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则渊听了,了然一笑,方才隔得远没听到虞云与管家的对话,但大抵还是能猜出虞云心中的郁结,他这是不肯再与戴府有半点的纠葛呐。
戴则渊看了一眼早已是面色如霜的大将军,刻意端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责怪管家:“主子身体不适,你这管家的还不赶紧的命人去请大夫。”
那管家心思活络,立马就接过话:“大人不必着急,小人已经派人去请了,云少爷常吃的几味补药也都是现成的,早就让药房煎上了。”
戴则渊满意地点点头,眼角的余光见莫剑离脸上的霜气已经结了一层冰,心中大为痛快,这才让管家退下,从酒席上起身。
“大将军恕罪,本官得去瞧瞧,先失陪了。”
话音一落,只听“哐”的一声,莫剑离持剑而起,怒目直视戴则渊,咬牙道:“把虞云交给我。”
戴则渊心下暗自好笑,如今的虞云,可没有人有那本事把他交给谁。面上却凛然迎上大将军咄咄逼人的目光:“他是本官的人,岂是说给就给的。”
莫剑离握紧手中长剑,眼中怒火炽烈,“他更是虞泽成的儿子。”
“那又如何,虞泽成已是死人了,大将军凭的什么让本官交人。”
“凭我手中这把剑,”莫剑离五指握上剑柄,渐渐收紧。
戴则渊垂眼一瞟,冷笑道:“大将军这是要硬抢吗?你当戴府的家兵都是死的吗!”
莫剑离技高胆大,自是不屑于那些小兵卒,况且他眼下只想着带走虞云,再不顾其他,提剑就杀了过去。
戴则渊虽升至丞相,到底是武将出身,随身都带着佩剑,不等莫剑离近身,已经抽出佩剑迎了上去。
虞云正在厅里候着,没过多久便见戴府管家急匆匆跑来,说是他家大人与大将军在别院里打了起来。
虞云一听是莫剑离,心知有异,立马起身赶往别院,在半路上碰到戴府的家兵也正往那边赶去,他计较了一下利害,便将家兵拦了下来,命他们只在别院外待命,不许靠近。
戴府家兵的领头认出是虞云,想到虞云在戴则渊面前说话的分量,尤其是离开戴府之前,他的话就等于是戴则渊的话,便领兵退下,只远远地待命。
虞云运起内力,双脚点地很快到了院门外,还未靠近,便听得里面传来兵器交戈声,听来十分激烈。
虞云隐身在门外的阴影中观察院中的战况,莫剑离战□□号毕竟不是吹嘘出来的,没过多久便占了上风,打得戴则渊节节败退。
终于,戴则渊不慎露出了一个破绽,莫剑离瞅准了时机,剑锋一转,直取他要害,去势凌厉,锋芒逼人。
眼见那剑锋就要刺进戴则渊的心脏,几乎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黑夜里闪过一道银光,一支飞镖精准无误打在莫剑离的剑刃上。
“砰”的一声骤响,莫剑离只觉虎口一麻,长剑应声落地,锋刃还在剧烈震动,发出长长的呜鸣声,可见那飞镖力道之猛,射镖之人功力之深厚。
莫剑离看了看那飞镖,再把目光转向飞镖射来的方向,身体登时凉了大半,他看到暗夜里,虞云那双眼睛冷冽如刀,神情却是漠然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虞云慢慢垂下手,五指还保持射镖的姿势,戴则渊,还不能死。
另一边,白昸琇正徘徊在戴府围墙外,正计划是要直接登堂入室还是偷偷潜进去,突然听到院中响起打斗声,便循声寻了过去。
戴则渊顾不得想那飞镖的来处,绝境逢生后发力反击,在莫剑离腿上划开一道数寸长的口子。
虞云手上又多了一支飞镖,准备寻机下手——莫剑离,也不能死。
莫剑离没了武器,只能以退为挡。可那戴则渊也不是寻常之辈,又有利器在手,很快就把莫剑离逼向绝境,形势完全逆转过来,刀光直指向莫剑离。
虞云手上开始聚力,就在这时,对面墙上突然出现一道暗青色的身影,只见那身影快如闪电,从墙上一跃而下,紧接着空中银光乍闪,戴则渊手中长剑被一剑挑开,人也被逼得退后几步。
衣袂风止,人稳稳落地,挡在莫剑离面前。虞云定眼望去,但见来人青衣俊逸,身姿丰朗,除了白昸琇,还能有谁。
戴则渊看清来者,视线落在地上的飞镖,立马猜到是虞云躲在暗中,便不再为难白昸琇,收剑入鞘,笑道:“白少爷,几日不见,功力见长呀。”
白昸琇见他收起长剑,遂放下警惕,转身去扶莫剑离,“爹,您怎么样了?”
莫剑离捂着大腿上的伤口,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抚道:“我没事。”
白昸琇见那伤口淌血不止,不断有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来,顿时又红了眼,提剑便要再杀向戴则渊,却被莫剑离一把按住,“住手!”
白昸琇转头不解地看着他,莫剑离对他摇了摇头,“你打不赢他。”
白昸琇心有不甘,直恨得咬牙,倒也冷静了下来,现下他义父身上有伤,救人要紧,断断不是他逞能复仇的好时机。
他压下怒火,撩起衣摆撕下一条布带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扶起莫剑离。
戴则渊走上前,面带几分轻蔑的嘲笑,说道:“怎么,这就走了?白少爷难得来一次,不多坐一会儿?”
白昸琇只顾照料莫剑离,看也不看他一眼,暗讽道:“戴府匾高府深,晚辈叨扰不起。”
戴泽渊目光一冷,冷道:“白少爷真当我戴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白昸琇下巴轻扬,硬朗的下颚线在月光下呈现出一道银色的轮廓,英气逼人。
“晚辈出入东宫都不必通报,小小一个戴府,还敢拦我不成!况且我爹是南朝大将军,我是朝廷重臣,要是在你戴府出点什么事,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戴则渊心中微微一怔,倏忽想起十年前白昸琇闯入戴府要人时也是这般不可一世,不过那时他还是毛头小孩,只会一味的摆威风,如今却已是玉树临风的青年,依旧的高傲,却稳重沉着了许多,叫人不可小觑。
再加上躲在暗处的虞云……
戴则渊计较了一番,侧身让道:“慢走不送。”他纵横官场数十载,惯会的便是隐忍不发,不争一时之能,以待蓄势反击。
白昸琇弯腰去捡莫剑离的长剑,视线不经意间拂过不远处的飞镖,剑眉一蹙,侧目望向院门……
第48章 断弦往事
白昸琇弯腰去捡莫剑离的长剑,视线不经意间拂过不远处的飞镖,剑眉一蹙,侧目望向院门,但见院门外一片漆黑沉寂,不见半点人迹。
白昸琇收回视线不再多想,捡起长剑后,扶着莫剑离跃墙离开戴府。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墙后,虞云才从暗处走出来。
戴则渊温和笑道:“终于肯出来了,既然来了,喝一杯吧。”
说着转身走向凉亭。
虞云抬眼看了一眼凉亭上方挂着的牌匾上提的字,抽出短刀。
戴则渊方落座,便听到头顶一阵飒响,一道牌匾从凉亭上掉落下来,牌匾上“云上亭”三个字从“云上”两字之间生生断成两截。
“这名字不好,大人再换一个吧,”虞云收起短刀,干净利落地盘坐到戴则渊对面。
戴则渊早已习惯了虞云骨子里的傲气,而且他中意的本就是虞云的这股傲气,倒也不以为忤,还亲自为他斟酒。
“方才多亏少主出手相救,本官敬少主一杯。”
“在下救大人,是因为大人死了,对在下没有半点好处。”虞云仰头一口饮下,冷言道。
“呵呵,”戴则渊笑道:“没错,本官与黑刹罗,还有少主,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主应该比本官更清楚。”
“那么大人约在下来所为何事?该不是就为了让在下救大人吧。”
戴则渊笑了笑,看好戏似的挑眉瞅着虞云道:“这个月十七,白昸琇就要迎娶柳悠悠过门了吧。”
虞云心口一紧,即便他一再伪装,还是叫戴则渊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之色。
“看来少主与本官心意相通,也不乐见其成。”
虞云不欲多谈此事,直截了当地说道:“大人找在下来如果只是闲聊,恕不奉陪。”
戴则渊见他面有不耐,不再卖弄关子,挑明了道:“本官今日刚收到一份密报,是安插在皇长孙身边的细作传来的,想必少主一定会感兴趣。”
“为何?”
“因为这份密报,与白昸琇有关。”
虞云眸光一敛,过了片刻,菱唇微动:“说。”
“白昸琇未过门的妻子——”戴则渊刻意加重妻子两个字,见虞云眸色愈发阴暗,心里总算有点报复的快意,继续说道:“柳悠悠身上有北上宏图。”
虞云闻言微惊,蹙起了刀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戴则渊身体向前倾了一些,指头敲了敲桌面,“所以,于公于私,少主都得阻止这场婚事。”
虞云漠然看着他,似乎不为所动。
戴则渊眼梢一挑,坐正了身体,一边倒酒一边玩味道:“听说那北上宏图就刻在柳小姐背上,到时洞房花烛,春宵帐暖,柳小姐的白玉背上山河秀丽,白昸琇血气方刚的,一面描画,一面行走在那山峦花丛间,何等的旖旎,何等的闺房之……”
“丞相大人,”虞云沉声打断他,眼底隐忍着一股杀意,“北上宏图似乎与大人无关吧。”
戴则渊颇有深意地摇了摇头,道:“少主可知这门婚事明面上的是陛下赐婚,实则是太孙暗中极力促成的,其目的,少主这么聪明,应该不用本官说明吧。”
虞云黑眸一转,嘴角轻扯出一记冷笑:“太孙想要继承太子北伐的遗志。”
虞云心下暗暗思付,白昸琇是太孙心腹,自然是迎娶柳悠悠取得北上宏图的不二人选。
“不错,”戴则渊点头道,“而陛下之所以同意赐婚,一是因为太子已死,二来太孙恭顺贤明的样子做得太足。而一旦太孙的狼子野心被揭发,必将难逃其罪。”
虞云心里生出一些不安,琰帝一再明令禁止北伐,牵扯其中的有几个能得善终,柳悠悠的父亲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如今白昸琇又牵连其中,怕是凶多吉少。
戴则渊见他一直沉默,了然一笑,道:“少主放心,只要白昸琇不娶柳悠悠,有大将军作保,白昸琇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
虞云被他点破了心思,倒也不恼,反问道:“这话不妥,既然大人意不在白昸琇,大可马上揭发太孙,何必要绕个大弯子阻止白昸琇的婚事。”
戴则渊应对自如道:“少主糊涂了?且不说本官尚无实际证据,白昸琇的婚事明面上可是陛下亲自赐婚的,与太孙无半点干系,即便陛下知道太孙的用意,也会全力保全太孙。而如果白昸琇不娶柳悠悠太孙在朝中又无其他可信可用之人,少主以为太孙燕琪该作何对策?”
虞云略略一想,道:“只能自取。”
“不错,到时候只需在柳悠悠身边安插几个细作,不怕拿不住太孙的把柄。况且,本官岂能坐视太孙联合大将军扩大势力。”
虞云唇角一扯,冷嘲道:“大人忌惮的是大将军?”
戴则渊顾左右而言其他:“大将军位极人臣,声名显赫,朝中何人敢不敬。”
虞云没再言语,缓缓举起酒杯浅抿一口,放下酒杯,起身告辞。
“此事关系重大,在下需先禀明天尊,告辞。”
戴则渊也站起身,“五日后便是九月十七,还请少主尽早下决断。”
“在下自有分寸,”说完,虞云跨过掉落在亭台边断裂的牌匾,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戴则渊看着他走过庭院,院中还有打斗的痕迹,想到莫剑离那杀人的目光,怒火渐起,几乎要捏碎手中的白瓷酒杯。
虞云离开戴府后去了近水楼,白日里曼娘遣人来报,说是派去罗州的探子已经回到盛都。
待虞云出来时,已经过了子夜,九月的夜空漆黑的像是泼了一湖的墨汁,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点烛光从门缝间透出,给路上行走的人提供一点微弱的光芒。
孤寂无声里,虞云的思绪还停留在戴则渊的那番话里——“到时洞房花烛,春宵帐暖,柳小姐的白玉背上山河秀丽,白昸琇血气方刚的,一面描画,一面行走在那山峦花丛间,何等的旖旎”。
虞云想起两年前的冰雪天里,他与白昸琇一骑红尘闯出皇宫,在盛都郊那座别院的暖帐里,他的瞳底映着白昸琇眸里浓烈的痴恋,白昸琇炙热的指尖极尽缠绵地勾描着他背上的刺画,在他耳边缱缱情语。
白昸琇的春宵帐暖原本是属于他的,白昸琇描画的旖旎之光,原本也只是他虞云身上的一肌一理。如今回念,却像是做了一场悱恻而遥远的梦。
虞云一踏进黑刹罗大门,便听到一阵琴声从黑刹罗大殿里传出,琴声空灵清冽如雪山上的山涧流水,一曲一调尽是哀怨,纵观整个黑刹罗,也只有地阎青璃能弹出这般精妙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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