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如此想着,那扇房门终是“吱呀”一声轻启了,水年眼睛一亮,看向那门的方向,但见那小公子着一袭青衣,外披一白狐裘于身,墨发以簪而挽。犹记那小公子目若朗星,眉如墨画,面似冠玉,随之薄唇轻扬,只见淡淡笑意。
“水年,久等了。”乐皖笑道。
“呀,这是何话,奴婢等主子,自是应当的……”水年向他行礼罢,而后回之一笑,“只是,怎的未有见到卿夫子呢?”
“夫子身子不适,我便让他歇息了。”语罢,他负手徐步而下石级,唇边仍带着浅浅笑意,始终未有敛起,直至那石桌旁,收拾好了那人带给自己的东西后,便转脸吩咐水年,“待会儿去备些热水,还有拿几件衣裳过来。”
“好。”水年点头答应,末了,赶忙转身往浴房方向行去了。
等水年离后,乐皖方才抱着那篮东西走进房中,将长生果与甜糕置于书案后,他忙走近床榻边,而后坐下,目光不由得于那人脸上流连,盯着已不知许久,指尖却不知何时抬起,轻抚过了那道浓淡适宜的眉,亦是轻抚过了那秀挺的鼻,还有那浅红的疤,最后留于那淡红凉薄的唇上。
他觉得愈是看着这人,便愈是觉得忽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前世好似见过这个人,不仅如此,自己前世好似很喜欢他,而且,喜欢了好久好久……
除夕夜里,他为了这人,还未来得及赶去团圆,也不知待会儿见了父亲与娘,又要说自己说到何时了,唉……
正自想着心事,也不觉房门忽响,等到水年唤了好几声后,他才回过神来,随之起身衣袖轻拂理平褶皱,末了,才缓步过去轻启了门。
“嘘,夫子正睡得熟呢。”他低声道。
水年闻言,而后低了首,“抱歉……”说着,她便后退了几步,“小公子,热水已好,这是您吩咐要的衣裳。”
“嗯。”乐皖拂了拂袖,示她先自退下。
末了,乐皖复进房中,而后以棉被裹住了卿安抱起,然后步出房外往浴房走去。
良久过后,他才抱着人回至房中,随之将人置于榻上,掖好棉被方才匆匆离去。直至膳厅不过须臾间,然父亲早已生了怒气,见到自己只冷哼一声,板着一张脸,也不愿理睬自己。
而柳夫人则是无奈一叹,倒是妇人心易软,也不想看见这除夕佳节里,父子闹此别扭,于是连忙握着乐老爷的手,温言温语地劝了一番后,终是心头愠意渐消,然仍不愿看他一眼,只道让乐皖坐下后,便说起筷了。
“书儿在京城不过做个侍郎罢了,怎的连回来也不得空。”乐老爷一边夹菜一边自说自的,好似仍在生气。
“大哥迟些便会回来了。”语罢,乐皖笑着为父亲夹了菜。
乐老爷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
“皖儿何时考院试?”柳夫人忽的问了句。
“四月初。”
“既是如此,那要多些请教夫子才是。”
“皖自然明白,夫子学富五车、殚见洽闻,皖虽苦读十年,却仍胸无点墨、才学疏浅,若不多请教夫子,只怕皖去了考场,也不过是让人笑话罢了。”
“你倒懂事了许多。”柳夫人笑道。
乐皖回之一笑,连忙夹菜与柳夫人。
晚膳过后,乐皖告辞离了膳厅,等回到房中之后,却见卿安已然醒了。他正坐在窗边,煮了一壶清茶,吃着一件甜糕,而后再端起茶盏而品,听闻脚步声,他回首,恰好对上了那双墨黑的眸。
“怀瑾。”他笑唤着他的字。
乐皖浅笑着,徐步行近他的身侧,而后解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于卿安身上,“那儿还疼吗?”
卿安摇首。
“那便好,你今夜早些歇息,我明日陪你去赏灯,如何?”
话音刚落,卿安眼睛一亮,而后轻轻应了一声好,末了,心下已不由盼着明夜。
后来,二人促膝而谈,闲聊甚久,直至深夜忽闻爆竹声响时,这才惊觉旧岁已辞,又是一年而至,只是这一年,他不再觉孤寂。
小雪,悄然而下,纷飞于天,覆了一地白雪皑皑,寒意透骨的时日里,尚有那狼愿赠厚衣对自己百般担忧。
此生有幸再识乐皖,纵使被废了仙籍成了半妖,却恍然也觉一切值得。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夜晚,乐皖、卿安二人,一同行于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因佳节而至与平日相比起,自是热闹了许多。二人负手而行,待徐步下了小桥,乐皖便先扯了卿安的衣袖,快步往桥下的那间茶叶铺行去了。
踏进铺中,但嗅淡淡茶香入鼻。那本坐在那儿品茗的茶铺老板,一见有着锦衣华服的客人,便忙放下茶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然后便是一番言语,愈是贵的茶,便愈是要取出那茶说。
奈何他尚未说至一半,便被乐皖打断了,“不必,只要一饼金镶玉就好。”语罢,乐皖回首只朝卿安淡然一笑,“我记得夫子你爱喝金镶玉。”
卿安闻言,而后怔了怔。他万万没料到,那狼竟会一直记得……
心头猛然一颤,心下只觉既是淡淡的喜,又是淡淡的甜,连带着那双墨黑的眸中,亦是透着淡淡笑意。
末了,二人同离,共去赏灯。
彼时虽已入夜,可仍是人如潮,灯如昼。天边忽见天花生,只伴节节爆竹声起,奈何天花一坠,不过昙花一现,然也犹记刹那惊鸿。
遥处繁灯恍若星子点点,但见近楼几盏灯如明月,犹记彼时小雪纷飞,白雪皑皑,火树银花,繁灯如昼。夜渐深,人渐散,十里长街刹那一片安静,唯有漫天小雪飘飘,白梅飘落,还有那寒风未歇。
已是灯火阑珊时,二人虽并肩同行,却并无闲话可聊,偏偏乐皖特意放慢了脚步,这回乐府的路,自是要长了许多。
待至桥下,乐皖恍然伸手摘下了他的白纱,只抚着他的脸庞,盯着看了好久。这本该好端端的脸,却偏偏生了这如此可怖的疤……乐皖心疼一叹,只凑近他些许,而后轻轻吻了那道疤。
“你做什么?”卿安尴尬地退了一步,此处并非在乐府,怎能让他如此胡来。
“我心疼你罢了。”乐皖扯了他的衣袖,迫他不许后退。
卿安愣了愣,而后轻轻一叹,本要说些什么的,奈何话已至唇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夜已更深,行人无几,他们二人就在桥下闲聊了许久,明月之下,那着一袭白衣之人清冷似玉,恍若天人临世,却带那笑容浅浅,在那白雪纷飞里,他将乐皖抱入了怀中。
他说:“怀瑾,望你四月得以考中秀才。”
乐皖闻言,而后淡然笑道:“夫子放心,我定不负你厚望。”
“嗯。”卿安颔首,“此时天色已晚,我便不与你多聊了,你快些回去吧。”语罢,抱着那狼的双臂缓缓而松。
“好。”乐皖作揖笑答。
末了,二人告辞而离,各向不同方向走了,只是,乐皖每走几步,定要回首一望,但见那人身影渐行渐远终无影时,方才回过首来,然后看着前方漫漫长路,不过无奈一叹。
……
一晃眼间,便至四月初。
彼年冬雪已融,杏花初绽,清晨时阳光微暖,春风伴香而至。今次院试虽是独他一人赶路,可也觉心情甚好,便连那一丝的紧张之意也渐渐消散了,直至考场,他方才敛了笑意,而后负手徐步踏入考场,在进考场的一刹那,腰比平日挺得更直了,连脑袋也比平日抬得更高了,那副模样,当真好不得意。
旁的书生见他那模样,只暗笑他得意太早,笑罢,便拿起白馒头与书来,一边儿看一边儿吃着。
等到今日院试完后,已是午后了。
而在他踏出考场时,抬眸间,却见人潮之中有一白衣公子正负手而立,今日难得未蒙白纱,只与自己对上双眸时清浅一笑,他愣了愣,而后也回之一笑。
须臾,他向他走近,直至眼前,他方才握住了卿安袖下的手。
“夫子。”乐皖笑唤。
“考得如何?”
“甚好。”说着,乐皖便牵着他的手,一边走着一边问,“你是特意来这儿的吗?可是为了等我?”
“嗯。”
乐皖闻言,心下一暖,握着他的手不由一紧,沉默良久,他恍然轻声道:“夫子,你真好。”
此话说得虽轻,可也落入了卿安耳中,他虽沉默不语,可心下早已作了回答。
昔年那段孤寂冷淡的时光里,虽有山水作伴,绿竹可赏,但,到底还是入了心的寂寞,一局棋盘,独他一人下,一盏清茶,独他一人品,还好自那狼来后,不再觉时光孤寂,春去秋来,岁月荏苒,纵使百年,那狼仍旧陪伴于旁,又如何不想回之一句:有你在,亦是安好。
二人回至乐府后,柳夫人便忙将乐皖扯至身旁,问了许多话来,卿安就坐在一旁,端起茶盏时而细品一番,只是他平日里与水年并无说上几句,今日那小丫头竟是与自己聊了起来。
闲扯几句后,便又沉默下来,片刻,水年端起茶壶为卿安斟满了茶后,忽的笑道:“夫子,奴婢还是头一次见你不带面纱……”说着,目光落到他脸上的那道疤上,“夫子,这疤……”她好奇问道。
“儿时调皮,玩闹时被热水烫伤了罢。”他淡然答道。其实这疤如何来的,他自个儿也不清楚,曾也问过星君,那星君也答得模糊,只当他也不知罢了。
“抱歉……”
“为何要抱歉?”卿安挑眉问道。
水年闻言,而后低首,听夫子那般语气,似是生气了,可那话也已问出,早知道就不问了……此时她悔得想要咬舌,只是在悄然抬眸间,却见那人笑意盈盈,并无愠意。
“无妨,问便问了罢,我不会与你生气的。”语罢,端起茶盏,而后抿了一口。
她本以为如夫子那般之人,定然是清冷淡漠得很,不料竟会是如此温暖。
然后,水年朝他莞尔一笑,“多谢夫子。”语罢,又端起茶壶为他斟了一盏茶,随之便与卿安闲聊了起来。
二人聊得正欢时,却闻“咣当”一声,惊得二人沉默下来,一同往柳夫人与乐皖方向看去,原是乐皖将案上的一只杯子摔碎了。
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时,却见乐皖冷哼一声,随后满脸愠意甩袖而离。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等他已离片刻,卿安与水年才回过神来,目光自那地碎片转至柳夫人,平日里柳夫人待人一向温柔,对乐皖亦是心疼得很,如今他这一发怒,柳夫人心里也自是难过得很,只坐在那红木椅上,沉默不语着,须臾,眼圈渐渐泛红,眸中泪光闪闪。
水年一见柳夫人哭了,连忙上前对她一番安慰,卿安也至柳夫人眼前,正想要说些什么时,柳夫人恍然轻轻一叹,便要水年扶她回房了。
卿安愣了愣,赶忙作揖与柳夫人告辞,奈何她连回首答应也不愿,直至与水年渐行渐远了,他才步出厅堂外,去找乐皖了。
时值春时,庭院花正盛,雀歇枝头吟,蝶绕百花飞,愈行深处,但见有公子坐于杏花下,双眸微闭似在小歇。卿安悄然坐于他的身旁,转眸盯着他的脸许久,而后微微一笑,执起他的手便与之十指紧扣,一时间只觉岁月静好。
不多时,乐皖缓缓睁眼,却发觉卿安一直坐于自己的身旁。
“方才为何如此生气?”卿安捏了捏他的手问道。
“娘要我与别的女子成亲……”
卿安闻言,而后一愣,“那……”自己怎的没想明白呢,如今乐皖已不是从前的狼妖了啊……
“我自不会答应她的。”乐皖瞅了他一眼,瞧他满脸不安,不由笑着续道,“夫子,你在害怕么?”
卿安瞪了他一眼,沉默不语依旧。
“莫怕。”乐皖一笑,然后以额贴上了他的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末了,又见那人垂下眸来,不愿与自己对视,他心知那人是觉不好意思了,他倒也不再出言捉弄,只抬手轻轻捏了捏卿安的耳垂,又伸至他的后颈捏了一下。自见到这人后,方才的愠意不知何时渐渐消散无了,余下的唯有淡淡的欣喜。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斜日下,杏花飞,不觉一日时光已过半。
乐皖起身,随之也扶了卿安起身,举了衣袖为他拂去衣上轻尘,便送他一同步出了乐府,只是二人止步于乐府门前,又是闲聊了一阵,直至夕阳西下,已见明月挂天边时,二人方才作揖告辞。
然才走几步,卿安便回首看了一眼,但瞧那狼仍也未离,只倚着那柱子朝着自己轻轻一笑,等卿安再次回过首来时,唇角微翘,随之莞尔。
20/22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