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被安排到了飞船二层,这一层的活动空间很大,无论吃饭也好做其他事情也好都方便轮椅活动。兰斯对一切都抱着好奇心,当飞船离开大气层进入宇宙时,他会在活动室一待就是一天,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
“感觉怎么样?”谢泽走进活动室,将门反锁,见兰斯的轮椅看着窗外,他从傅香农那里知道兰斯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整天,中间只注射了一些能量液。
这样其实不太好。人如果经常独自面对虚空,大概率会患上虚空幽闭症,有自闭和自杀倾向。飞船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星际游荡,就像真正的幽灵那样,不知来处,不知去处,所以会取这样一个名字。那段时间他有自杀倾向,偶尔会想着就这样驾驶着飞船,朝着恒星方向行驶,然后在炙热的光中融化,也未尝不是好事。
最开始他不知道飞船有录像功能,监视无处不在,而他会不自觉地呢喃,对着无人的空间自言自语,看着就像和幽灵对话。喻采通讯都直接免了,开着飞船过来当面把他骂醒,骂他是懦夫,骂他一点用都没有,然后借给他三十万亿,让他作为抚恤金发给那些追随自己的士兵。谢泽欠下巨债,只能咬着牙活下去,直到他阴差阳错救下了李维京,两个人会有交流,减少人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间,情况才逐渐变好。
“感觉很好,从前我只能在苍穹之下看星空,没想到换个角度,星空会这么美。”兰斯道。
谢泽感觉到他说这话的感情应该是温柔而感激的,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兰斯旁边,“为什么我会觉得你不太好呢?你似乎萌生了死意。”
兰斯食指定住,他无法拥有表情,但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他似乎在苦笑:“是吗?被你看出来了,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你看着星空的眼神就像看着既定的归宿。”谢泽解释。
“大概因为,星辰是我们的来处,成为我们的归宿也是命定的。”兰斯道。
“听起来令人费解。”谢泽耸耸肩膀,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我放首歌给你听。”兰斯动了动手指,他的轮椅扶手镶嵌微型电脑,接入寰宇网络,一番娴熟指令后,声音在活动室里响起,回荡:“……恒星走到不稳定的晚年,然后爆炸,散射出他们内部高密度的中子,穿越星系。
仰望夜空,我们的一部分,宇宙本身存在于我们之内。
我们是星尘,以最崇高的方式,被宇宙所呼唤,接触宇宙……”
“这是什么歌?”谢泽听的有些入迷。
“我们是星尘。”兰斯回答,“来于尘土,归于尘土。”
“你为什么会想到死?明明都坚持了这么多年。”谢泽问他,“是因为你的病吗?”
“可以说是,但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是星尘》确实有这首歌,youtube Symphony Of Science系列,音乐制作人John D Boswell 收集全球顶尖科学家、哲学家的语录混剪出来的,因为这个系列入了宇宙的坑,现在还没有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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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系列都比较喜欢,卡尔·萨根、加来道雄的书都值得一看,《宇宙:一场时空漫游》纪录片值得一看~
第12章 梅开三度
谢泽有些糊涂,他随手倒了一杯酒,正是兰斯带来的葡萄酒,味道醇厚,让人陶醉。
“这是我出生那年摘的葡萄,然后酿的酒。那一年阳光很充足,葡萄酒很畅销——忘记说了,我的父母是农场主,多拉A行星所有的葡萄都是他们种植的,然后会酿成葡萄酒贩售,据说我出生的样子又圆又胖,和葡萄有些像。”
谢泽听的入迷。
幽灵号保持光速前进。
“我的病是在七岁那年发现的,那时候我很容易摔倒,不知道原因,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身体不平衡,于是没有告诉家人。但之后越来越严重,我不得不待在轮椅中,但这只是开始,一开始不能走,然后到全身,最后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现在离最后一步也不远了。”
“那段时间我会把一切完好的东西砸掉,或者直接用□□击碎,有时候甚至想着直接拿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来那么一枪,结束这无尽的苦难。妈妈以泪洗面,爸爸摇头叹息,他们老的很快,我意识到这种发泄行为无济于事,只能让身边的人担心,于是渐渐收敛了情绪,变得沉默。以前我总是静不下来,在田野间奔跑,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十分野性。病了之后爱上了学习,进入寰宇网络的虚拟图书馆,渴望用浩如烟海的知识填补心中的空缺。”
“我接受了自己控制不了身体的事实,但无法忍受来自别人同情的眼神,于是搬到了庄园,陪着我的只有斯通纳。它懂我所有的指令,但不会流露出悲伤或同情的眼神,永远忠于我,不会背叛。我想,这样活着也不是不可以。我在它的脑海里存着一道指令,如果有一天我的食指也失去了控制,那么这道指令将会执行,将我燃烧成为灰烬,撒向星辰大海。”
谢泽看向他的侧脸,看到他的眼睛,亿万浩瀚星辰倒映在瞳孔中,仿佛有墨汁晕染,将其染成黑色。
“毕竟对于活着,我已经尽力了。”
“那是什么让你提前了自己的计划?”
“我患上了冰冻渐离症。”(*注:冰冻渐离症,作者编的,不要当真)
“这是什么病?没有听过。”
“是一种针对大脑的病,人会逐渐忘记从前的事情,智力也会渐渐消失,直到最后成为一个白痴。”
谢泽不禁动容。他想,老天在优渥一些人的时候,总是会一遍又一遍的将苦难加诸在另一些人身上,厚此薄彼。
兰斯的轮椅转了个方向,和他正面相对,看到了他的表情:“你在可怜我吗?不必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我这一生灵魂困在沉重的躯体里,现在终于要告别它,或许这时候祝福更合适。”
飞船这时候响起警告声:“即将进入跃迁门,请乘客系好安全带,即将进入跃迁门,请乘客系好安全带。”
谢泽在电光石火间有了新的念头,他将兰斯固定在轮椅中,然后将轮椅的扶手固定到透明的舱壁上,自己则是拽住活动室边缘的拉环,在一旁当护草使者。活动室的所有物体被锁在原地,避免飞船加速和减速过程中直接撞到人身上,把人撞成残废。
兰斯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请你看宇宙最绚丽的风景。”谢泽促狭地笑。
在宇宙中,远远地看跃迁门就像看大海上的灯塔,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每一个跃迁门的建立,意味着这附近有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系,或者改造后可以让人类居住,就像蒲公英,被风一吹,散落到天涯,文明自此扎根。
跃迁门呈圆形,边缘泛着高亮的白色光芒,中间跳动着蓝色的弧,像恒星表面的太阳风。门前有空间站收费,电子结算后,闸门打开,高亮的蓝色弧光跳跃,让飞船通过,之后慢慢褪去颜色,又恢复漆黑如常。
缴纳了过门的费用,幽灵号的身体逐渐消失,进入五维空间。
对兰斯来说,那是一次终身难忘的回忆:他的大脑异常活跃,身体变轻,有种它再次接受自己控制的错觉。他看向透明的舱壁,无数道光芒进入他的眼睛,忽明忽暗。
他知道那是星辰的光芒,有些是几年前发射出来的,有些是几百万年前发出来的,也许有一些是宇宙在最初爆发时就发出的光芒。如今那些发射出光芒的恒星或许已经度过几十亿年的时光,走到了暮年,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不断地坍塌,最后形成黑洞。也许是经历下一次爆炸,最后分解成的原子重新组成了新的生命,延续着宇宙的光辉。
铭记在心中的,是亿万星光注视下身体重新轻盈的感觉,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足够让人热泪盈眶。
朦胧间,他耳边似乎传来星辰的吟唱。那是生命诞生之初的旋律,指挥着每个基本粒子运动,仿佛有一道蓝色的光芒进入他的身体,抚平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愤恨不平,让他的灵魂重新变得平静。
谢泽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低落到他的脸上,他解放自己的右手,摸了摸那处,是一滴眼泪。
他高估了自己手臂的力量,从下一个跃迁门出去的时候飞船减速,他直接撞到墙上。舱壁发出沉重的碰撞声,他喉咙深处冒出一声惨叫,从舱壁反弹到房门,路上和各种桌椅相撞,停在房门,滑落在地,捂着脸,鼻血肆流,从指缝渗出去。
军刀在听到他的惨叫声后跌跌撞撞的往活动室跑,以为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打不开门,直接用戒指解锁。
推门进入的时候,谢泽因为头晕眼花正在回血,结果又遭受了致命一击:他的脸和墙壁再一次亲密接触,鼻子遭受二次攻击,他感觉自己的鼻梁骨已经摇摇欲坠,发出了罢工的讯号。
是谁?究竟是谁?这简直是谋杀……颜值!谢泽热泪盈眶,痛的。
军刀在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才明白门后有人,他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壮胆,走了进去。刚跨出两步,直接被谢泽提着领子按在墙上,将鼻青脸肿的脸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脸恶狠狠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军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心想完了,好想凑上去吻他。
他的耳膜全是心脏狂躁的跳动声,这玩意很不听话,不由得他来指挥。军刀很担心谢泽听到,于是轻声咳嗽一下,手覆在谢泽提着自己衣领的手上,温声道:“对不起,任由你处置。”
谢泽:“……”
这该说什么?他只能卸下军刀的衣领,转念一想:“这样好了,从今天开始,你掌握厨房,我实在是不想吃Viking做的饭菜了,每天都像是以身试毒。”
李维京听到他的惨叫声闻讯而来,但动作没有军刀快,这会儿才赶到。好巧不巧,正好听见这句话,她眉毛一扬,抬脚踹开门。
梅开三度,站在门后壁咚军刀,门板无情的朝着他的后脑勺招呼,军刀眼疾手快,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带入自己的怀中。
“你做——”
没等“什么”这两个字出口,门板撞到军刀的手背,击中手指根部关节,皮开肉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你没事吧?”军刀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关怀备至地问谢泽。
谢泽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拉下来他的手看到伤势,对进来的李维京怒目而视:“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开门?”
李维京看到他们执手相看泪眼,有些无语凝噎,她抓了抓短如刺猬的头发,对军刀诚恳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居然在门后,为了弥补错误,接下来的时间还是由我来做饭吧。”她说着看向谢泽,语气分外诚恳,“船长,我保证会对伤员和正常人区别对待,努力锻炼厨艺,争取做出来的不再是□□,争取是解药。”
那一天,谢泽回忆起了被黑暗料理支配着的恐怖,以及被李维京用黑暗料理威胁的屈辱。
军刀温柔道:“没关系,我手上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好,飞船上应该有细胞再生治疗仪吧?”
“飞船上怎么会有那么高级的玩意呢?”李维京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幻想,“毕竟我们是负债累累的幽灵号啊。”
第13章 卖关子
“我说,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兰斯的电子音响起,“感觉这样挂着有些怪怪的。”
李维京看到轮椅粘贴在舱壁上的兰斯,眉梢扬起,“船长,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雇主的?”
她过去将兰斯的轮椅放下来,兰斯主动解释:“不必怪罪船长,我要感谢他,这是我旅途中最大的收获。”
他的轮椅徐徐往这边滚动,这一次他眼睛不再灰暗,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谢谢你,谢泽船长。”
谢泽爽朗的笑起来:“啊哈啊哈哈,我居然这么有魅力,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呐!”
他拉着军刀往医疗室走,使了个眼色,让李维京盯着兰斯。
李维京虽然嘴上时常和这个没什么正形的船长相互嘲讽,但在正事上是非常认真,甚至到一丝不苟地步。虽然谢泽只是递了个眼神,但她明白其中的含义:谢泽忧心忡忡,那证明兰斯有状况。
她于是寸步不离的盯着兰斯。
军刀任由谢泽牵着他的手,享受这难得的亲密时刻,甚至忘了痛。
谢泽的记性不行,不记得东西都放在哪里,于是只能翻箱倒柜,找出来纱布、药和酒精,先用酒精消毒,涂上一层药粉,最后用纱布裹住军刀的手,包的像一个粽子。
军刀从头到尾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的脸。谢泽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帅,就像从前他偷偷去舅舅的书房,能看到他看着空中的星图眼睛一眨不眨,搜索脑中浩如烟海的信息,像拼图那样,一块一块的拼上去,将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都涵盖进去,做出最优决策。
赛林那时候只觉得他很帅,后来知道一个词:性感。
他有时候会显得很疲惫,趴在桌子上直接就睡着了,这时候赛林会偷偷摸摸进去,然后站在书桌旁盯着他看。那时候舅舅是他的偶像,他发誓长大后要成为像舅舅这样意气风发的指挥官,后来他确实做到了,但舅舅并没有见证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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