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悟 最新更新:2017-02-22 13:38:28
“少恭曾与我说过几处落脚的地方,我们刚从琴川过来,那就先去……江都好了。”风晴雪仔细想了想,微微仰头,向红玉征询。
“那便依妹妹所言。”红玉点头,“我们这就出发。”
不久,二人站在一处高大的牌坊前,后有小桥流水,回环曲折,将要入夜,其后看不分明,便只觉蜿蜒幽深。
再往里行,桥上人渐多,初时只见得到粉黛浓妆的年轻女子,招摇着暖熏的香气娉婷而行,渐入深处,便常见郎妾出双入对语笑嫣嫣,虽时值寒冬,气氛却仿若暖春般醉人。
行至尽头,终于见到了半掩在夜里的小楼。小楼四周繁花烂漫,本身亦可称得上是雕栏玉砌,然而二人面前却有一人,容色竟还要胜却这寒冬中盈盈盛放的花簇,虽未作盛装,却相当博人注目。
“想不到我花满楼竟有一天要做女人的生意了,呵~”女子以团扇遮面轻笑,目光倾注于晴雪身上,“小妹妹,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我……我……”晴雪一时结舌,回头颇似求救一般看向红玉。
“我们到此是为寻人,寻一名为‘瑾娘’的女子。”红玉早料到此处是何地,无奈之中亦有万分庆幸——还好未放晴雪一人离开……
“哟,你们找她何事?”瑾娘闻声才注意到晴雪身后一袭红衣的存在,不由心里警戒,渐渐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是少恭的事……”晴雪虽心有疑惑,还是暂且置于脑后。
“?!”眼前女子摇着团扇的手骤停,面上的笑意也迅速消失:“你们随我来。”
二人随她入了楼中,只见楼上楼下装饰截然不同,楼上更似佛堂静室一类,以屏风隔断,一侧空无一物,另一侧也只放了一张低矮长桌,寥寥几个蒲团,室中燃着檀木香,驱散了人胸腔里积了一路的脂粉气。
“我就是瑾娘,二位与少恭是何关系?”辅一安定下来,瑾娘急匆匆问。
“你……近来见过他吗?”晴雪闻言脱口而出。红玉见状微微叹气,将手放于晴雪紧张地攥成拳的双手上,轻拍了几下。
“我们是他的朋友,此番前来,是为向你打听他的消息。”
红玉冷静地将青玉坛所见扼要述出。
语罢,便见瑾娘颓然放下团扇:“我早劝他……哼!如今真把自己搭进去了!”话至中途已然另起愤愤之意,她啪的一声把团扇拍在桌上,“你们身上可有沾染他气息的东西?时日越近越好!”
晴雪只管搜寻身上零碎的物件,心急之下便有些毛手毛脚,红玉摸摸她的额头:“不要着急,他不会有事的。”见她平复了气息,转而又问瑾娘,“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你们既然听少恭说过我,怎不知我的卜算之能?”瑾娘许是怒气当头,语气里都带了几分火星。
说话间晴雪已找出了当初装玉横的布袋,交于瑾娘手中:“这个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从桌下拿出些卜卦器具:“你们可先在楼下稍候,”
过了一会,瑾娘从楼上下来了,眉头深锁。
“不成……难怪以前他从不让我为他卜卦…………单凭卜卦之术,我竟测不出他的去向。”她将布袋还于晴雪手中,摇摇头,“我还可开天眼一试,只是不久前刚刚用过,这几天怕是无法打开第二次,要是你们信得过我,不妨在我这花满楼暂且住上半月,等我开一次天眼。”
晴雪已稍微冷静一些,她捏着手里的布袋,心里有几分了然。
其实早些时候,早到刚刚碰见少恭一行人时,她就偷偷用幽都法术探查卜算过每个人。
除了作为千年古剑剑灵的红玉,只有少恭的魂魄异常混乱,生出几分难辨之意。那时起,她就明白少恭断然不是表面上那样的普通术士……如今,寻常卜算测不出少恭境况,实在意料之中。
“瑾娘姑娘所说天眼……莫非是……”红玉稍作思索,面上难得显出了些好奇神色。
瑾娘观其面色,点头便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
“那我们便多有叨扰了。”红玉立刻行了一礼,“承蒙相助,我们自然是信得过您的。”
“你倒是……呵,不错不错,我带你们去休息。”瑾娘本来对红玉颇为忌惮,起初是因她身上气质不凡,而今见她有礼而知进退,兼具妩媚大气的外表,竟产生了仿若君子同道的惺惺相惜之感,便急着安置她们,好快点去整饬自己。
……
“红玉姐姐,天眼很厉害么?”进了屋中,暂别瑾娘,晴雪问起红玉。
“天眼传说可窥万事万物,只是窥视者会因所窥之物相异而承受不同惩罚,她肯帮我们开天眼,已经是帮了大忙。”红玉拢拢袖子,“我活了这么久,对于身负天眼之人,也只是听闻过,他们所受天谴繁重,故而年幼夭折者居多,且极为稀少。而这位瑾娘姑娘能安稳历过许多年岁,想来心智非凡。”
晴雪点点头,神色不似方才怔愣:“少恭认识好多厉害的人,一定没问题的。”
“是啊,晴雪安心等着便是了。”红玉观她眉宇间滞色一清,亦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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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屠苏睡下了,紫胤依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却并未如这几天来一般入定。
屠苏究竟想要什么?
他难得如此明确地对自己提问,然而他亦明白,答案早已摆在那里,只是他不愿去碰触罢了。
似乎过了头。
不……师父爱护徒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反倒是过去自己未尽责……
紫胤还曾想过,不同于陵越,将来屠苏若是出师,可自成一派、可入世斩妖除魔安定四方、亦可再回天墉城接替自己,甚至可以归隐一方,闲云野鹤。
不过,这许多不同的选择中,自己总会与他成为相交淡如水的朋友,若是再时不时一同品剑抚琴,便可称得上生平快事,然而他并未料到,屠苏要的似乎……不止于此。
折服于风姿……
思及此,几日前屠苏的话,重又回荡在耳边。现在想来,不知为何,那时自己实在惊诧过了头,之后如何回应的屠苏,也未作仔细考量。
寻常师徒之间,弟子仰慕师尊风姿,实在再平常不过,屠苏不过是不善表达……
当真只如寻常师徒间弟子表明尊师之意?
屠苏该是同陵越一样,向往自己的高深剑术与广博阅历,而自己恰又每每救他于危难中,便更多了感激与崇拜,不愿见自己尤自菲薄,这才有了那一番话。
然而屠苏却说:我与您诚心相交……
关护屠苏,不过是因为他的焚寂剑是万里挑一的绝品罢了。
若是如此,何必带他回天墉城收为亲传,教导十余年?又何必次次为他清煞静心,寻找不下千种古籍以解苦痛?何必初闻他下山不顾伤势未愈亦要寻他护他?又何必,以结界,以言语、以情分……将他困于此。
死劫躲过了一次,躲过了两次,这些天过去,亦再无预兆,自己将他留在这里,究竟是出于谨慎,还是,私心?
过去的那些清澈且温暖的回忆自此,忽然都蒙上一层暧昧纠缠的雾气,仿若心魔顿生,难守灵台清明,回过神来,紫胤已近了床铺,低头抚上屠苏眉心一点朱砂,缓缓顺着拂过眉毛入了鬓角,手腕处被他温暖的吐息激起一阵酥麻。
他忽的退开,指尖上已然残留了柔软而细密的发丝触感。
他一甩袖,背着手出门,然而那只被攥得紧紧的手,尚且有如烙过印,擦过发丝处的灼热感,久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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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雪实在耐不住性子等,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
“妹妹莫急,我们去外面透透气。”红玉牵起她的手,拉她出了小楼。
楼外仍如她们初来时繁花交映,而今夜将近朔月,夜空中清辉暗淡,惟余星辰争辉,亦另有一番景致。远处有笑语声声,兼之琴瑟丝竹歌声莺莺,烟火红尘意颇为浓重。
“哪怕此处不成,不是还有另外几处么?我们一个一个找过去,总能有线索。”红玉坚定看着晴雪双眼,纤纤玉手去抚她眉间皱痕,得她回视,又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晴雪是好姑娘,不会遭上天薄待。”
“我……”
“要是老娘算不出来,大晚上你们这就要走不成?”瑾娘倚在二楼木栏处,美目怒瞪,倒与身上盛装华服颇不搭。
“瑾娘姑娘勿恼,我们这就上去。”红玉知她说是气话,心下安定,想来少恭之事有了眉目,正欲行礼,便被晴雪拽着急匆匆进了门。
“少恭此时无虞。”瑾娘挑了最重要的先说。
晴雪长长舒了口气,这些天来消失无踪的微笑又渐渐回到她脸上:“太好了……那您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的方位我只得到大概,应是在西北方,周有群山环绕……山中有薄雪……”瑾娘努力将纸上艰涩的文字译出,“他此番劫数未过,却又有遇死逢生之象。”瑾娘抬头:“依我看来,还是先找到他为好。”
“西北方群山……雪薄……”晴雪喃喃,“这样一来范围缩小好多啊。”
“那我们明天就动身吧。”她拽拽红玉的袖子,悄悄说。
“我可听见了!哎,要不是老娘还有这么多姐妹在这里,一定要和你们一块儿上路…………罢了,再有什么需要,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这儿找我。”瑾娘叹口气,却也对晴雪这样纯然的性子生出了几分喜欢,她摆摆手,“去吧去吧,明早就不给你们送行了。”
交心 最新更新:2017-02-22 15:11:56
傍晚时,有小雪纷扬飘下,后又渐渐转成鹅毛大雪,天地之间,一时雪雾弥漫。
屋外又有竹枝折断的轻音,随后便是屠苏的落子声,紫胤本来盯着棋盘的局势,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到屠苏落子的手上。
棋子是玉制,分黑白两方,屠苏执了黑子,便有了分明的颜色。近来又常常下棋,食指的指甲稍稍磨平了些,在烛火下泛着莹亮的光泽。
紫胤看过许多人的手。
单凭一双手,便可断出他是否执剑,又有何许境界,与剑契合与否,有时甚至看得出持剑者惯用招式、短处,并由此判断其趋好为人。屠苏的手,仿若天生为执剑而生,筋骨修长强韧,经得起百千种不同剑招的修习,然而这双手,却最适焚寂。
焚寂,一把无鞘可出无尖可刺却也不可轻易挥动的绝世断剑。
一把,带给屠苏如斯命运的,凶器。
可惜。
直到再一次听见竹枝折断声,紫胤方回神,烛泪比起方才,已然在它脚下聚了更多。
棋局里,黑龙尾被白龙刺了一下,血液却收不住,隐隐有溃散之象,然而屠苏落了一子,便鲜血淋漓斩了一整条龙尾,无尾之龙獠牙爪锋反而利落起来,直逼白龙心脉。
“……屠苏可曾想过退路?”紫胤只觉杀伐之气迎面,然而他面对的敌人,却早已伤痕累累,满身浴血。
“孤军奋战,无路可退。”屠苏摇头,眸色沉沉,似乎有些泛红,“既然做了,便不悔。”
紫胤定睛观他眼中神色,黑眸一如往常沉静,那抹红似是幻觉。
“……这盘棋,我若再守,便要输了。”紫胤提子,在棋盘上停驻片刻,终还是将其放回棋盒,“今日就到这里罢。”
屠苏却未动:“师尊为何不应战?”
“……”紫胤别开头,无端觉得屋中炉火烧的太旺,教人发闷。
“今日乏了,早些休息罢。”紫胤起身,专心收敛棋子。
“弟子……知道了。”屠苏眼中红光一闪而过,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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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的似乎只听见落雪声。
紫胤受杀气激发,从入定中惊起,转头便去看床上的屠苏。
床上有一人影,直挺挺坐在边上不动,无声,无息。
紫胤走近,却见屠苏双目紧闭,眉头皱起。
他忽想起今日该是朔月,未听屠苏称起,自己便也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屠苏?”今夜与往昔相异,并未有煞气满溢出屠苏周身,然而这般静默的屠苏,反而更令人不安。
他试探着搭上屠苏的脉,输了些清气。刚要放手时,却猛地被一直未动的屠苏抓住。
“屠苏?”他动了动手欲轻轻甩脱,却被屠苏抓的更紧了。
“师尊。”屠苏并未睁眼,梦呓般轻道。
紫胤僵住,这语气实在太不像他,无比柔软,如水沁入人心。
却在他心里刻下深深印痕。
“你,说过。”语声渐渐轻不可闻。
“会一直。”
“在。”
最后一字甚至轻过落雪,紫胤并未听清,却直觉有异。
屠苏缓缓睁眼,红芒大盛,随之而来的便是猛烈如罡风的杀气,冲着近在咫尺的紫胤袭去,他一时被屠苏制住一手,只用左手去抵挡突然直取面门的掌风,然而还未触及预料之中的袭击,右手的钳制便被放开。
紫胤移开面前抵挡的左手,却见面前的屠苏双手死死掐住自己脖子,眸色红黑交替,他手上迸出青筋,仿佛要在脖颈上抠出五个血洞来,压抑的低吼自他紧咬的牙缝里迸出:“师尊……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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