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就早早离开家的少年,见过了战场的厮杀和军营的爽朗,朝廷谋略他不懂、文人墨客他不屑,饶是让他站在宫外当个护卫也能比当个整天的摆设更得他心。五年未归的少年郎,走时背着一包行囊远走战场,五年之后,少年郎已成高大硬朗的青年,依旧是五年前的行囊,而五年前为他准备行囊的娘亲,却已白发苍苍,腿脚不利。
林虎想回家,只想回家。
☆、姑苏城中酒
护国军,要进城了!
托的是林虎的福,傅轩衣扶着林家婆婆坐在了百味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上,这个地形恰好是护国军最后的终止点。
步伐如飞的伙计不多时送上一杯茶和两份点心,精致的绿豆糕上点了层砂糖粉,看起来讨人喜的很……傅轩衣轻瞥了一周二楼光景,心底有了个估计。
前些日子处处都传这百味酒楼被破了风水,故关门整改,小城的谣言说的满城风雨,说的唱的都是百味酒楼要破产之象,今日一瞧,怕是这百味酒楼是哪位元京人士属下罢了,或许,也只是个为了让进城之军更好休息之处。
林家婆婆开了窗,一声声欢喜的讨论声顺着风向在街道两旁处处传递。待字闺中的姑娘拢了面纱,峨眉轻蹙,俏丽丽的站在人群之间;目中含泪的少妇,身旁站着自顾自玩着袖口的男娃,处处是情;年迈的老人被搀扶到凳子上,街上人自发让开一处地方以供老人休息。
傅轩衣一眼看去,含羞情俏的姑娘手里拽着精致的丝绸方巾,怕是等会就得离主而去……不过,怎的还没到?
“咚——咚——咚——”
姑苏酒的大钟响了,沉寂五年之久的大钟,以浩瀚之力震动人心,以沉闷钟声伴随城门开启。
城门被左右推开,正为当前骑在马上的红袍将军,竖眉一冷,右手一抬轻轻一动,道:“护国军!”
“到!”
“进城!”
“是!”
道路左右两旁的刚还在心尖扑动姑娘们,手里拽着方巾哑然沉默,纤细白嫩的手不自主的颤抖,更有甚者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面色刷白,表情惊恐。
这是一只沉默前进的军队,整齐的步伐带着整齐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所有人的眼中都含着煞气与坚定,那份煞气凝成实质在前进的部队上方化为煞气猛虎,直愣愣吓到了安宁小城中长大的老少们。
姑娘们翘首以待的将军,冷着眉眼、薄唇紧闭、不怒自威,饶是李墨渊生得一副好相貌,却也将心动的姑娘推开二三里外,不敢再来造次。
护国军所过之处一片寂静,姑苏酒的上方被染上煞气,将这小城多年来的柔和扫荡的干干净净。没有鲜花、没有呼喊、没有赞赏,也不知是谁带头所起,街道两旁的人都行起了半身礼。
半身礼,在元国来说,是对人最大的敬重与爱戴。
傅轩衣就是这样,看着李墨渊带领着护国军拐过路口,面色冷静的朝着百味酒楼而来。没有人去打破这份严肃的沉默,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迎接是对的,哪怕没有赞赏、没有奔走相告的呼喊,英雄从来都是英雄,不需要保护者将荣耀宣告天下,英雄也还是英雄。
这是他所心喜的人,痴想了五年的人……
马蹄声停住,李墨渊抬头,正对上傅轩衣的视线。
这人五年书信,足有四年是自己所念,那柔弱不堪的军师,早在第一年便被人一刀而下从此成了亡魂,偏偏这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军师,书信中多多少少含带着一些情意,李墨渊了然之下恍然大悟,却是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人念着自己五年。
这份执着,也不知为何如此磊落。
不过,他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份目光和情意,他接受的起。
傅轩衣忍不住眯起了眼。已将至晌午,今日天晴,温度也不知怎的蓦然拔高,才这点功夫,他已经有些乏了。
抬袖拭去额角的汗渍,傅轩衣手撑在窗子上依旧看着李墨渊。后者一皱眉,利落下马,挥手间护国军分为几拨进入了百味酒楼旁的民居内。
“傅家娃子,坐下吧。”林家婆婆拍了拍傅轩衣的手,后者一回神,点了头略收了身子,目光却依旧定在李墨渊身上。
哪家姑娘还是小伙子,让人如此?林家婆婆心底琢磨着心事,面上带笑,一副满足模样。
元国允许男男通婚,也有男子怀孕之药,只是那药对承受者的根骨有着些副作用。林家婆婆担忧着傅轩衣之心,却又无法直言,又因林虎踏上了二楼直奔而来,心情忽上忽下,好不复杂。
“娘!”
二十岁的青年,憨傻的低下头,任由年迈的母亲仔细的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母慈子孝,堪称世间之乐。
晾在一旁的傅轩衣早已起了身,垂了眉眼温顺的如小媳妇一般,站在林家婆婆身边意外的和谐。李墨渊皱了皱眉,他看了觉得有些扎眼。
心念一转,李墨渊眉头一锁,这人喜的是他,怎的站在林虎身边?
左思右想之下,李墨渊的面上寒气蹭蹭蹭上升,垂着眉的傅轩衣不经意一抬头,便看了人脸上冰冷的寒意,心底一咯噔,指尖一抖,总觉得有些儿他不知道的东西出现了。
护国军进入姑苏城,城主早早就等在百味酒楼二楼,现下见李墨渊如此脸色,却也不知是该上前打扰还是继续等着,直到那林副将与一青衣书生走上前小说上几句,李墨渊的脸色才略略缓解。
就是现在。城主大步一扬,道:“李将军,小官已等候多时,请上座。”
被截了话语的傅轩衣闭了口,依旧是垂眉温顺的模样,李墨渊却依稀觉得这人委屈了。
当夜。
早日一身官服的姑苏城城主拢着袖口,轻推了门,抄出袖带中的火石几下便点燃了烛火,烛火微微,半边厢房笼上一层晕黄的色泽。
“将军。”
纱帘被拦起,李墨渊着一身紫色长衫轻然颔首,抬手示意城主起身,道:“细作可曾解决?”
姑苏城城主名唤葛文,乃是当朝太子的太傅亲子,同时也是护国军部署中在暗的一方。
护国军,一明一暗,暗为以当朝太子的太傅葛鸿儒为首的智囊七十二人,明为以护国府李家为首的护国军。
思索了前后二三事,葛文拱手行礼:“回将军,城主府的赤卓细作已缉拿归案,只是……”
剩下的话语成了锁上眉头的枷锁,在灯光下更是深刻了几分。李墨渊只是垂了眸,面色颇为冷静。
“只是那细作不待逼供便咬舌自尽,小臣搜寻之下发现一细作名单……”葛文顿了一顿,偷偷一抬头,却是见李墨渊的面上一点儿波澜也无,心里不经一抖,语速立刻加快几分。“那名单只有上卷而无下卷,小臣已派人将上卷名单中人核实后缉拿归案,请将军决策。”
葛文低着头,耳旁听得一连串的倒水声,又听得那人说:“既是细作,便杀。”
果然。葛文连忙低头请命,曰:“将军息怒,下卷名单还未寻到,这些人或许还……”
“葛文。”
“……臣在。”
“杀。”
“……是。”
将门带上,葛文皱起眉头。护国军中皆是好男儿,多年战役下来出了好几个将军,而李墨渊,即是这护国军中年龄最小的将军,这位将军……心性似乎颇为凶狠。
无声一叹,葛文纠结着细作之事心里烦闷异常,这细作杀之线索便断,不杀又得防着身上毒,这一对比,葛文更是烦闷。赤卓人擅长使毒,往往一个赤卓战士浑身都是毒,更别提偷偷进城的细作们。
葛文愁傻了心,不自觉走入了嫡子葛承壬的小院。挥挥手示意丫鬟离去,葛文刚推门便听得嫡子葛承壬稚嫩的儿音又哭又嚎:“不要!傅夫子说了儿当为家,千里重任不为分龄!”
稚嫩可爱的童音伴随着妇人的劝解声声入耳,葛文停了步伐,心里一转,立刻走进屋内,不多时便听得一阵童音欢呼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百味楼中尝
“让我……去劝将军?”
诧异中带着疑惑的话语在没什么隐蔽性的包厢中十分清晰,葛文点了点头,犹豫再三后抬头,开口道:“傅夫子,将军之令本人不敢不从,只是细作之事……还得从长计较。”
傅轩衣静静看着桌角花纹,良久取了杯茶,拢袖润了润嗓:“城主之命,草民不敢不从。”
坐在窗口,傅轩衣看着葛文消失在人群中,眸子轻轻一低很是温软,眉头却是狠狠一皱,带着几分不知所云的疑惑。
读书人不经事也是有的,而元国之朝事,却并不是什么隐匿之事。
白皙的茶盏晕开了眸光,只道那秋水般的眸终是一闭,无言。
百味酒楼。
百味酒楼近些日子不对外招客,来往百姓颇为得礼不曾说道,那一整排齐溜的酒楼皆是关着门,无端端的给这条道加上了几分压力。晌午些时候,百味酒楼的门被敲响。
李墨渊顿了一顿,举起大碗喝了半口清茶,对投来的视线却是没有任何表示。
饶是从军几年,也没人敢这时候上去点个火,都怕是再来个惹事的,将这大早上脸色就不好的阎王弄的更是阴沉。几番敲门声后,全场除却李墨渊,纷纷停了筷子,目光如炬般盯着自个面前的碗。已经敲门敲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将军放话,很显然,人不给进。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
屋内的反应依旧冷清至极。
“将军,草民傅轩衣求见。”温润的嗓音透过厚重的大门,轻飘飘的传入屋内,李墨渊的动作立刻一顿,而后放下筷子,眉头一挑像是要动怒的模样,众将士像是没看到一般,老老实实低着头仔细研究着今日的饭菜。
“咯吱……”林虎不小心碰到了桌角,桌子发出了清晰的歪斜声,在安静的屋内十分明显。所幸也就是如此,林虎起身,道:“将军,我那兄弟身子骨弱,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倔,怕是这种天气呆久了会伤到身体,我去跟他说一声。”
李墨渊没吱声,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林虎抓了抓头,抬脚便往大门口走去。
众将士一脸无奈,没看到将军到现在都没说话么,大概惹得将军生气的就是门外那人罢了,林副将偏生还说上几句这话,估计林副将说完回来将军又得气上半天。
“让他进。”
林虎的脚步一顿,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视线中,林虎勾了勾嘴角,一抹深意的笑容十分惹人无奈。
开了门一看,果然傅轩衣还未离开。
对着林虎点了头,傅轩衣踏入了百味酒楼,而众将士也终于知了傅轩衣的模样。来人着一身玄色内衬,领口处绣着点点竹叶,外拢一袭月白长衫,袖口处以靛青色丝线绣着青竹,颇为精致,怕是外间冷,傅轩衣腰间还挂着个握手式的小巧热炉。
众将士收回目光,暗地里瞅了瞅自家将军,看人小脸白的……看把人冻的……
“将……”
李墨渊抬了手,道:“上楼说。”
傅轩衣噎了一噎,低头行了礼,曰:“是。”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的步伐,众将士开始聚集,终于等到两人消失在楼梯拐角,众位将士立刻纷纷涌上林虎面前,堪称碎嘴的婆娘看到八卦瞬间上身了一般纷纷开口。
“这就是你那兄弟?喜欢将军的那个?”
“这小子活生生一副学子样,是秀才还是什么?”
“副将副将,将军生了半天气是不是跟这人有关?”
“林虎,快点爆料,都等着你说呢!”
被人群挤在中间的林虎默然,只是一次信件未收得及时,却被所有人知道他的兄弟喜欢将军……他何曾想说自己很无辜。
二楼:
“将军,草民听闻将军下令处死赤卓细作,请将军三思。”傅轩衣静静站在原地,眉眼柔和,轻柔的语调扰人心头,偏生多出几分讨好之意。
已落座的李墨渊抬头轻瞥了人一眼,平静的收回目光,道:“一思,赤卓细作之多,杀之全解。二思,赤卓之细作手中资料,我等不甚了解,若因一时心软放过,大祸临头。三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赤卓之人犯我大元,杀!”
最后一字‘杀’字带着凶狠的杀意直破云霄,呆滞一旁的傅轩衣被李墨渊轻飘飘的一眼惊醒,随即上前几步坐在李墨渊对面,端起茶壶倒了杯清茶,茶香袅袅,淡之若水。
“将军请听草民三思。”
“一思,赤卓细作之命不如将军之名,进城首事却是杀之细作,即是好事也不该此时来做。”
“二思,泱泱元国,细作之解又有何困难?若将军愿多力看守,一细作而已,能乱城否?”
“三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赤卓犯我大元因其夏日将至、粮食减量,而两国游商又高价出售故多次侵来,将军乃是护国府李家之子,自是有权向吾王进言。”
三思一说,傅轩衣张了张口,已有些干涩的嗓子没能说出话来,只得垂下眸。
一杯茶就这样,缓慢推入了傅轩衣的眼,清亮的茶水映着人温柔的眸,堪称柔情。
好一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收回手,李墨渊起了身,踱步至床旁,又曰:“傅轩衣,你口口声声为赤卓细作请命,又是为何。”
手腕轻微一抖,傅轩衣瞪大眼睛,下意识丢下茶杯撑着桌面起身,因这过于激动的动作,甚至撞倒了木凳。木凳倒地发出沉闷的倒地声,傅轩衣赶忙上前行礼,道:“草民因人之命来请,将军,草民绝不会……”
话语僵在嘴角,傅轩衣张了张口,却无法将剩下来的话语说完。
将军,草民绝不会害您……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去说?
察觉到身后没了声响,李墨渊偏了头,看见了傅轩衣煞白的脸色,眉头一皱,反身走了过来,伸手扣起人的下颌,道:“你听我的还是听那个‘因人之命’的?”
傅轩衣愣了愣,他为何感觉将军着重说了‘因人’二字?
“嗯?”
耳旁是人低沉的问语,傅轩衣还未想个彻底便张口就来:“听你的!”
话语一闭,傅轩衣垂了眸,瞬间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蓦然升高,连着耳根,都有着些热热的感觉……怎么就如此轻薄的说了,怎么就……
傅轩衣恼怒着自己的快语,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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