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慕锦瑟淡淡开口。
“是是,老奴不多嘴了。”到底是伺候慕锦瑟多年的人,嬷嬷边说边绽开笑意。
“说起来,殿下与我有恩。”秦诗缓缓开口。
“呵···”慕锦瑟淡笑一下“谁都看得出来,你是被我连累的,又何须说这话与我?”
秦诗失笑,忽然觉得自己低看了这位殿下。
“嬷嬷,”慕锦瑟低声开口“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明日我早起去向老师辞行。”
“啊?”嬷嬷失声“这么快···”
“已经,拖了很久了。”慕锦瑟的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这些,本就由不得我。”
慕锦瑟的话刚说完,嬷嬷眼眶就红了,声音里带了哭腔:“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生在皇家,没享受什么好待遇,遇上这种事,就全落在头上了。”
“这就是命,”慕锦瑟抬头,风轻云淡的笑了一下“身不由己的东西。”
辗转红尘醉卧,看透浮光浅略,更与何人说。
蓦地,秦诗想起了这句词。
从慕锦瑟的小院出来,秦诗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不知怎的,慕锦瑟那抹笑,总是在脸前晃动,像是看透世情冷暖后的感觉,有一抹凄楚,一抹讥讽,还有一抹冷然。
秦诗回来的时候,院中静立着一个身影,杏花飘下,稀稀落落的感觉,反倒增添几分寂寥。快步进了院子,侧目看来人。
等那人慢慢转过身子来的时候,秦诗吃了一惊。
站在院中的不是别人,是正阳帝。
秦诗心下一惊,慌忙跪下朝正阳帝行礼,头叩在地下,额贴着青石板。
正阳帝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跪在脚下的人,过了很久慢慢抬头看着树上零散的杏花。
正阳帝不开口,秦诗亦不敢贸贸然说话,搞不清楚这位帝君来的目的,只好沉默着跪着。
“初春之际忽然降雪,杏花都被打坏了,今年的收成,想来也不会太好。”半晌之后,正阳帝缓缓开口。
只觉得膝盖发麻,秦诗不敢挪动地方,此刻听到正阳帝的话,心头一震,斟酌着开口:“天佑正阳,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你一定在想,”正阳帝缓缓转身,看着跪在脚边的人“孤为何要对锦瑟那般差。”
“这···”秦诗头上冒出冷汗,欺君是死罪,说实话也是死罪“确实有些疑惑。”
正阳帝唇角带了一丝笑意:“这是他母亲临终前的愿望。”
“啊?”秦诗猛的抬头,忽而想到自己失礼,忙又跪下,皇家还有一个代名词是规矩,清清嗓子,开口“不甚明白。”
天边一声惊雷闪过,震动着秦诗的心,正阳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要下雨了。”
“是。”
“是暴雨。”
“···是。”秦诗顿了顿,开口回答。
“此去龙月,你要照顾好锦瑟,”正阳帝沉下声音,面色肃穆“十六年了,他第一次向孤下跪,是为你。”
远处一声惊雷,黑云压城。
正阳帝拂袖离开,明黄的身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砸在秦诗头上,期间还夹杂着冰雹。不能动,没有听到起身的皇令,只好继续这么跪着。
雨越下越大,雨帘密布,看不清人影,跪在地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拍打。
作者有话要说:
☆、良宵引
暴雨过后,次日天气晴方,窗外鸟鸣阵阵,慕锦瑟睁开眼半晌,忽而想起明日便要离开的事情,翻个身隔着窗望出去,怔了好久,才慢慢起身。
嬷嬷正挥动着大扫帚扫院子,看见慕锦瑟起床,忙丢下手中的扫帚迎上来。
“你去通知秦诗一声,”慕锦瑟挽起袖子“告诉他明天便要离开了,另外晚上让他来小院一遭。”
“是,”嬷嬷端了水盆过来,放在对面的石阶上“夜里请他过来,可要老奴备酒菜?”
“不用,”慕锦瑟伸手撩了水花“只是让他来拿东西而已。”
“知道了。”嬷嬷取了丝巾搁在手上,候在一边。
“嬷嬷,”慕锦瑟撩水的动作突而停止,满脸水珠转过头来“母妃的桐木琴可还在?”
“在的,老奴一直保存的很好。”嬷嬷露出笑意,随后脸色一呆“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自嬷嬷手中接过丝巾,沾去脸上水滴,拭过手,将丝巾递回去,慕锦瑟不紧不慢开口:“把它送给秦诗吧。”
“啊?”
昨日暴雨,今日虽然天气放晴,路上还有些潮湿,坑坑洼洼的地方积水不少,嬷嬷拽了衣摆,小心的路过水潭。
不大远的路程,走了好一会儿。然而走近的时候,到底还是吃了一惊,跪在地上的不是琴师又是谁?
狂风骤雨把杏树上仅有的几片花瓣敲落,之留下光秃秃的枝桠,跪在树下的琴师狼狈不堪,头发紧紧贴在脸颊上,挂着残落的花瓣,青衫下摆上满是泥泞,暴雨时溅起的泥水已经到了腰上,跟昨日所见优雅公子形象相去甚远。
嬷嬷赶忙快步走过去,也顾不得地上的泥泞和水花,伸手就要扶人。然而跪在地上的人影却不动,只是定定的跪着,也不言语。
“这是怎么了?”嬷嬷蹲下身子,撩起人额前披散的发。
秦诗抬头,一夜未眠再加上暴雨敲打,他整个人有些消虚,精神恍惚,面色青黄,衬着唇色更加白,看清来人,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声音嘶哑道:“长跪以铭记殿下深恩。”
“殿下让你跪着的?”嬷嬷一惊,话脱口而出。
摇摇头,秦诗不语,身子微微晃了晃。
嬷嬷忙离近扶人,惊愕过后,试探着开口:“是,那位殿下?”
“不是。”
低头,略略一思付,嬷嬷明白了,脸色瞬间黯淡下去,头偏在一边,似有些不忿:“他又何必如此,若不是···也不会···”
嬷嬷话出口,什么还未说出,便重重叹了口气。
在这深宫里,有些话能问,有些话不能问,有些事情还是少知为妙,这点秦诗明白,于是也默不作声。
本预计什么都不问,可嬷嬷竟蹲在一旁流起眼泪来了,这让秦诗多少有些惊讶,无奈双手沾满泥水不能动,只好沉下声音安慰。哪知嬷嬷竟越哭越伤心,到最后竟跪在秦诗面前哭的泪涕俱下。
“嬷嬷莫哭了,”秦诗放低声音“有何难事说出来,便是不能帮你,至少也能有个诉说的人。”
“说了有什么用,”嬷嬷抹了一把泪,也不管裙摆上的泥点了,竟是放开嗓子哭起来“说了小姐就能活过来么,还是说了殿下就不用去那个乱七八糟的国家了?”
秦诗低头,轻轻叹了一声,皇命难违:“许是陛下也有难处,一国之君,总要以大局为重。”
嬷嬷低头,轻轻“呸”了一声,红着眼眶看秦诗:“大局为重,就是草菅人命么,大局为重就是···就是···”
这次竟是哭的比方才还有伤心。
有些无奈,秦诗只得放任对方去哭。
半晌,嬷嬷哭够了,收了泪,不停的抽噎着,道了一句失礼,这才起身,拽起裙摆,擦抹上面的泥点。
“先生哪里人?”像为了是打破尴尬似的,嬷嬷随口一问。
“宣州秦家。”
“啊?”这一问一答,竟是又惹了祸,嬷嬷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泪又滚落下来。
女子啊,果然是多泪的,秦诗无奈摇头。
“小姐也是宣州的。”半晌,嬷嬷冒了这么一句。
“我知,”秦诗放柔声音“宣州苏家小姐,我年纪甚少的时候,有幸见过其一面,当真是倾城绝色。”
“先生见过我家小姐?”嬷嬷抬头,眼中还含着泪,只是眸光闪烁,表情有些急切。
“是,很小的时候见过她。”
卷起衣袖,嬷嬷缓缓拭着泪,再度叹了口气:“也怪小姐命苦,嫁在这深宫里,与帝王为妃。”
“有得必有失,倘若命数如此,也怨不得旁人,嬷嬷看开才是。”
“有什么看不开的,只是想到苦命的殿下,就忍不住,”嬷嬷抽抽鼻子,道“罢了,不提了,我出来也许久了,原本是来传话给先生的,不想扯了这许多没用的。”
秦诗一笑,表示不介意。
“殿下请先生晚上过去。”
“我知道了,会准时去的。”秦诗点点头,看了嬷嬷一眼,最终还是开口“殿下的母妃,是死于难产么?”
“不···”嬷嬷摇头“虽是在殿下出生那日死去的,却不是死于难产。”
“那是···”
“是死于暗箭。”
“那么,殿下可知道?”
“知道。”嬷嬷起身,放下长袖“知道有什么用呢?”
语毕,摇摇头,拖着步子离开了。
场上恢复安宁,秦诗垂下头,盯着面前水潭中自己的倒影,短短一个月都不到,自己的命运却发生这太多转变,宣州,突然想念极了那个绿水悠悠的多雨小城。
“呦!”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场上的安宁,秦诗不抬头,也知来的是什么人。
“秦先生还跪着呐,你看这雨淋的,”小太监不紧不慢的踱步而来,瞅瞅跪在地下不吭声的人,摇摇了摇头“啧啧,原本温润儒雅的先生这么突然就狼狈如斯了呢,都怪这雨,它下的也太不巧了,平白污了先生着锦缎绸衣。”
秦诗依旧不动,也不发话。
“宫里偏寒,陛下呀,怕先生受凉,特意让杂家给先生送姜汤来了。”小太监摆摆手,跟在身后的太监端着托盘上前。
一路走来,姜汤早就冷了,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俯下身子,秦诗抬头,手在衣衫干净处抹了泥点,这才端过姜汤,谢了恩,一饮而尽。
冰凉的汤辛辣,顺着喉咙下去的时候,分不清是冰冷还是热辣,就那么感觉复杂的喝下去了。
“起来吧,马上要出宫了,先生保重身体才是。”小太监拢拢袖子“另外,陛下说了,明日他就不来了,先生同殿下自己出城就是了。
夜,清风徐徐。
想起白日里嬷嬷的话,用过晚饭,便换了衣衫前往。
本就是偏远宫殿,一路上没有人影,只有夜虫鸣叫的声音,秦诗直目看过去,突然想到那日看着慕锦瑟的背影进门的场景。
微微抬起的手刚要扣动门环,忽而琴声起,秦诗的手静止在半空中,而后慢慢放下。
琴音缓缓而出,琴技虽比不得自己娴熟,但不影响弹琴之人拨弦的兴致,心随弦动,心底那三分情丝尽数活跃在之间,隔着一道门,秦诗静静聆听着。
一曲终了,意犹未尽,秦诗只顾站在门口思想回味,不想“吱呀”一声,门开了。
秦诗抬头,正对上慕锦瑟的脸庞。
月光清寒,慕锦瑟的脸庞亦有几分冷清,开门之后,便转身回去,秦诗跟在身后,漫步进院中。
“先生怎不敲门?”
秦诗一笑:“自是怕打扰殿下雅兴。”
“不过空手试琴罢了,班门弄斧,倒叫先生取笑了。”
“哪里,”秦诗停住步子,略略思考之后,缓缓开口“方才那曲《昭君怨》倒是被殿下弹出别样的风趣。”
“嬷嬷,”慕锦瑟开口道“备茶。”
院中栽种这一棵葡萄树,树旁是一个石桌,桌上摆放着一把琴,想来夏天的时候,他多在这里乘凉。
走近到时候,秦诗眸光闪动,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石桌上放着的琴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琴身由桐木制成,指触过起弦,声音苍老清亮、浑厚圆润,不由的,秦诗脸上露出笑意,将桐木琴里里外外看过之后,竟是爱不释手。
慕锦瑟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秦诗动作。
“实是好琴。”秦诗低头,手依旧抚在弦上。
嬷嬷端了托盘来,搁在石桌上,躬身退了下去。
“先生请。”慕锦瑟伸手,邀人落座。
秦诗点头,在一旁坐下。
“方才殿下弹的《昭君怨》,独见昭君不见怨,”秦诗低头“既无‘掩面零涕,含恨北去’也无‘別泪双垂,无言自痛’。”
“哦?”慕锦瑟抬起头来“我明日将弃家而行,这曲子难道有几分幽怨的么?”
“殿下的琴音优美清新,确实不见幽怨,倒有几分坦然而行的姿态,只是琴音收尾处有些厚重,细细听来,却又一丝淡淡的哀伤,”秦诗抬头,正对上慕锦瑟目光“只是不知这哀伤是因何而出?”
“哀伤么?”慕锦瑟压低声音“原来那样明显。”
“不知殿下师承何人?”秦诗开口。
“母妃在世的时候,曾有一琴师,我便还由那位琴师教导。”慕锦瑟低头“这琴,自母妃去世,便再也没有起过音。”
抛去白日里严谨的形象,慕锦瑟把满头青丝披散开来,及腰处,用一个发带绑着,此时,碎发散落在肩膀上,由着夜风浮动,发丝乱舞。
“此夜此景,先生不奏一曲来衬托一下场景么?”半晌,慕锦瑟抬头,眸中之意尽收。
“殿下觉得,秦诗弹何曲子适合?”秦诗反问。
“随心而拨吧,不一定,看你心中想的是什么曲子了。”
秦诗一笑,移开桌上的茶盏,将琴取过来,稳稳的搁在面前,调了琴弦,坐正身子。
“是夜轻风,明月衬良宵,殿下既有雅兴赏听琴曲,那不如,就奏《良宵引》吧。”
“似此星辰夜,自当闻《良宵》。”慕锦瑟亦淡淡一笑,手中茶盏搁下,偏头静听琴音起。
冰轮初上之际,静谧星稀,两人月息小坐,一人静听琴曲,一人动指奏琴,清风入弦,缥缈至极。拚却心中杂念,不沾一丝凡尘俗气,清风朗月之妙,碧波银潭之趣缓缓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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