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哪能答出什么证据,自己儿子的品性能不清楚么。她本意不过是讹点安置费,哪知闹到公堂上来,这时若不死咬着是叶家害的,给人知道是想讹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县令又问叶筠:“你可有证据证明?”
“首先,我们府上与死者共住一屋的小厮都可以证明,熄了灯后他独自一人出去了,别人都以为他是去茅房,并未在意。其次,今早去打扫书房的小厮给我说,书房遭了贼,家中的账本全部丢失。除了死者,府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人证明未踏入书房半步。”叶筠顿了顿,他没有把齐婉婉说出来,怕给她一个姑娘家惹麻烦,接着说道:“并且,我也听巡捕大哥说了,尸体是在离土地庙不远处发现的,被树枝勾住了衣服才停在那的。那处离叶府不近,试问,若是叶家杀了人,何必要到上游处抛尸?”
听完这一番话,外围议论声又大了几分,不得不承认,若真是叶家杀了人,直接往门口的河里一扔,尸体就往下游漂去了,哪还要走到上游处扔,怕不被人发现?
这时,另一个巡捕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我们在土地庙前的斜坡处,找到血迹和死者身上衣物的布条,能确定那处就是死者的被害地。”
然后指了一下身旁的男子,道:“这位是村头卖豆腐的,他说他昨晚见过死者。”
“你说来听听。”
“昨晚周勤来草民家喝酒,夜里我扶着他去上茅房,我家茅房正好能看到土地庙。那时就顺便往那一看,就见一个人从庙里出来,往去镇上那条路走。没走几步,庙里头又出来一个男人,一刀就往那个人身上捅去。”中年男人心有余悸地说。
“那你昨晚为何不来报官?”县令眉头拧得更深了,似坐得有些不耐烦了。
“草民......草民,当时吓了一大跳,哪知眨了眨眼睛,那两人都没了踪影,草民以为自己撞了邪,今日才知道真死了人。”中年男人吞吞吐吐说道,任谁大晚上捡见那样的场景,十之八九都会觉得是眼花了或者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既然如此,这案子就先搁着。死者是叶家的小厮,你们叶家就出几两银子埋了吧。”县令摸了摸胡子慢悠悠说道,又转头看向妇人:“你回家等着消息,等我们抓到了凶手再来审。”
而后也不等别人反应,惊堂木一拍就退了堂,脚步蹒跚地离开了。
县令这般行为,让齐婉婉目瞪口呆。
回去的路上,她不住地在那说:“这是个什么判法啊?明明我们丢了东西,人又不是我们杀的,还要我们贴钱去埋人。”
叶筠笑笑安慰她:“损失几个钱不算什么,人没事就行。幸好你早上让我差人去看了书房,不然在公堂上我还不知说什么呢。”
得了安慰的齐婉婉,心情当下就好多了,冲叶筠一笑,她五官长得周正,笑起来更是明艳:“叶公子果然大度。早知道我当时就不放他走了,跟着去看看也好。看着那么老实一个人,没想到......”
“你昨晚见了他?”一直没说话的宁飞宇问道,语气有些不好。
齐婉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漏嘴了,忙打着哈哈:“师兄,我不是看着他没拿什么嘛,就放他走了,让他以后别出现在叶家。”
“没拿什么?那叶家的账本怎么丢了?让你看着宅子,你倒好,放着贼从你眼皮底下过。”宁飞宇冷声道。
“我......他也给我交代了,说是别人让他来偷个账本,我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啊,又不是武功秘籍。”齐婉婉咬着嘴唇狡辩。
“都给你交代了,你还不长个心眼,你怎么不想想那人要叶家的账本干什么?帮叶家算账?”
被宁飞宇这么一堵,齐婉婉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一跺脚,快步往前走去。
叶筠看齐婉婉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打圆场:“齐兄,这账本丢了也不碍事,回头我让账房先生再补一份便是了,你也别太责怪她。”
“婉婉就是这性子,不说她不长记性,一会去哄哄她就好了。不过叶公子别的可以放放,那人要找的账本却是要看好了,免得被人顺走。”宁飞宇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叶筠听了这话倒是有点懵,他是真不知道那人要找的是什么账本。
不过从这后,叶家倒是安宁了不少,宁飞宇巡夜时,也没见有虎视眈眈的偷袭者了,他和齐婉婉商量了一下,决定再住几日就走,没有一直待在叶家的说法。
这日叶筠正在书房练字,书房的窗前种着一片竹子,碧叶到了秋天也不见衰败,清秀而又潇洒。
“啾啾~啾啾~啾啾啾~”竹林传来鸟叫,又隐隐有敲打窗棂的声响,叶筠不得不扔下笔,过去看看。
哪知刚走到窗前,一个鹅黄色的影子猛地从窗下站起来,把他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齐婉婉双手撑在窗棂上,恶作剧得逞般地笑道:“小筠哥哥,吓到了没?”
齐婉婉在叶家待了几日后,便把“叶公子”改成了“小筠哥哥”,说是这样叫起来顺口,且亲切。叶筠没说什么,宁飞倒是宇冷了半张脸。
叶筠是独子,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便将活泼可爱的齐婉婉,当作妹妹般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不忘给她送一份。惹得叶夫人暗地里提点了叶筠几次,说这般拘不住的姑娘,不适合养在宅院里。
“怎么跑到这来了,不去找宁兄玩?”叶筠被她吓了也不生气,示意她绕到前门进来。
“大师兄在睡觉呢,让我别去打扰他,我一个人实在是无聊的很。”齐婉婉走到叶筠的书桌前,看他写在宣纸上的字。
“过几日就是中秋了,村里会有花灯会,到时带你去看。”看着她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叶筠继续说道:“到时还可以给你做个柚子灯提着玩。”
“真的么?那有没有河灯呢?我只听人说过,还没有放过呢。”听到可以玩,齐婉婉一扫方才的沮丧。
“当然有,王伯做的河灯最结实,能飘好远。”
“可是......”才兴奋了一会,齐婉婉又带些委屈说道:“可是师兄说,这两天我们就要回鹿山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不等林绍了?”叶筠有些惊讶。
“小绍哥哥没有给我们传信,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很有可能他跟着师父直接回了。师兄说这儿没什么危险了,我们也不好一直住在你家。”齐婉婉难得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住多久也不妨事,林绍肯定会回来的,怎么说也等中秋过了再回吧。”叶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不敢肯定,林绍到底还会不会回来,毕竟他走那日也没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就是,不差那么几日,我再去给师兄说下。”齐婉婉下定决心,冲出书房,也不管宁飞宇几刻钟前才说,让她不要去打扰。
☆、第十二章
因举人村四面环山又临河,水汽充沛,四季的清晨,整个山谷都会萦绕一层薄雾。薄雾轻软,若是赶早走出去,会觉得像撞上一面水汽织成的蛛网,冰冰凉凉。只有待日头升高,村民渐渐活动起来,那雾才会消失。
此时天刚蒙蒙亮,静悄悄偶尔只有几声鸡鸣,叶筠还没有醒,只是与平日不同,他床上还躺了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西京回来的林绍。
夜里被轻轻的开门声惊醒,就看到林绍熟悉的身影,而后又见他蹑手蹑脚到床边,叶筠那瞬间只觉得有种夜会情郎的悸动,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闭着眼睛假装自己仍睡着。
虽然闭着眼睛,却仍能感觉到林绍在床边站了半晌,然后听到衣服摩擦的窸窣声,身旁的空旷即刻被填满。林绍在他身旁躺下后,又帮他把盖在脸上的头发拨开,才侧身脸朝外睡下。
叶筠整个身子都是绷紧的,在感觉到林绍翻身后,眼皮偷偷掀开一点,瞄到林绍的背影后,呼吸才敢缓过来。
大概是太激动了,余下的半夜里,叶筠一直睡得不□□稳。似睡非睡中,做了好几个零零碎碎的梦。
一会好像见到林绍翻过身来,慢慢对着他,叶筠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林绍扬起那标志性的笑容,说道:“都答应你了,不会不回来的。”
“真是太好了,过两日就是中秋节,家里做了好多河灯,还可以一起去放。”叶筠想起这两日,齐婉婉缠着让做了满篮子的河灯,正愁没人陪。
林绍凑近,用鼻尖亲昵地蹭蹭他的脸,也不说话。叶筠觉得好似要醉倒般熏熏然,快乐得都要上天。
一会他们又好像正坐在窗前,面前摆了一桌棋,落子间,叶筠问:“师父让你去西京干嘛呢?”
也不怎么的,还惦记着要问这个问题。
林绍两指间夹着一颗黑子,漫不经心回答道:“为了娶亲的事。”
叶筠愕然抬头,才发现房间已经被布置成新房模样,床上堆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门窗箱笼都贴着纸剪的喜字,桌上燃着雕着龙凤呈祥的红烛,桂圆红枣花生各色果子摆了满盘。
外头锣鼓喧天,婆子尖细的声音越来越近:“快让林公子出来,新娘子的轿子都到门口了!”
一群人涌进房间里,七手八脚把林绍拉起来,换上喜服就要拥着他出去。叶筠一着急也就跟了出去,出了门那群人就走不见了,小院里空无一人,喜庆的装饰也没有,冷冷清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筠睁开眼望着帐顶,明明是一个梦,却觉得酸涩涨满了整个胸腔,不由转头去看枕边的人。
不甚明朗的光线下,林绍舒展着眉头睡得很沉,睫毛下有一圈青影,怕是有好几天都没睡好。叶筠就那么呆呆看着林绍,想到方才的梦,百感交集。齐婉婉曾说过林绍想娶她,怕自己梦里的那个新娘就是她了。
齐婉婉性格活泼,又是与林绍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何况,以林绍的身手,必定也是配一个能与他行走江湖的侠女,而非自己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越想越觉得悲戚,不觉就滚下了两行泪。
林绍因把卷着的被子压在胸前,后背敞着觉得凉飕飕的,他皱着眉睁开眼要好好扯一下被子。
哪知一睁开眼却看到,叶筠正侧卧对着他,一串泪珠从眼角滑到鼻尖,掉落到枕头上,枕巾已泅湿巴掌大块地。
这么个天上神仙般的小人儿,泪水涟涟,看得人好不心疼。
他那点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想不到什么安慰的法子,只好把叶筠往怀里一拉,问道:“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叶筠窝在他怀里,像一只温顺得小绵羊,一声不吭。林绍将手放到他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这样安抚性的动作,反而让他哭得更凶。不时,林绍就觉得有温热的液体,透过薄薄的衣料,晕开在皮肤上。
等到叶筠哭得鼻塞眼肿,推开林绍要喘气时,林绍才略略松开了手。用手指揩掉粘在叶筠睫毛上的泪珠,好笑地问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什么毛病,问什么都不答,还哭成这样。”
哪知“读书人”这三个字正好戳中叶筠的死穴,刚刚已经止住的眼泪,刷一下落得比夏天的雷阵雨还快。
林绍最见不得人哭,何况叶筠那双眼,蓄满泪水的时候,能揪住他的心。只好抬起手,用衣袖挡住他的眼睛,忙不迭致歉:“好好好,是我不该问,你不说就不说。只要你别哭了,打我骂我都行。”
听了这话,叶筠哭得眼睛也有点难受了,才闷闷说道:“谁能打得过你......你衣袖都盖住我鼻子了,想闷死我?”
“叶小公子打我,我肯定是不还手的。别哭了好么?”林绍不放心地问。
叶筠点了点头,他才敢把衣袖挪开。倒真是把叶筠脸憋得有点红,配着那哭红的鼻头,受气包的模样。
“我梦见你和婉婉成亲了。”叶筠没有想林绍这会儿是什么想法,最终还是决定把那梦说出来。
“啊?哈哈哈,是不是那丫头又到处说我要娶她?”林绍毫不在意,眼神放空,笑道:“她刚来鹿山那会手上戴着个玉镯子,是她母亲小时候戴过的。我那时老和她打架,不下心把玉镯子摔了。她怕过节回家母亲问起,我俩琢磨了半天。最后我给她保证,说如果她母亲因为玉镯子的事打她或者不要了,我就把她娶回家。等长大后,她就老拿这事来笑话我。”
“婉婉挺好的......”叶筠垂着眼帘说道。
“那是自然,小师妹可是个大美人,求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诶?你不会是喜欢我小师妹吧?”见他这么热衷这个问题,林绍不禁有些怀疑。
“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是把婉婉当妹妹看。倒是你......”
“我喜欢的人哪能是小师妹,她没事能把我闹腾死。我喜欢的......”林绍早料到叶筠想要说什么,赶紧打断他的话,但是话说到一半却又犹豫了,自己喜欢的,自己喜欢的人是哪样的?
“是不是和你武功一般好,能与你仗剑走天涯的侠女?”叶筠索性把这个问题也吐出来。
林绍的眼神有些迷茫,说道:“不,不是的......”
他喜欢单纯可爱的?会闹别扭的?还是会像小狗一样撒娇的?
否定后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林绍也没有多想,拍拍叶筠的头,就要松开他。
叶筠没有挪动,仰起脸盯着林绍,那双勾魂的秋波里闪过一丝决绝,令林绍无端有些紧张。
“林绍,有句话我一直不敢对你说,憋了好久。可我没有办法再瞒下去了,我喜欢你。不是普通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要和你生活一辈子的喜欢。”
说完挣开林绍的怀抱,麻利地穿衣起床,叫小丫头端水进来洗漱,他不敢独自一人面对林绍,他害怕看到林绍脸上的错愕和厌恶,他更害怕听到林绍的拒绝。
林绍这一刻更是茫然不知所措,男子和男子哪能永远生活在一起,他本应该义正言辞地打断叶筠的荒谬言论。
可事实上他却退缩了,他没有办法假装自己对叶筠一点感觉都没有,没办法假装每次看到叶筠露出悲伤地表情,便想把他拥入怀中,更没有办法忘记自己要走那晚,是如何魔怔了凑上去含住叶筠的唇瓣。
那晚他滴酒未沾,如何能假装是喝醉了?
林绍回来后,最开心的莫过于齐婉婉了,叽叽喳喳围在他身边说个不停。一会说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错过了哪些趣事,一会又说叶筠给她送的小玩意。
惹得林绍不得不对她翻了白眼:“小师妹你就消停一会好么?咱赶紧回鹿山,你说给师父听去。”
齐婉婉一点也不理会他的威胁,贼兮兮地说:“可是大师兄说了,我们在叶家过完中秋再回,大师兄想看花灯呢。”
林绍瞥了一眼含笑坐在旁边的宁飞宇,哼了一声:“是是是,都是大师兄想看花灯,求着你留下的。”
“既然婉婉想看,咱们就索性多住两日。你昨晚回来怎么不来我屋睡?”宁飞宇怕齐婉婉恼羞成怒,又要斗嘴,赶紧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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