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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你什么时候发芽(重生)——一舟河

时间:2017-03-22 18:12:56  作者:一舟河

  只是可惜,孟衔还是不肯答应。
  忙着拾起《神仙卷》的许长安,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哽咽,他抬起头,看见许道宣飞快地擦了把眼角,而后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你看我做什么?不是疼惜画么,还不赶快收好。”许道宣笑得很是勉强。
  许长安把画卷推到一边,他目光扫过许道宣手里被攒紧的香囊,便倚过去柔声问:“握得这么紧,香囊里藏了什么?”
  许道宣抿了抿唇,小声道:“是我绣的花。”
  他绣的花,那就是如意的衣袍碎片了。
  对书画从不感兴趣,却罕见地随身携带了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爱画到人人皆知地步又会推算天衍的孟衔,加之初见被扔到地上的《神仙卷》,许长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在许道宣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
  许长安和许道宣两人的小举动,自是逃不过安子晏的眼睛。他在因惊艳于孟衔而刹那失神后,整个人又恢复到了素日里风度翩翩且欠揍的模样。
  见到眼睛通红的许道宣,安子晏心里转了几转,最终在初生好感的对象与自幼相识的朋友之间,选择了后者。
  那厢,孟衔却已煮好了茶。
  清香浅色茶汤稳稳落入缠枝青瓷茶盏中,泛起的氤氲热气模糊了孟衔的眉眼,看不见的细小雾珠仿佛在他眼睫处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九天之外的神仙,格外遥不可及。
  “茶好了。”孟衔将沏好的茶依次推了过来。
  四人两两对坐,孟衔颜色偏浅的眼眸直视对面安子晏的,苍白只余一线殷红的薄唇牵动,淡漠且毫无起伏的声音便缓缓荡入空气。
  “今日邀子晏前来,实为道谢。”
  “昔日孟某蒙冤入狱,承蒙子晏不弃。”孟衔说着,稳稳当当地举起了茶盏,“今以茶代酒,谢子晏宣德门击鼓鸣冤之举。”
  安子晏品茶的动作顿住了。
  而对面孟衔还在继续。
  “孟某不才,能得子晏如此相待,乃是大幸。日后子晏若有能用到的地方,差人到孟府说一声即可。”
  孟衔的话说完了,向来话多且唠的安子晏却罕见地沉默了。
  按礼,他应该客套推辞几句,再风度极佳地表示这些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他对这种交道从来游刃有余,可是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明明是因为惦记与好友的赌约,才去的宣德门击鼓,到了孟衔这里,却成了一份举重若轻的大恩。
  安子晏受之有愧。
  单单如此也就算了,偏生他还想为许道宣讨要一份推算。
  安子晏苦笑一声,心说这可真是情义两难全。
  他斜过折扇在许长安企图阻止的手上敲了一下,而后站起身,板板正正给孟衔行了个大礼:“子晏想求孟兄一件事。”
  见状,孟衔搁置茶盏的动作在空中凝了一凝,显然已经猜到安子晏要说什么了。他若无其事地将茶盏放了回去,平静道:“子晏有事不妨直说。”
  此时箭已在弦,安子晏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求孟兄算一算道宣的书童如意,魂魄是否尚在世间。”
  孟衔毫无意外地点了下头,道:“你想我算吗?”
  安子晏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些不敢回视孟衔的目光,他下意识扭头避开了孟衔的视线,嘴里道:“还望孟兄施以援手。”
  “那就是想了。”孟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既然你想,那我就应你。”
  说完,也不管这句颇为暧昧的话,会在安子晏心里掀起怎样的波动,他直接伸手在空中一划,不见怎么多动作,一个玲珑袖珍的星盘便出现在了半空中。
  那是个纯白无暇的星盘,呈圆形,上面刻着无数复杂且纵横交错的星轨痕迹。许长安只看了两眼,就感受到眼睛传来承受不住的剧痛。
  “生辰八字。” 调好了星盘,孟衔问。
  “甲子年丙寅月己丑日未时。”约摸是机会来之不易,许道宣生怕孟衔反悔,当即抢道。
  拨了拨星轨,孟衔继续发问:“死因。”
  许道宣握着腰间香囊的手指猛地一下收紧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故作轻松道:“爆体而亡。”
  孟衔认真拨弄星轨的手指停住了,他刚想说爆体而亡不必算魂魄了,便见到他垂在身侧的一缕白发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缓缓动了起来,蜿蜒着爬过了星盘表面,直直指向了许道宣的腰间。
  与此同时,星盘上的星轨也恰好不偏不倚地挪动了两格。
  “这,这是不是,是不是……”瞧见星轨动作的许道宣腾地站了起来,他指着白色星盘,好似一眨眼回到了话都不会说的幼童时期。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像是眨掉了所有的不确定,而后才声音发颤地问:“是不是代表如意魂魄尚在?”
  孟衔点了下头,道:“尚有两魂,正藏于你腰间香囊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如意还活着!” 许道宣情不自禁地蹦了起来,猛地伸手抱住了许长安。
  许长安被他用力一勒,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勒到了嗓子眼。他比头脑一根弦的许道宣想的多,在使劲才稍稍推开一点又哭又笑的许道宣后,转向孟衔道:“请问孟兄,如意现今以后只得两魂在,那要如何才能修齐三魂七魄?”
  孟衔双手轻轻一抹,边收星盘边道:“找一粒不能发芽的种子,放进许三公子的香囊内,再让世间最惦记他的人贴身带着,带到种子发芽为止。”
  “谢谢孟兄!”
  听见孟衔的话,许道宣连忙从激动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他跳出许长安的怀抱,对孟衔行了个大礼,而后转身就跑。
  许长安见他顷刻间就跑得不见人影了,一面连声让仆从追上去,一面转过身面对孟衔,双手抱拳行礼:“太岳替孟达谢过孟兄,孟兄大恩铭记在心,往后有用得着大司马府的地方,还请孟兄千万莫客气。”
  孟衔微微侧了下身,避开了许长安的礼,“许小公子太过多礼了。”
  许长安担忧跑走的许道宣,没多客套,礼数周全地道了谢后,便也匆匆告辞走了。
  转眼之间,山寺静谧的小亭内,只余下安子晏与孟衔二人。
  “你不走吗?”
  孟衔打破了沉默。
  安子晏来来回回抿了好几次唇,他有心想把击鼓鸣冤的真相说出来,又觉得现在时机太不合适。
  可若是继续瞒着,倒显得他安子晏是挟恩求报的小人了。
  “我——”迟疑良久,安子晏终于开了口。
  可惜白做了一番努力,他话还没说完,就让孟衔给打断了。
  “子晏若是暂时不走,那孟某只好先行了。”
  说完,孟衔当即踏出了小亭,脚步之仓促,好似让他再多看安子晏一眼都不行。
  望着孟衔的背影,安子晏倏地失了声。
  “还是让他讨厌了啊。”
  随着这个念头的浮现,安子晏从不离身的乌骨折扇,仿佛跟着暗淡了下来。
  且说孟衔匆忙走出小亭后,在寒山寺一处拐角停下了脚步。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愈加难看,颜色惨淡的嘴唇间最后一线血色,片刻功夫里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整个人仿佛受了重创般,胸口剧烈起伏着。
  倚着山寺墙角喘气的孟衔忍了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泛着奇特香气的鲜血落在了青石小路上,顷刻间就引来了好几只野猫。
  孟衔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一抬头,刚好对上了追过来的安子晏的目光。
  ***
  且说另一边,许长安追着许道宣一口气跑下了山,又追着他跑到了回春局门外,还没来得及歇口气,拿了种子出来的许道宣又开始往皇城东跑。
  许长安起先还勉勉强强能跟上他的背影,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只好指挥着自己的仆从跟上去,自己在后面慢腾腾地走着。
  走到皇城东与皇城西的交汇处,许长安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授课先生岐山。
  “先生这是要去哪里?”执学子礼问了好,许长安问道。
  留着八字胡须的岐山先生温和一笑,避开了正面回答:“随便走走。”
  许长安原也只是客套,见岐山不说,便识趣地没有多问。
  就着骈文聊了几句后,许长安请罪告辞了。
  他走后,一直笑眯眯的岐山,仿佛突然之间换了个人。
  乌黑的魔气从岐山眼睛里闪过,他对着远去的许长安背影,露出了贪婪又扭曲的神色。
  而等许长安回到府中,姗姗来迟的夜,终于降临了。


第17章 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
  不知道怎么回事,许长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他先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煎了大半个晚上的鱼,好不容易折腾出了模糊的睡意,却几乎是在刚入睡的瞬间就做起了梦。
  之所以说是梦,是因为他隐隐绰绰地感觉到四周环境变了。
  他像是从暖和的室内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有点儿类似凹陷下去的山谷。带着奇异炙热的谷风从头顶吹过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打了个哆嗦。
  隔着里衣,他感受到身下不再是温暖柔软的刺绣锦被,而是换成了另外一种,更加脆弱丝滑,且带着点凉意的东西。
  许长安嗅了嗅,发现嗅觉仿佛失灵了,竟然什么都闻不到。
  不仅如此,在他企图爬起来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绑了起来,整个人呈大字型被牢牢禁锢住了。
  甚至于他的眼睛,都被某种丝带般的东西遮住了。
  人在黑暗中,很容易产生恐惧。
  许长安也不例外。
  他开始用力挣扎起来,试图将自己从那种被动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奈何他费了老半天的劲,额头上都挣出细汗了,温柔且不容置喙的禁锢力道却依旧纹丝不动。
  许长安重重地喘了口气,他停下来歇了片刻,而后左手反方向一抓,扣住了细藤般捆绑着手腕的东西,接着用右手咬牙死命一拽。
  只听见一截急促的窸窣抖动声,细藤被扯断了。
  失衡的许长安整个人往左侧方一仰,险些当场叫出声。
  然而没等他扯掉蔽眼的丝带,他抬在半空中的右手就被握住了。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指节瘦削,手指修长,温热的掌心仅仅只覆盖了薄薄一层皮肉,因而显得格外灵活而有力。
  “谁?”许长安下意识问道。
  他脱口而出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害怕。
  来人似乎察觉到了许长安的恐惧,于是温柔地执起他的手,竖起一根食指送到了他唇边。
  ——这是个不要多话的意思。
  虽然迄今为止,眼前这个人始终不曾流露出恶意,但许长安不知道怎么的,不由自主地就感到危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才要说话,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食指上碰了一下。
  他起先没反应出是个什么,直到来人重复了方才的动作。
  柔软的,温热的,带着湿漉漉热气的嘴唇,轻柔地触了触许长安的手指。
  “他在亲我。”
  这个念头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瞬间在许长安脑内炸开了锅。
  没等许长安有什么剧烈的反抗,来人再次倾身,隔着一根抵在唇前的食指,吻住了许长安的嘴唇。
  轻轻地,一触即离。
  而随着来人倾身的动作,隐秘幽远的香气缓缓露出了冰山一角。
  闻到香气的许长安愣住了。
  坦白来说,这是一个很旖旎的梦,如果许长安没有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抓住了的话。
  “痛……”
  他皱着眉头痛呼出声,与此同时,薛云深倏地扭过了头。
  有讨人厌的脏东西进来了。
  三皇子薛云深开花再次被打断,另一边,搀扶着孟衔下山的安子晏,终于到了山脚下。
  恰是春末夏初时节,夜幕浓稠,星光如豆,身后寂然无声的寒山寺,与远处灯火璀璨的牡丹皇城遥相呼应,织成了一卷太平盛世的锦绣江山。
  安子晏让孟衔整个人都倚在自己身上,他右手虚虚半搂住孟衔的腰,并不敢碰实了,左手里提着一盏寒山寺的灯笼,架着脸色胜纸的孟衔,缓慢而稳妥地踩下了最后一级阶梯。
  空气中隐隐传来夜香树的香气,安子晏扶着孟衔站稳了,才如释重负地悄悄松了口气。
  自看见孟衔咳血,主动提出扶他下山至今,安子晏与孟衔两人缄默了一路。眼见两人府里派来寻的仆从从后头越走越近,安子晏没话找话道:“谁家孩子成年了。”
  他说的是夜香树,孟衔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一度没有接话。
  气氛有些尴尬,安子晏屡屡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得悻悻闭紧嘴巴。
  作为弘文学馆头一批学子的孟衔,比安子晏年长四岁,因而两人虽同为世家子弟,但此前并不相熟。
  更何况在求孟衔演算如意魂魄而导致咳血的事实面前,怎么看,都是安子晏欠了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内心五味陈杂的安子晏,不知怎的,忽然忆起祖父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来。
  “凡是生而知天衍的人,无论男女,最后都活不长久。”
  以前安子晏不明白各中缘由,现在却猛然间顿悟了。
  以凡胎肉体之身,窥视世间万物规律,天道运行,是要折寿的。
  安子晏想得有点入神,因而险些错过了孟衔的问题。
  “还差四个月,子晏便要成年了吧?”
  孟衔的声音如他人一般,淡而悠远,他语气十分稀疏平常,仿佛问的压根不是什么婚娶嫁迎之类的隐私。
  在大周朝,问别人什么时候成年,跟希望求娶人家是同个意思。
  安子晏只觉得腾地一下,心里简直有什么东西快要火烧火燎地呼之欲出了。他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以这种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而再地警告自己孟衔别无他意,奈何三番五次的努力均告失败。
  于是卡在喉咙口的那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地堵在嗓子眼,憋得安子晏磕磕巴巴地挤出了一句:“啊?”
  孟衔见他没有正面回答,心里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来。他微微摇了摇头,却是决口不再提了。
  安子晏有些失落地摸了摸合拢的折扇。
  恰在这时,远远跟在后头的孟府仆从赶上来,边伸手接过自家公子,边客气有礼地向安子晏道谢。
  听到孟衔要走了,安子晏先是倏地隔空紧攥了一下孟衔的衣裳,在孟衔发现前,又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他欲盖弥彰般叩开折扇,微笑着表示不用谢。
  “孟兄!”眼见孟衔身影即将没入马车内,安子晏不知道哪里涌现了一丝恐慌,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明日长乐坊听曲儿你去不去?”
  话刚出口,便立即反应过来安子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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