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铛——铛——”铜锣声由远及近。
“收地租的来了!?”外围那个男人鞭打得累了,揉着手腕斜倚在门口的一棵光秃秃的树旁望风,忽听见远处熟悉的声响,忙回头吆喝另外几人,“走走走,这帮小兔崽子改日再收拾,他们跑不了!”
语罢,里面的几人朝这边嗤笑:“就你耳朵灵!老子怎的甚都听不见!”
“你倒是走啊,这几个身上肯定还有油水,你不要我可拿了。”
“你也就瞅着小子们欺负,收地租的——好像真是……!”其中一个凝神听了听,面色青了青,放下了手上提起来的少年,朝外边走来。
“这个声儿……走!”这人也不再管另外三个,拔腿便跑。
见一人急逃,最初听见的男人跟着朝向一个方向逃去,院中另外两人这才知是真,亦追着先前两人面色青白地逃远了。
“我们也得走啊……”少年中渐有窃窃私语。
“可是不能把老五老六扔在这啊!”少年不愿放弃已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另外几人。
哑巴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瘸子,便站在他身前蹲下身,又扭头朝他笑笑。
“是你把我弄成这样的,你当然得背我。”瘸子一巴掌将他的头扭正,毫不客气地扔下拐子跳上他的脊背,“跑快点。”
哑巴身形亦很瘦小,背着瘸子摇摇晃晃站起,听到这一句,竟也能勉勉强强跑起来了。
二人行的离小院有些距离时,锣声忽的停下了,便见二人转过街角朝这边走来,一人手中拿着铜锣和梆子,另一人手刚从他的肩上放下。
“停下。”瘸子眯了眯眼看清二人相貌,一时大喜,在哑巴背上就拍起手来,“大恩人!快放我下来,给恩人跪下!”
哑巴又闷头将他放在地上,起身时腿有些抖,他捶捶腿,也跪在瘸子旁边。
…………………………………………
“那些人走了吗?”屠苏放下手中物什,忍不住去摸摸小瘸子乱糟糟的脑袋。
“多谢恩人,多谢!只是恩人给的钱都没了……我想拿这些钱来治他的哑病来着,郎中说能治好,真的!”瘸子抹了抹脏兮兮的脸,擦掉眼泪,“那些人害我这兄弟说不出话,他本来就体弱,这下便更找不见吃饭的活计了!”
“师尊?”屠苏扭头,却见师尊摇头:“为师并不善歧黄之术。”
屠苏把袋中的另一半银子掏出递给他:“这些可还够?”
“够了够了!恩人有何差遣,小人必定任凭驱使!”小瘸子扶着哑巴的肩膀,晃悠悠地站起身道谢。
“不必。”
“我会些舒筋之法。”屠苏忽听得师尊出声。
“若你信得过我,你的腿伤,我或可一试。”师尊神色仍淡淡。
小瘸子听得愣了愣:“能…能治好?”
师尊亦不多说,只待他回应。
那小瘸子咬了咬牙:“那些郎中都不愿意给我治,说是没了法子……恩人这么说……我信恩人!”说罢坐在地上,壮士断腕般闭上眼:“我不怕疼,就是没钱,恩人愿意给我治,哪怕治不好,我也认了!”
师尊半蹲在地上,手搭于瘸子跛脚,衣袍便铺曳开来。屠苏未见到运转灵力时散逸的微光,空气中却有常人感受不到的灵力波动,想来师尊此次一心要掩饰仙人身份,只下山来采买物品。
不知师尊所访友人,又是何等人物……
“再用些普通的伤药当可痊愈。”不多时,师尊起身,拢拢袖口:“我们走吧。”
屠苏略去身后少年不住的道谢声,跟上师尊骤然加快的脚步。
二人沉默着转过几个街口后,屠苏问出了萦绕在脑海中的疑虑:“师尊本不愿多牵扯凡人因果,为何此次会……?”
“我并未对其境遇多做改变,便谈不上牵扯因果。”师尊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屠苏早知道以师尊修为可稍勘天机,遂不再多问:“天色晚了,方才我见着那边有旅店。”
“也好,今日先休息罢。”
传道 最新更新:2017-02-22 15:44:52
第二日,屠苏仍然跟着师尊出门,走过几乎与昨日同样的路,却还不见师尊采买他说过的访友所需之物,眼见日头又将西落,渐渐着急起来。
师尊究竟有何意?
他忍不住细细琢磨这一路上师尊所着眼之物:点心铺、成衣坊、灯笼摊、古董店……实在……毫无联系……
二人正行至桥中央,师尊忽然停在栏杆旁:“屠苏,看那边。”
他闻言顺着师尊手指的方向远远望过去——当真是很远,亏得修仙之人耳聪目明——是一家红火的赌坊,后门正对着二人,门口有几人似乎起了争执,手脚之间拉拉拽拽,隐隐围成个堵住后门的圈子,忽的从门里冲出个小个子的身影,趁前头几人反应不及一头钻出圈子,迅捷地朝远方跑去。
被甩在后头的众人正欲去追,便见从门中又跌跌撞撞出来个年纪相仿、但明显腿脚不便的少年,一人抓住后领将他随手提起,朝那个跑远的少年喊道:“把你赢的钱给老子交出来,不然就弄死他!”
“你回来,别丢下我……回来啊……”被挂在半空的少年涨红了脸,胡乱蹬着腿。
即使听见了身后人的求救,前头的少年依旧头也不回,闷声不吭地飞奔,终甩掉了尾随的打手,消失在傍晚的薄雾中。
“大爷行行好,我什么都能做!不要杀我……”
“哼!一个跛子,十个你卖了都给不起,下辈子当牛做马去吧!”不过瞬息,被提在壮汉手上的少年便不再挣扎,破布一样被随手丢在旁边的板车上,一身褴褛彻底与其中的草叶垃圾融为一体。
……
紫胤这才放开紧握着屠苏的手。
屠苏盯着远处那板车沉默半晌,忽道:“这是天命?”
“是,也不是。”紫胤看着他眼中明灭不定挣扎的光,口中有些发苦,“本还有许多其他命途,可他们偏偏选了这一种。”
屠苏这份赤子之心,一直掩藏在寡言的外表下,却更为动人。如今要他眼睁睁去看他人亡途,可谓残忍。
只是悟道之途……本就如此。
屠苏盯着结了冰的河面,沉默半晌,重又抓住紫胤的手,十指相扣。
他缓缓阖眼,遮去其中波澜起伏的光芒:“那师尊又为何替他疗伤?”
“……不过是些许挣扎罢了。”紫胤摇摇头,叹道,“人世诸般苦痛,自有命定,而仙途茫茫,也不过是罅隙间寻一线生机,虚多些年月罢了。”
手背上传来屠苏稍微高些的体温,在这寒冬的傍晚十分舒适,恰恰像屠苏其人,沉寂的外表下,有着不输任何人的温暖。
紫胤用另一只手揉揉他低头才显出的发旋:“然而即使是虚增年岁,我亦盼你能安然存于……我着眼可及之处。”
“师尊此番,还欲使我知晓辨人识人之法?”屠苏依旧紧紧扣着紫胤的手,挺直了脊背,情绪平定许多。
“然。”
“即使是兄弟,也会反目?”
“即使是。”
“……他二人本相依为命,日久天长,却也抵不过这一些小利么?”
“那二人以利相合,谈不上相依,最初与你我相遇,也不过是配合无间的一场戏。”紫胤顿了顿,还是告诉他全部,“那偷儿出千赚得许多钱财,却刻意留下腿脚尚且不便的另一人,居心可昭。”
“……那孩子,并不像这样绝情之人。”屠苏似是回忆起那二人相处情景,缓了许久才道。
“眼见非实。”
“……师尊,是想说欧阳……”
“屠苏。”紫胤声音沉沉,打断他的猜测,“不仅如此。”
听见他骤然低沉的声音,屠苏不由对上了他的视线。
夜渐渐降临,远处的灯火映不到此处,徒留二人处于暗色中。屠苏眼里的猩红色沉浸于夜中,遍寻不见,仿佛恢复了原本纯净的黑。
紫胤一手描摹这双熟悉的眉眼,指尖渐渐顺着眉心朱砂,滑入鬓角:“屠苏,我可曾说过,你很好。”
“师尊……?”屠苏轻轻用拇指磨挲紫胤的手。
“为师知你受煞气驱使,造下许多杀孽。却也知晓你心中善念胜过这世间许多人,时值多年仍能保灵台清明。更何况……”
“我早允诺会护你,便不许你妄自菲薄。”
自与屠苏同住,每日看着他在自己身边,格外放松地修习剑法,紫胤便常常想起还在天墉城上时他如履薄冰的境地。
那时他在自己印象里,便是沉默寡言,遇事便一力承担,遭构陷也不多加辩解的自轻模样。后来离开昆仑山,这种趋向似乎消失不见,但每每煞气发作,他就又仿若无知无觉一样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好像……潜意识里去寻求毁灭。
他不愿见到这样一柄不世出的宝剑,自己沾染锈迹,于时光中扬作尘土。
“弟子……明白了。”屠苏微微笑了笑,神情放松,“自当如师尊所愿。”
…………
“呵呵……”黑暗里,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将屠苏从睡梦中唤起。
“……我的,半身。”这声音如薄纱轻笼,随着屠苏的清醒消散在耳边。他一下坐起身来,提着放于枕边的焚寂翻身下床,环顾四周,却未见任何异状。
“何事?”床内侧的师尊亦起身,却并未有警戒之象。
“师尊可有听见…………想来是梦魇。”屠苏这才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方才声音,确是如梦似幻,仿佛有人在耳边呢喃,却感受不到丝毫气息。
“你实在忧思过重了。”师尊拍拍外侧的被褥,“回来,小心受凉。”
“嗯。”屠苏重又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他的视线不由从帷幔顶转过,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师尊安然的睡颜映入眼中,此时他撤去在外的伪装,散落在枕上的白色长发与屠苏的乌发交织于一处,在屠苏眼中,不知为何,竟多几分明艳的颜色。
师尊身上一直有种清淡的檀木香,这种香气萦绕在许多只与他独享的记忆周围,而如今,屠苏已经注意不到这香气了——二人居于一处,气息几乎不分彼此。
或许自己身上,檀木香从未散去过。
“早些睡吧。”
师尊温暖的手忽的握过来,安抚似的捏捏他手心。
他并未答话,反牵住师尊的手,仿若汲取温暖般不愿松开。但只是这一小小的改变,他便能放松地阖上双眼了。
异变 最新更新:2017-02-22 15:52:43
“你还记不记得先前在外边卖画的那个老婆子?”
“她不早让她儿子葬了吗?”
“可不是么,可你看外边那是谁?”
屠苏正要与掌柜结算房钱,闻言不由朝外边看去。
夜幕早已降临,旅店门口灯笼暖光映于地面,显出一片澄红色。年关将近,即使戌时仍有不少摊贩热情地招呼过往采买年货的行人,然而这卖画的婆婆,却显得寂静非常。她独自僵坐于椅上,面前如往常一般整齐地摊开十几幅水墨写意,其中还夹杂着几幅颇为应时、吉祥喜庆的童子年画。旅店前灯笼红彤彤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让这张过去十分慈祥的脸显出几分诡谲。
“她!她不是死了么?我亲眼见她儿子给她下的棺!”
屠苏皱了皱眉,的确,门口的婆婆身上气息虽无异常,神情却不太对劲……
“请先等等。”他对正拨着算珠的掌柜道,转身出门,朝灯下的画摊走去。
“您的画,可是要卖?”
婆婆缓缓点头,也不出声,眼珠缓缓朝着屠苏的方向转动,却没有焦点,仿佛面前无人一般。
“失礼了。”屠苏用手在她面前晃晃,却未见她开口,只觉事有蹊跷,便欲探她脉搏。
“别碰我娘!”远远地,忽传来一声吼,引得店中人纷纷侧目去看门外。只见一书生打扮的青年猛地冲过来,以护卫的姿态拢住那婆婆瘦小的身躯,转头斜眼睨视屠苏:“买画便买画,作甚动手!”
“……”屠苏自知理亏,后退半步道:“在下只是观令堂神色有虞,想稍作探查而已。”
“……我娘很好,不必你来探查……对…没有比这再好了!娘,我们该回家了。”书生说着便有些激动,然而又迅速镇定下来,安抚了怀中的母亲,转身收拾起桌上的画作,故意对屠苏视而不见。
屠苏一时无他法,只目送着那书生搀扶着他娘走远。
“发生何事?”屠苏回了房中,阖上门,便见师尊正收拾着几日来二人散落在屋中的一些物什,现下已停了手,似是已然发现他神色不同于以往。
16/20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