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包的还不错。”谢泽摸着自己的下巴自鸣得意,“就是这些天你的手别沾水,这个药粉是我有一次做任务别人赠送的,外伤修复功能一流。”
“你试过?”军刀忽然问道。
“当然,伤疤是男子汉的功勋。”谢泽露出一个带有匪气的笑,瘦削的身板配上这样一个笑容,就像迎风摇曳的小白花忽然长出剪刀手,说不出的违和感。
“你身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吗?”军刀佯作随意地提起。
谢泽的笑戛然而止,淡淡道:“哦,这个伤势陈年旧伤,因为当年我年轻气盛,莽撞不长记性,犯下了一个错误,所以有了这道伤疤,算是一个教训。”
“疼吗?”军刀问。
“伤口哪有不疼的,都是肉-体凡胎。”谢泽不抬想聊这个话题,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技巧堪称拙劣,“快中午了,我好饿,去吃饭吧。”
这些时日幽灵号上的饭菜都是由斯通纳这个万能的机器人管家来提供,它会优先给他的主人做好食物,之后再给他们准备,但食物的味道已经足以让人感动到泪流满面。正是因为接受过美食的驯养,谁也不想再回到黑暗料理时代,就像经过文艺复兴,谁都不想回到中世纪的黑暗统治中。李维京自己都有些消极怠工,所以谢泽想着干脆从军刀下手,换一个厨师,免得每天都要眼睁睁看着李维京糟蹋原料,还要把这些东西吃到胃里。
想想就生无可恋。
飞船继续稳定的航行,已经快到银河帝国的边缘了,大概再过三天就到和兰斯之前定下的目的地。
谢泽在和兰斯下电子围棋。
他是个臭棋篓子,如果用实体下的话肯定会悔棋不倦。但电子围棋大概是为了防止他这种厚颜无耻的人耍赖,没有设置撤回这一动作,害的谢泽只能看自己被围剿然后大龙被屠,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开始装模作样的找借口:“好长时间没有拿棋了,水平一去不复返了,想当年我可是打败——”
话音戛然而止,兰斯眼带笑意,缓缓在触摸屏上移动:“打败什么?”
打败全军无敌手,号称幽灵棋手……
往日的荣耀并不适合在这个场景提及,一个死人有什么可提的呢?谢泽佯作无事的笑:“我可是自己都打败不了自己呢。”
说到这里他倒是起了兴致,右脚抬起,踩在椅子边缘,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坐着:“有一段时间我和朋友们被滞留在鸟不拉屎的荒野星球,那地方没有寰宇网络,也没有可以八卦的,一堆大老爷们无聊至极,于是磨了几副棋,有围棋,象棋,军棋,然后举行比赛。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条件,结果我把所有人都给赢了,他们不服,让我一对八,三局围棋三局象棋两局军棋,我八局全赢,获得一个称号:蜘蛛。”
“为什么?”
“因为我长了八只手和八个脑袋啊。”谢泽身体往后一躺,眉宇间的得意掩盖不住,“以至于后来我再想下棋,他们见到我就绕着走,无奈之下我开始自己和自己下,左手白棋右手黑棋,最后硬是下到平局。”
那是他最锋芒毕露又心无城府的时候,在军中,努力会被同伴看在眼里,收获别人的心悦诚服。在塞纳尔星海战役中,上峰抛弃了他们,他临危受命,接过指挥权,集中全部兵力攻击一处,避免分散作战带来的问题。半个月加起来睡的时间不超过24个小时,先是游击逃避,用拖字诀将敌人的耐心全数拖没,然后闪电战将敌人击溃,成为银河军事史上继银河帝国开国皇帝爱德蒙后再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因为这场战役连升三级,用实力堵住了别人的嘴。
“我打败这么厉害的你,是不是意味着我更厉害?”兰斯问道。
谢泽无声无息给兰斯比了个大拇指,“服!”
“因为我也时常自己和自己下棋,不过我不用电子围棋,而是在脑海中计算,从头到尾一步一步推进,最后分出胜负。”兰斯慢慢道,“在我还能动的时候,我拼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动,后来全身逐渐失去控制,手指动起来很慢,别人不喜欢和我对战,我只能自己和自己对战。到后来微操熟悉了,我仍然习惯自己和自己对战。”
谢泽想象那样的画面,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周身笼罩寂寞,颇觉无所适从。
“现在看来,我的水平还是一流的。”兰斯道,“这么一说,我并非一无是处。”
“怎么会?你的毅力和坚韧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谢泽由衷地称赞,“现在技术赋予人太多太多东西,以至于人的身体虽然日渐强壮,但心灵却日渐衰弱。碰到这种病,估计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自强不息。”
兰斯沉默了很久,谢泽看他的眼睛,从里面看到疲惫和无奈:“但我宁愿健全而无用,也不愿残废而探索啊……”
谢泽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安慰他,就看到他眼睛迸发出光芒,手指颤抖,触摸屏感应出一堆乱码:“@#@……#%&%¥……&%*”
“怎么了?”谢泽朝着窗外看去,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好奇的看向兰斯。
兰斯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道:“我刚才看到一颗行星和它的卫星,那颗行星周围有巨大的尘埃云,乍一看就像戒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哦,那是钻星。”谢泽说到这里耸耸肩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很多帝国相爱的年轻人会将这里作为爱情圣地,携手前来朝圣,但往往他们还没到目的地,就分手了,所以钻星有一个外号。”
他卖关子,故意不说,钓兰斯的好奇心。
兰斯果不其然上当,顺利的咬上这条鱼饵:“什么外号?”
第14章 希望
李维京从一旁路过,凑巧听到这一段对话,作为一个船长黑,自然是要拆船长的台,不拆不是帝国人。她一手搭在谢泽的肩膀,直接告诉兰斯答案:“钻星的外号又叫分手快乐。有商人很有头脑,在这里做生意。如果看到情侣感情很好,他们会说一生一世,贩卖钻石和花,方便人求婚,之后还有配套的宾馆服务;但如果感情谈崩了,他们会欢迎这些失恋的人喝酒,喝醉了会有机器人送他们回宾馆。这些机器人温柔体贴,在他们失意的时候送上人间温暖,让他们醒来之后回味无穷,买一台回去。不论如何,来了都要消费。”
“哦?”军刀也“凑巧”路过,加入聊天,“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谢泽木着一张脸,因为知道李维京肯定要揭穿他的黑历史,他有点想退出群聊,和这群人自此江湖不见。
李维京看到他的脸色,立刻让他如愿以偿:“因为船长以前干过这样的事啊,他说要去办事,结果彻夜不归,于是我就去找人。结果有人不仅宿醉,彻夜不归,还拉着美女机器人的手不肯放,硬说人是红粉知己……”
军刀默不作声的看向谢泽,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船长还有这种爱好。”
谢泽掩面,一息尚存,做最后挣扎,奄奄道:“别说了……”
真是太丢脸了!但谁能想到那些机器人居然那么智能,红-袖-添-香,彻夜长谈,对他笑的甜美如初,结果尼玛竟然是个机器人?!媚眼抛给瞎子看,害他白白自作多情那么久,还想着用什么话拒绝。
“我哪有说她是红粉知己,我是让她帮我保守秘密,谁知道我喝醉酒说了什么胡话。”谢泽舍得一身剐,脸也不要了,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再说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都是那些奸商,没事玩什么地球时期的花样,居然直接闯进来说‘不许动,扫-黄!’我差点吓飞,总不能让人女孩子名声被污,所以才用衣服替她遮住,这时候你进来看到那一幕,思想不纯洁想歪了,怪我咯?”
军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他简单提取信息,归纳为一点:要把谢泽看牢。
李维京嗤了一声,“怪我怪我,反正丢人现眼的也不是我。”
谢泽:“……”李维京这个插刀教主,真是插得一手好刀。
一番唇枪舌战下来,两败俱伤。
“钻星到了,这里离时空要塞,也不远了吧。”兰斯忽然□□来话。
群聊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谢泽情绪复杂,说话声音也不由得放轻:“对,离时空要塞不远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的偶像长眠于此,所以我想来看一眼。”兰斯道,“和偶像葬在一处,也算一偿所愿。”
谢泽心绪难平:“原来还是个追星族——你最后这句不像话,你爸妈听了该有多难过?”
兰斯将轮椅的方向调转,背对他们:“已经有人替我做了子女应该做的事情,他们不会太难过的。”
谢泽将轮椅强行掰回来,兰斯阖上眼睛,不肯再和人对视,这会儿不像垂暮的小老头,反而像是一个置气的年轻人,“你刚才这话什么意思?”
兰斯闭上眼睛,手指不肯动,旁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泽不肯放弃,“说啊,你不说,我肯定不会让你按照之前的路走的。”
他本来以为兰斯是因为他的新病,那个折磨人的冰冻渐离症,让人逐渐丧失作为人的尊严。如果是这样,谢泽愿意成全他一心求死的心,让一个人在尘世间挨着遭罪有时候并非良善,煎熬着的每一天,都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是人。选择放弃,未尝不是一种成全。
他背上生出一身冷汗,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兰斯可能会骗他,冰冻渐离症,他直接从终端搜索,关于这个病的讯息寥寥无几。
“你骗我?”谢泽难以置信。
兰斯蓦地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看不到半点光。他有些急切的想要辩驳,手指颤抖,一堆掺了乱码的声音响起:“我¥&%……*没%Y*$%*有……”
“你慢慢说,我不着急。”谢泽双手抱臂看着他。
军刀在一旁看谢泽侧脸,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时候。
兰斯顿了顿,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慢讲述他不为外人知的心情:“我是母体孕育,而不是体外子宫培养。妈妈经历痛苦剩下我,说终于明白为什么地球时期的人说母亲伟大,因为真的太辛苦太痛了。她很自豪能够有这样一次经历,这让她和爸爸在感情上有所增进。”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我的病查出来后,妈妈很痛苦,原来的骄傲逐渐演化成自责:如果不是一意孤行,在受精卵时期检查基因,我本来可以健健康康的生活在这个世界,而不必遭受这宗罪。因为内疚,他们对我百般好,言行举止小心翼翼,就像我是个瓷人,经不起任何碰——但我其实不想这样,我想像正常人那样被对待,不必时时刻刻用眼神和举动提醒我,我和别人不同。”
“他们很喜欢小孩,本来打算在我八岁那年再生一个,但我检查出来这个病,他们就绝了这个念头,我一方面觉得庆幸,他们只爱我一个;另一方面觉得内疚,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想要占有别人全部的关注和爱,我嘴上劝着他们再要一个妹妹,但实际上我一点都不想。这是我最虚伪的时候,那段时间看到自己就觉得面目可憎。”
“这不值得鄙夷,感情本来就有排他性和独占欲。”军刀开口,“符合自己预期的,愿意接纳;不符合自己预期的,不愿意接受。人之常情,何必强求自己违背内心?”
“是啊,所以那段时间,我竭尽全力去和命运斗争,希望在这过程中,能给他们带来希望,不必每天愁眉苦脸或以泪洗面。他们的确笑了,但眼角处总带着忧心忡忡,快乐也不是纯粹的快乐。就这样十年过去了,我逐渐由还能动变成了只有一根手指能动,有一天我看见他们从远处走来,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容,那种笑容并不是我能赋予的。我当时在花园的小径散步,那里有一个隐蔽的角落是我的秘密花园,很多时候我不高兴了,就会来这里寻求安慰。别人不能轻易的找到我,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消息,我即将有一个妹妹出生,一个完全健康的、鲜活的生命要来到这世上。”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第15章 自杀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感觉到眼角有些湿润,发现流下了眼泪,但我没办法将它擦干,这让我有些狼狈,本来想要强颜欢笑,这下怎么都掩盖不住。与其那时候出去,还不如就这么待着,反正我暂时也不想见人。妈妈在一旁很担心,说怕我不能接受,爸爸说,要不我们暂时先别告诉他,等……”
“等什么?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我知道,我想所有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那个等之后的字眼究竟是什么。妈妈哭了,哭的很伤心,很委屈。我听到她的哭声,心想这么长时间他们压力一定很大,为了我,这个家多了很多争吵,他们也压抑了自己很多欲-望。在听到她哭声的那一刻,我心中升起一种解脱感,感觉全身轻飘飘的。他们到处找我都没有找到,由最开始的喜悦变成焦灼,由焦灼转为惶恐,一系列情绪转变我都看在眼里。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玻璃囚笼,这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能看到表情,所以我最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直到我笃定眼泪的痕迹一定干了,才主动出去,他们很急,问我去了哪里,到处找我都没找到。我说不小心在花园里睡着了,没听见呼唤,他们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听到他们松口气的时候我心想,原来所有人都很累,但大家都装作轻松的样子,一装就是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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