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安弯了弯唇角:“嘉荣啊,这两样点心不错,你尝一尝。”
嘉荣挠了挠头发:“少爷?”
“不急着走,我也饿了。”
流苏闻言,招呼了小二过来,又随着他一同去了后厨,细细交待了饭菜应注意的地方。
银叶也不抬眼,继续吃得满嘴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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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饿了,其实殷淮安也没吃下什么东西,他只微微动了两下筷子,就靠在椅背上喝茶。倒是嘉荣吃了不少饭菜和点心,有些撑了。
坐在旁边的流苏见殷淮安只是喝茶,遂放下筷子:“少爷,可是吃好了?”
殷淮安微眯着眼睛,懒懒地晃悠着茶杯:“不急,嘉荣还没吃完。”
听少爷这样说,嘉荣急忙扔掉了筷子:“我,我没关系的少爷,随时都可以走,我吃饱了……”
殷淮安喝一口茶:“没事,吃饱了就再歇一会儿。”
嘉荣局促地坐回原位。殷淮安没有离开的意思,流苏和嘉荣只能在一旁陪着他,三个人谁也不动筷子,就在桌子旁边干坐着。殷淮安还好,他只顾着眯起眼睛一口口地喝他的茶,根本感觉不到流苏和嘉荣的尴尬。
尴尬了一会儿,殷淮安扫见银叶吃得差不多了,遂直起身子,舒展下筋骨,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坐在一边儿的嘉荣看见大少爷不再没完没了地喝茶了,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少爷,我先去把帐结了。”
殷淮安向银叶的方向抬了下眼睛:“顺便,把那位客人的也结了。”
嘉荣觉得额头上有点冒汗。殷淮安的声音越平静,他心里就越忐忑。少爷难道是已经发现钟之遇的事情了?他紧张地结巴起来:“哪,哪位客人?”
“靠窗户的那一位 。”
听少爷这样说,嘉荣就知道已经露馅儿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去,小声地认错:“少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殷淮安声音冷冷的:“瞒都瞒了,还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
嘉荣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不是……我是想,钟先生他,他跟着我们会保险一点儿……再说了,钟先生也不放心你……”
殷淮安一言不发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流苏。”
流苏推开嘉荣,轻握住殷淮安的手臂。她细心系好殷淮安风氅的带子,瞥了嘉荣一眼,嘉荣赶紧把殷淮安面前的椅子都踢开。
殷淮安板着脸从嘉荣身边走过去。
嘉荣嘴角一撇,眼角一耷拉,眼见着急得要哭:“是,是我错了,少爷你别生气……”
殷淮安已经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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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又骑上了他的马,跟在殷淮安马车的后面。
马车飞奔了一个下午,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马车行驶的路线也越来越偏。本来一行人还在宽阔的官道上,但是走着走着,马车就拐进了曲折的乡道,再走着走着,乡道也变成了田间小道,天黑的时候,马车在一片小树林外面停下。
小树林?感觉不是什么好地方,殷淮安到这里来,不像是干好事的样子。
林子里黑漆漆的,驾车的小厮不敢往里走了。护卫在旁的嘉荣命令车夫停下,隔着轿帘请示殷淮安:“少爷,我们当真要进这林子里去么?前面五十里有个村子,我们加快些速度还能……”
“不用了,我们今晚就在此处歇息。”
嘉荣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听从了殷淮安的命令:“那我先去林子里探探路,找好宿营的地方?”
轿子中传出淡淡的一声“好”。
这一路上,大少爷奇怪的地方多了去了。比如说,明明很赶时间,却非要在平泽县停留一天;比如说,大清早不启程,非要等到中午才开始赶路;比如说,非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危险林子中过夜。
此次南下的缘由,大少爷一直未与他人解释,甚至连二少爷都不清楚他要去哪里,究竟要去干什么。这样看来,算计全在大少爷自己心里。
嘉荣一早就明白,大少爷的心思,是不能猜的。所以他干脆利落地调转了马头,朝林子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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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下了马,牵着缰绳绕到轿子前面。驾车的小厮看见他,忙跳下车行了一礼。
“钟先生。”
银叶像模像样地点点头,把手中的马鞭和缰绳交给他,转身就掀开了帘子。
殷淮安正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车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帘子掀开之时,一层淡白的月光撒进去,刷亮了殷淮安的睫毛、眉峰、侧脸、鼻尖。半明半暗中,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神秘的朦胧。殷淮安的眉峰皱了皱,紧接着,长长睫毛抖动两下,他睁开了眼睛,朝着车帘的方向转过头来。
车门处,银叶的半个身子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中,逆光下,他的五官并不鲜明,正因如此,他俊郎的轮廓便显得异常清晰,清晰到,能够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殷淮安奇怪,自己素来模糊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够看清如此细小的东西了?什么时候……能够如此细致地,观察一张脸了?
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银叶此刻化作了一道不明不白的影子,但是在殷淮安看来,却是那样清楚。
因为,光源就在他身后,他就像是从光里面出来的。
光影之中,两个人无声对视,两双眸子中交互变幻的眼神,揉在恬淡的月中,溶在宁静的夜里。
银叶先反应过来,他咳嗽了一声。
殷淮安被这声咳嗽拉回了现实,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快了些,表情也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慌张地偏开眼睛,手底下的动作看上去像是没过脑子的。他猛地扯过银叶手中的帘帐,急急地把它放了下来,动作没了从容冷静。
急到,他甚至都没在意,他刚碰到了银叶的手。
帘子一落,将银叶和月光重新挡回车帘外面。
轿中恢复了黑暗,殷淮安的心,这时候才静了下来。只有心静了,他才能够控制好自己说话的情绪。他沉下嗓子,冷冷地对着车帘说道:
“钟之遇,你来这里干什么?”
银叶一动不动地呆立在车外面,抚摸着刚刚被殷淮安碰到的手背。
他隔着一道厚厚的棉帘,听着车里那人冰冷的声音。那声音说是冰冷,却和以往的冷不同,今日那冷沉的语调中,多了几分愠怒,几分羞恼,几分尴尬。
冰冷只是为了掩饰其中的五味杂陈,并非出自于真心。
银叶忘了回答这句话,他还想再听一听那五味杂陈的声音;他还想再看一眼刚刚殷淮安与他对视的眼神;还想……再碰碰他的手。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回想着那个表情,那张脸,那样反常的表情出现在殷淮安的脸上,银叶觉得自己可以把它解读成——
心动的感觉?
哪怕是只有稍微的一点点,只有转瞬即逝的一瞬间,也好啊!
银叶心里面的狂喜犹如决堤的洪流一般奔涌而出,霎时间涌遍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激动地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激动地忘记了把帘子掀开。
这次是殷淮安主动掀起了帘子,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帘子后显露出来,冰冷的目光打在银叶的脸上:“钟之遇,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我还有要事,你添什么乱?”
刚才的猜想让银叶的自信心猛地高涨,他迎上殷淮安的目光,试图用满眼温暖的笑意化去他眸中的冰冷:“我是真的不放心你,才大老远跟来的。”
“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你能帮得上什么?”
银叶想起来自己刚才要问什么了:“这还叫让人放心呀?你过夜都过到小树林里来了,下一步准备干什么了?手无寸铁的大少爷,是想智斗劫匪呀还是智斗野狼呀?”
殷淮安不屑地嘲笑他一声:“那你巴巴地赶来,能帮我斗劫匪还是野狼?”
银叶笑了一下,露出狼一样的目光:“帮你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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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这话说得十分大胆,十分露骨。殷淮安登时变了脸色,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又小心翼翼地降低下来:“你敢!”
银叶继续没脸没皮地笑着:“自然不全是为这事来的。”
殷淮安的脸又有些发青,是被气得。
银叶冷不丁地握住他的手,借着殷淮安往后缩手的力气,一个跨步迈上他的马车,闪身坐了进去。
“我被人追债来着,求大少爷行行好,暂时收留我,把我带在身边吧。”
殷淮安板着脸,一心想把他推出去。但是他推不动,银叶整个身子都瘫在软塌上,手臂勾在案子上,闭上眼睛和嘴巴,一动不动了。
睡着了?
殷淮安又试着推了两下,倒在塌上的银叶没了声音,他的的呼吸声均匀起来,睫毛纹丝不动。
殷淮安的一张脸彻底变黑了,却也下不了狠心让他睡到车外的地上去。他把自己的衣角从银叶屁股底下拽出来,坐得离他远了些。
银叶侧卧在塌上,乌黑的发遮住了他的侧颜,一片黑暗中,只有侧脸一道俊朗的轮廓线,格外清晰,格外深刻。
殷淮安看了一会儿,又掀起自己的风氅,盖在银叶身上。想了想,又将那风氅的毛领往上拉了拉,遮住他的脑袋,遮住他那轮廓清晰的侧脸。
这下,殷淮安才敢放心大胆地看着银叶。倒下就睡,这是有多累?
看着看着,殷淮安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把那毛领又往下扒了扒,银叶脸上的伤痕露出来。
从见面到现在,竟然没注意到?殷淮安心里怪怪的,有些责怪自己。
银叶的脸上还有几道青紫的伤痕,那是他千辛万苦从高陵逃出来时,被殷家的小侍卫揍的。殷淮安看着银叶挂彩的脸,脱口而出了一句:“这是欠的什么债啊?”
没想到银叶却突然动了动,他扒下脸上的狐毛领,闭着眼睛伸展了一下身子。他在车厢中这么一个翻滚,手臂就落在殷淮安的大腿上面,咸猪手非常自然地在他腿上找到了一个位置,正好摸在了不该摸的地方。
“我啊,欠的是命债。”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殷淮安的一只衣角,唇畔卷起了一道幸福的微笑。
你啊,欠的是情债。
我欠你的,你欠我的,咱们扯平。
☆、唐蕴维
殷淮安本想一巴掌扇在他手背上,但是看他睡得那样香,就没能下得去手。
殷淮安扬在空中的手,最终无奈地抚在了自己的额上。殷淮安怒斥银叶的声音,也卡在了喉咙,变成了一声叹息,悠悠地漂浮在空中。
一切都看在,他睡着了的份儿上,不与他一般见识。
殷淮安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服,又往角落里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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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面传来马蹄的声音,听声音,是嘉荣的马。
殷淮安越过银叶的身子,一手撑住车壁,一手撩开帘子,借着月光看见嘉荣策马从林中跑来。趴在车架上歇息的小厮也醒了,架起马车,拉起缰绳,准备好往林子中走。
嘉荣挥着马鞭冲过来,刹住的时候勒着马脖子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儿。
“少爷,我在林子里面找了一处空地,生好了几堆火,让小林子在那里看着呢。咱们现在可以过去了。”
殷淮安点点头:“好,辛苦你了。”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向前慢悠悠地走去。嘉荣却没有跟着车走,他伸长脖子看看四周,又趋着马绕到马车后面,四处瞧了瞧。
驾车的小厮不知道嘉荣找的空地在哪里,他在前面大喊着:“嘉荣哥,你快到前面带路来。”
嘉荣闻声调转马头,一夹马肚跟上来,手里还牵着银叶的马。
他面对着车窗上一晃一晃的棉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犹豫再三才开口问道:“少爷,钟先生呢?钟先生不见了,但是他的马还在。”
他知道自家少爷不想让钟先生跟着,所以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提心吊胆的。
马车里的殷淮安正在喝水,听到嘉荣的问题,他呛了一下,不停地咳嗽起来。
嘉荣急了:“少爷,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别……你,咳咳,你别进来,咳咳……”
嘉荣更急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嘉荣心急如焚地支棱着耳朵听马车里的声音。轿子里的咳嗽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大少爷才又说了一句话:“别担心,没事儿。”
然后又加了一句:“钟先生也没事儿。”
嘉荣一时间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一头雾水地问:“啊?少爷你怎么会知道钟先生没事儿?”
轿子里没有声音。
驾车的小厮腾出一只手来,拽了拽嘉荣的袍子角。
那小厮刻意压低了声音:“嘉荣哥,钟先生在少爷的轿子里呢,进去好一会儿啦,没出来!”
嘉荣对上那小厮八卦的目光,又转头看看身边牵着的马,最后看了眼封得严严实实的厚重车帘。他眨巴眨巴眼睛:这,这什么情况?这几个意思?他怎么有点,搞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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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节,枯叶在湿润的泥土上积了厚厚一层,被夜间的寒霜一打,将本就难走的林间小道变得更加湿滑泥泞。虽然小厮已经尽量压低了马车的速度,但是走在这样的路上,还是免不了颠簸一番的。
嘉荣对着车帘子问:“少爷,还好么?”
殷淮安抱着胳膊,低头看着银叶颠来滚去的脑袋。这人也太能睡了些,咳嗽弄不醒他,这样的颠簸竟然还弄不醒他。
车厢剧烈地晃荡一下,银叶的脑袋猛地一偏,对准桌案一角就撞了过去。
他的脑袋马上就要磕上了案子,殷淮安下意识伸手,手背挡在桌角上,手心轻柔地托住他的脑袋。
直到手掌抚上了银叶的发,殷淮安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又想缩手,但却怎么也缩不回来。最后,他有些气恼地将那颗脑袋往旁边用力一拨拉,银叶的脖子就软软地歪到了一边儿去。
殷淮安抬起头,对车窗外的嘉荣说:“再慢点儿,太颠簸了些。”
驾车的小厮又把速度放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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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颠到了嘉荣找好的那一片林中空地,殷家的一行人却惊讶地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拨人。
几个随从模样的,正围坐在嘉荣生好的一堆火旁边。一辆朴素的纯黑色马车停在空地中间,一个小厮正在把马从车套上解下来。
驾车的马是纯白色的,单看毛色和个头,就知道是上好的军马。一匹马还在车上套着,另外一匹绑在树上的白马看见有人从林外走来,冲着嘉荣他们刨了刨蹄子,漂亮的尾巴一甩,鼻子喷出两股粗气。
小林子垂头丧气地站在空地边儿上,几乎要退到林子中去。看见自家少爷的马车来了,才快步小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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