里的琴声静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水
皇宫里的日子无趣的紧,整日里除了拨弦奏曲,似乎就无事可做了。
年长的宫女负责秦诗的一日三餐和居住,这宫女手脚倒也利索,就是嘴太碎了,常常一个人唠唠叨叨的,也不管有秦诗听没听,有时候问话久了,没人回答她,她就自己回答自己。
秦诗暗自叹了口气,在这牢笼里住久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偏离本体了?
蓦然,又想到那个浅绿纱衣的男子。
近来宫女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那位即将被送往龙月做质子的皇子。
不知何种原因,正阳国的皇室人丁稀薄,皇帝身下也只有两位皇子,除却太子,另外一个便是不受宠的那位皇子。很少人能叫出那位皇子的名字,他似乎已经被众人遗忘了,若不是此次兵败需要一位质子,怕是不会有人记起还有这么一位皇子。
提到他,众人挂在嘴边最多的,反而是他那位红颜薄命的母妃,据说很是美丽。
有时候,不得不说,命运这种东西是存在的。
诸多琴师挣破了头皮想找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偏偏,机会来了,却没人想去。
比如,在那位即将沦为质子的皇子送别宴上弹奏。
这被视为不详,大家极力的向后退着,顺便把别人向前推着。秦诗就这样,得到了这个机会。
是的,他一直把那次弹奏当做是机会,从未怨恨过,即使从那日起,他的命运便开始颠沛流离,他的生活开始身不由己,他的家族变故无数···
即使,他一人孤独存活,苦度流年,真的从未怨恨过,从未后悔过。
声音尖细的太监过来通传时,秦诗刚吃过早饭,负责收拾碗筷的宫女利索收拾了东西之后,退了出去。
小太监只说有御宴要备,要秦诗速速过去。
“御宴?”秦诗皱着眉起身。
历来的御宴要提前通知乐官,且会排演好多天,今日这御宴来的匆匆,而且也未听唠叨的宫女说起过,也太突然了些。
“不知,是什么样的御宴?”秦诗上前两步,稳声问道。
“你管这些干什么,让你去你去就对了。”小太监冷声回答,步子却不移动,依旧站在原地。
秦诗了然,自袖口取了些碎银子递给他。
接过银子,小太监脸色倒是缓和不少,就是眉头依旧皱着,思量着什么。
“公公但说无妨。”
“这,不大好开口,”小太监回头“送质子去龙月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办了一个小的御宴,送别皇子。”
“这也没什么,”秦诗笑笑“迟早的事情,莫非皇上不舍?”
“那倒不是,小皇子的事情已成定局,”小太监抬头看着秦诗“只是先生你,奏过这场宴之后,怕是再无缘圣面了。”
秦诗眯眯眼睛,突然懂了什么。
回完话,小太监转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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