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侍卫是李晟队里的人,和杨念很是熟悉,不像对其他举子那样板着脸,笑得特别有亲和力,“念少爷,我认识的人里您学问最大,要给兄弟们争光啊!”
杨念笑笑,自己虽然没当过一天禁卫,但是却收获了一班兄弟。
展开试卷,杨念发现考试的题目倒是不难,经义恰好是他最常研习的那部分,策论又和他爹常念叨的那几件事相关,杨念不禁胸有成竹,铺纸磨墨的时候心里已经起好了草稿。
考场是一个个的小隔间,举子们这两天的吃喝睡都要在里面,只有出恭时能稍稍到外面透透气。为了防止舞弊,所有的吃食和铺盖都是考试院供给的,杨念看着摆在眼前的六个馒头,和叠起来都没他手臂粗的薄被,心想这次不成功便成仁,可是不能再来第二次了。
他先脱下大佛珠和狼牙手环,再把荷包解下来,又掏出手帕,放在桌上,心想,各位神仙大佛,你们就都看着我答罢。
第一天的经义是杨念的强项,他博闻强记,对先贤语录都是熟读于心,写起文章来条理清楚,甚是轻松。
第二天的策论,杨念本来也有些把握,但答了一半就发现计时的那柱香已经所剩无多,杨念心里一紧张,双手不自觉的发抖,他不断喘气,从脖领子里掏出玉佩,在手心里反复揣摩,试图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连着两天的考试让杨念几近虚脱,一进家门就再也没出来过,等成绩的这些日子全部谢绝见客,窝在府里吃瑶儿特制的各种鲜果捣碎的果泥。
杨念占着花园里两个石凳,一个坐,一个用来搭着腿,小勺捣烂了酸梅,吸一口梅汤,再摆一下棋盘上的棋子,正不亦乐乎之间就看见墙上一个黑色身影翻了进来。
“我说,你好歹也是禁军副统领,怎么还翻人墙呢?”
李晟掸掸身上的灰,“明天就下成绩了,我来看看你。”
杨念挥挥勺子,“走走走,看笑话来的嘛。”
“你考得是不差的。”
杨念一听这话,瞳孔忽的放大,立刻站起来,向李晟的方向扑过去。李晟怕他摔倒,忙握住他的双臂,扶稳。
“抓住了,你可不许逃!”杨念反揪住李晟的衣袖,“你知道成绩了?”
李晟点点头。
“等一下,等一下,你别说话,”杨念放开李晟的衣服,绕着花园快走了两圈,又回到原地,继续捉着李晟的袖子,“你先让我猜猜。”
李晟不动,等着杨念开口。
“我要是说中了你就点头,没中你就摇头。”杨念盯着李晟的眼睛,生怕错过任何神情,“状元?”
李晟抿起嘴,摇了摇头。
杨念倒没很灰心,他早就猜到这结果,又问,“二甲总有吧?”
李晟又摇了摇头。
杨念垂下头,放开李晟的衣服,转过身,一股涩意涌上鼻尖,声音哑哑的,“那还叫什么不错。”
李晟靠近他耳边,笑道,“中的是探花郎,莫哭鼻子。”
杨念转过身子,破涕为笑,一激动就伸出两手抱住了李晟,“总算是没白费的,没白费的。”
李晟看他眼泪流了满脸,就用手帮他抹去,“怎么会白费呢,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可我没拿到状元。”杨念抱怨,心里既高兴又憋屈。
“是那算命的乌鸦嘴,待会我就提刀砍了他去。”
杨念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开了李晟,疑惑道,“你怎么能知道成绩?”
“禁军要负责往从进士以上的举子家里送信,我偷偷瞄了你那份圣旨,看完我这不就跑你这里避风头了吗?”
“那你今天是要留宿了?”
“怎么,我蹭你点酸梅都不成。”李晟说着就已经坐到了石凳上。
“不成不成,”杨念赶紧护住自己的小碗,“这可是我姐送来的贡品,哪能给你浪费了!”
李晟不听,舀了一大勺,气得杨念直跺脚。
瑶儿躲在院里的假山后面,想到自己是家里第一个知道少爷中了探花的人,不禁骄傲了起来。看着这两个人围着一个小碗抢过来抢过去,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再端一碗来,可这不就暴露了李晟在府里的事?
少爷好不容易中了探花,可不能横生枝节,她猫着腰从缝隙里看着两人,等着他们闹完再去收拾。
老管家看瑶儿鬼鬼祟祟地蹲在假山后面,走上前去拍了那丫头脑袋一下,“还不去干活?”
这一声吓到了正抢食的杨念和李晟,杨念急忙放下碗,指指自己的房间,试图掩护李晟,而李晟完全没有要配合的意思,一手提着杨念,一手端着小碗,两步就走进了房间,关好了门。
管家还没反应过来,瑶儿就已经逃的远远的了。
第十四章
杨家的下人今天都显得心不在焉,就连一向兢兢业业的管家,站在厨房门口半天也想不起来是要吩咐些什么。
看门的家丁不停抱怨着时辰差不多了,还是自己去看榜更靠谱些,还没抱怨完,看榜的那位就连滚带爬的扑了进来,鞋子都掉了一只。
全府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只盯着他,他咽下口水,强装镇定的说了一句,“中了!”
瑶儿早就知道了内情,表现的最为镇定,把抹布往边上一放,扶起家丁,“中了个什么啊?”
“探花探花!”小家丁把气喘匀之后,声音又高了一个八度,一阵平静后,杨府里就传来几声惊呼和阵阵的笑声。
杨邵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拿倒了书的样子正好被来报喜的管家撞了个正着,他也就不再矜着,忍不住笑意,“叫人在门口放两挂炮,再把杨家的宗族亲戚都请来吧,好好庆祝庆祝。”
管家连连称是。
而此时的杨念因为和李晟胡闹了一个晚上已是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炮仗声噼里啪啦地把他吵醒。他一看地上的铺盖已经卷了起来,整整齐齐的搁在椅子上就知道李晟应该趁夜回到了禁军营,等着今天挨家挨户的宣旨了。
“少爷,我猜您醒了。”瑶儿敲了敲门。
“起了,进来吧。”
瑶儿推开门,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叠着一套新衣,“这是皇后娘娘赐的,前些日子就送来了,就等着今儿让您穿着喜庆喜庆呢。”
杨念紧闭着嘴,试图摆出一张端正严肃的脸,但还是禁不住心里实在高兴,看着瑶儿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神情,终于乐了出声。
主仆两个人对着笑了半天,杨念才终于开始洗漱。
杨念等瑶儿帮他更完衣,自己系上腰带,一抬眼才发现,“你这也是新裁的衣裳吧?”
“可不只有我呢。”瑶儿笑着拉开房门。
杨念向外一看,全府的下人都换了新衣,排成两溜,看见杨念要出来了立刻都恭敬行礼,“恭喜少爷高中!”
杨念掩饰不住笑意,先把瑶儿推出了门,“拿我去年攒的压岁钱去,”又扶起管家,“拜托您赏给他们了!”
管家忍不住老泪纵横,直言少爷出息了。
几个兴奋起来的家丁把杨念举了起来,呼啦抛上了天,小丫头们惊呼怕摔了杨念匆匆加入人群里去接。
杨邵本来还想训几句话,但看着这情形,也笑着走了,打算先去灵堂里把这消息告诉给已逝的内子。
下人们来来回回给宗族亲戚们递茶,杨邵最尊,坐右边,叔公最长居左,其余按辈分围着大厅坐下,小辈们都站在后面,只有杨念跪在正中央。
“我们杨家,自开朝,连着几代家主都是进士出身,出过一个状元,这又出了个探花郎,”叔公又开始掰扯起历史来,“邵儿,你知道这句话吧,青出于蓝,诶,胜于蓝,三岁看老,他一出生,两眼清澈,鼻头混圆,我是不是就断了他得是个神童。”
杨念看着周遭假意应承着的这些长辈,心里翻了个白眼,想这圣旨再不到,他这膝盖可撑不住了。
望风的家丁看送圣旨的队伍离着还有五十米,敲了下大锣,震天一响。
“圣旨到!”
一屋子的人匆忙站起,腿脚利落的还能跑到中央跪下,而叔公这般颤颤巍巍地,让杨邵扶着半天才弯下腰,就跪在了原地。
“举子杨念接旨!”
杨念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差点笑了出来,几经努力甭住嘴角,低着头看着宣旨侍卫的脚背,上面染了一个不起眼的红点,想来是昨晚的梅汤。
正想着,跪在杨念旁边的杨小雨拽了拽杨念的衣角,“哥哥,接旨啊。”
杨念这才反应过来,三呼万岁,谢了恩,双手举了起来。
李晟存心逗他,摸了他手一把才把圣旨交到他手里,“探花郎不必拘礼,”又朝跪着的众人说道,“杨家真是代代出人才啊。”
大家这才都站起来,管家唤瑶儿拿出预备好的金子,挨个赏给了送旨的卫军,送到李晟这里,却犹豫了,李晟则毫不在乎的收起金子,笑着说,“这喜气,我可是要沾一沾的。”
“三爷到了!”家丁从门口通报。
杨辛进门先拱手,“恭喜兄长,恭喜念儿。”
“也不早些来,错过了宣旨。”叔公满脸不悦。
杨邵忙打圆场,“杨辛他要统领禁军事务,忙些是正常的。”
“忙有你个当朝宰相忙。”
“叔公啊,”杨小雨快走两步,搀着叔公,往饭厅里去,笑着说,“我总听大伯府里的点心好吃,我们先去上席,偷尝两个可好?”
杨辛看女儿为自己解围,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转向李晟,“郡王是传令官啊,不如留下来一起用膳啊。”
“说的是说的是,”杨邵也极力挽留。
李晟看了眼杨念,对方也正瞧着他,并点了点头,这才答应。
杨小雨真心诚意地替杨念高兴,把叔公搀到席上又跑过来围着杨念问东问西。
杨念心想,也许把杨小雨赐给李晟没准是个好主意,杨小雨虽然古灵精怪但是颇识大体,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而且为人善良大方,不像她爹和她姑姑那样工于心计,而且娶了她,至少杨辛不会再找自己未来女婿的碴了,没准以后还真能有一番作为。
杨念看了一眼杨邵,心想他爹的这番安排确实还是有些道理的。
可杨念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这李晟一来就被安排进了主位,他再三推辞好歹是坐了次位,可隔着杨念好些个人,找不到机会说话。
杨念被杨小雨几句恭维说的开心,贪饮了几杯,脸上便飘了红晕。杨小雨一边笑他,一边拿帕子帮杨念拭汗。
李晟好不容易腾出手脚准备敬杨念一杯,却正好看见这一幕,心里不怎么爽快,调转了酒杯,就和杨辛对饮了。
杨念同样也不爽快,故意只和杨小雨说天谈地,不去看李晟。
第十五章
大家都知道殿试是个过场,更多的是礼节的问题,礼部侍郎对着这群举子滔滔不绝,心想这些个书生,参差不齐,每三年就得给自己找次麻烦,他绕过一甲的三人,直奔着同进士的队伍里,把自己儿子拽出来,嚷嚷着给书生们做个示范。
杨念看着他们父子一对标志性的小胡子,咬着下唇,努力地憋着笑容,真想画下来给李晟瞧一瞧。
“眼神不要乱飘,你们就是朝廷的未来,严礼,你示范一遍御前接旨该怎么做。”
礼部侍郎眼神从这群初出茅庐的进士中来回,想提前从这些人中挑几个好苗子充进礼部的空缺中。
等今天这伙人一走上朝堂,必定要被抢空了。
他看来看去还是只有一甲这三人看着顺眼,杨家自不必说,状元一看就学富五车,虽然清瘦可有个良臣的面相,最好的就是那个榜眼,不仅学问不错,而且一进门就塞了一沓银票进了自己的袖口,很是上道。
礼部侍郎训完话,听到齐齐的一声,“谢大人。”才算满意,他刚刚那会已经记下了几个名字,就等着今晚回去拟奏章了。
等礼部侍郎一走,一干举子也都松了口气,互相结交攀谈起来,有些在赶考时候就认识了,凑成一团;有些刚刚被礼部侍郎提点了,走到严礼身边窃窃私语起来;而杨念看着身旁两位气度不凡的青年,也没耐住心里的疑问,“呃,不知道有个问题能不能请教二位啊。”
榜眼司止眯起双眼,似笑非笑,“杨公子但问无妨啊?”
“策论题目,论战,我私以为是问关于本朝应不应该主战的意思,不知道两位有什么高见呢?”
“我也是这么理解的。两国交战,粮草先行,足够的钱粮是战争的决定因素之一。但我国两朝皆实行轻徭薄赋,田租从开国时的十五税一减至三十税一,理论说上与民生息,国库应该充足了不少才对,可看今年黄河以南灾荒,朝廷只拿出了三十万两赈济,我不敢妄测圣意,所以只能认为是户部捉襟见肘了。”司止看周围的举子离他们三人越来越近,“大家不妨也做些评价,在钱财不够的情况下,主战定然是不可的,主和又失我大国威严,该如何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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