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能醒?”祁安冷冷地开口,嗓子口一股甜腥味。
“这个……”郎中看了祁安一眼却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他虽不敢轻视但也只好如实答:“学生不知。”
谢玉诚心知这郎中没有本事,事到临头也逼不出一个华佗在世,只好说:“先生替安公子包扎伤口吧。”
仁寿医馆周大夫是富宁镇名医界的扛把子,可他每月有半数的日子都在山间采药。
谢小公子曾经跟着周大夫上过山,谢玉诚却没有,他只能按照印象里谢小公子转述给他听的情形去找,找不找得到全凭运气,但他必须得去碰一碰运气。
祁安身上的伤反倒不严重,最深的便是他替谢小公子拦刀那一下,几乎见骨,看着十分可怖。
傅驰不知祁安为何这样护着这位小公子,心下诧异但却不敢多言。
郎中退出去后,傅驰才开口:“殿……”
“傅驰,”祁安拦住他,双眼却依旧看着躺在床上的谢洛白,他有些疲倦地问道:“你说我利用纸鸢给你传消息是不是错了?”
傅驰不敢回答,如果不是看到了纸鸢上的图腾,他没那么容易找到祁安,而那帮杀手或许也正是因为那图腾才……
祁安吩咐道:“你亲自去,替孤查清背后究竟是谁,三番两次要取孤的性命。”
傅驰道:“是,属下遵命。”
谢员外因纳小妾一事成了富宁镇一笔不小的谈资,王家姑娘暴毙之后,流言更盛。
谢员外决心出门避一避风头,于是连夜收拾包袱出海做生意去了。
再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谢洛白。
谢员外双腿一软,险些落下泪来,这是他尖上的宝,他心疼。
他见到谢洛白之前,七福早已讲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并讲与他听了,着重突出祁安如何舍命救谢小公子以及王家大郎如何狼心狗肺。
此时谢员外见到祁安,只觉得分外亲切,“安公子受累,洛白这里有我,你先去休息吧。”
祁安不好再多留,只好暂且离开。
周大夫是夜里到的,他替谢小公子施了针,开了药方,然后吩咐谢玉诚,待小公子醒后再去请他。
祁安每一晚都守着谢洛白,一开始如意与七福都劝他,到了第三日也都不劝了。
如意甚至想,也许小公子也希望这个人能陪着他的吧,他醒来时最想见到的人也是安公子。
其实谢小公子是夜里醒的,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仿佛有人在拿指腹轻轻抚摸他的唇,动作很温柔。
然后那个人低头吻了他的眼角,谢小公子的:“……”
他不敢醒了。
直到那人没有别的动作,他才敢慢慢贴过去,紧紧挨着那人重新睡过去。
祁安是被谢小公子唤醒的,小公子摸着他的手问:“安哥哥,天还没亮吗?”
祁安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双眼,过了好久才说:“还没有,你累不累还要不要再睡会?”
11
“我已经不累啦,”谢小公子说话间有些委屈,“我是不是躺了很久啊,我让大家担心了吧?”
“不久,”祁安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语气分外轻柔,他说,“不久的,你愿意睡多久就睡多久。”
谢小公子觉得好笑,很惊讶地说:“那我就要饿死啦。”
“我去给你拿吃的?”祁安说着便要去。
谢洛白赶紧拉住他,埋头往祁安怀里蹭,有些不安地说:“好黑啊,安哥哥你先替我点灯好不好?”
祁安见他双目茫然,只觉得心头重重地一击,轻声道:“好。”
“算啦!”谢洛白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忙又伸手拉住祁安,有些虚弱地说:“安哥哥就这样陪着我吧,我不想吃东西也不要你去点灯了,你别走。”
“我不走,”祁安的声音有些细微发抖,将谢洛白扶起来搂在怀里,伸手在床边拿了一杯茶,“先喝水好不好?”
“嗯,”谢小公子笑得很乖巧,“安哥哥喂我喝。”
祁安小心地喂他喝了水,趁机伸手在谢洛白眼前晃了晃,对方别无反应。他不敢再心存侥幸,仔细地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痛不痛?”
“不痛啦,只是有些头晕。”谢洛白说完便将脑袋靠在祁安的胸口,伸手往祁安腰腹间摸过去搂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满足地笑了笑,“安哥哥不要担心我,再歇一会便好了。”
祁安却不敢大意,“头晕么?那要不要再躺回去?”
谢洛白紧紧地揪着祁安的衣服,说话时还带了些鼻音,他说:“这样靠着你坐便好啦。”
谢洛白醒来后讲话一直软软地,但每一句都戳在祁安的心窝上,于是只好一动不动任谢洛白搂着靠着。
过了许久,谢小公子才重新开口,“安哥哥,我是不是看不见了,现在是白天对不对?”
祁安抿了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许久后才说:“定能治好的。”
“安哥哥说能治好,那便一定能治好了。”谢洛白说着松开手,抬头对祁安说:“安哥哥扶我躺好吧,如意去请周大叔了吧?”
如意早已去请周大夫,小公子近日每天都要看医问药,索性就留周大夫住在府里。说话间,周大夫背着药箱先到一步,谢员外与谢玉诚随后也一同来了。
周大夫见谢小公子果然醒了,脸上一喜,亲切道:“小公子伸手,老夫替你把脉。”
谢小公子想要配合却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只好说:“周大叔,我现在眼睛看不见。”
“不急,老夫看过再说。”周大夫上前替他把脉,问了他头晕不晕,是否想呕吐,谢小公子一一答了,周大夫又翻开他的眼皮检查了许久,祁安问:“怎么样?”
周大夫道:“小公子并未发热,脉象平稳,双眼也无外伤,现在看不见,怕是被王家大郎砸那一棍子致使脑中积了淤血,这个只得慢慢调理……”
“老周,要用什么名贵的药材你尽管说,我都能替他买来!”谢员外一听要慢慢调理便如临大敌,顿时着急起来,“你有什么独门秘方也统统拿出来,可千万要治好这小子。”
周大夫不理会他,接着说:“老夫会试着替小公子施针,看能不能将淤血给化了,只是此事却不能急,平时多吃些明目的食物与药膳,切不可胡乱用药!”
谢员外闻言闭了嘴。
“谢家老大,”周大夫拎起放在床边的药箱,对沉默着站在一边的谢玉诚说,“让七福送老夫回医馆吧,还需改一改药方,明日再来给小公子施针。”
“还是我送您吧。”谢玉诚道。
周大夫老不客气,道:“那自然更好。”
“孩子你……”谢员外想说些什么宽解谢洛白,这孩子爱玩爱闹平日里就爱逛大街,斗蛐蛐玩骰子,反正是闲不下来,这突然间失明……
“爹爹不要着急,周大叔会治好我的。”谢洛白反倒安慰起他来,谢员外看着谢洛白这样子觉得多看一眼都心疼,甚至谢洛白要是哭闹发脾气他反倒好受些,这副乖巧的样子看多了只想叹气。
谢员外没有多留,只说了要谢洛白好好休息,吩咐如意几个好生伺候着便马不停蹄地赚钱去了。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决定要给谢洛白多留些钱财傍身。
房内只剩下祁安。
谢小公子有些害怕,他伸手去够祁安,却没够着。
“安哥哥,你还在吗?”
祁安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在的。”
“安哥哥,我要是再也看不见了……”
“别胡说,”祁安打断他,“若是周大夫治不好你,那咱们就去找别人,总有大夫能治得了你的眼睛。”
谢洛白道:“好呀,不然我就看不到安哥哥啦。”
12
张县令在堂上端坐,谢玉诚亲自将一纸状书递到他的案头。
王家大郎已经招供,说他从隔壁七侠镇请了一伙流氓痞子要给王家一点“教训”,打算趁乱打谢小公子一顿,打完就跑。
张县令急于给谢家一个交代,于是便睁一眼闭一眼把这案子给结了,至于纸鸢节上作乱的这帮人究竟是地痞流氓还是杀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小公子脑袋上挨的这棍子是王家大郎趁乱砸上去的。
这一棍子还给人砸瞎了。
“王义,”张县令一拍惊堂木,问他:“如今本县判你十五年牢狱,你可服气?”
王家大郎这会已经傻了,也不会回话也不再喊冤,只是不断地磕头,张县令见状便赶紧命捕快们把他押了下去。
“老爷,那尸体?”堂下有捕快问。
张县令道:“与前日官道上那些一并送去义庄!不,扔去乱葬岗。此事你们夜里悄悄地去,不可惊扰百姓!”
王家与谢家结亲不成反成了仇家,确实令人唏嘘,张县令却知道这事没有这样简单,那日官道上发现的尸体与纸鸢节上的贼人,所用的是相同的兵器,只是此事既然在王家大郎这里有了了结便就此揭过不提。
再说回谢小公子,他自醒来后便被灌了一肚子的药,小公子喝完药便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如意把蜜饯放在他的手边,这会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捡着吃,倒更像是打发时间。
祁安手里拿着书,却一直看着他。
又想起那天谢洛安突然倒在他面前的样子,他们明明已经解决了不断围上来的刺客,可他稍一放松便险些酿成大祸,当时他的一颗心似乎紧紧缩成一团,明明半月之前他们还是毫不相关的人,可当他发现谢洛白还活着的时候有多么庆幸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一路抱着他,在马车里时更不断地试他的鼻息,听他的心跳声,他那么害怕这个人忽然死在他面前,他这一生因他而死的人太多,却绝不能再添上这一个。
幸好,总算他醒了过来,虽然眼睛……但毕竟活着,只要是活着,总会有办法。
“安哥哥是不是在看着我?”谢小公子手里捏着蜜饯,笑吟吟地问他。
祁安一愣,失笑道:“你……”
谢小公子坐了起来,拍了拍床沿,“安哥哥坐这里来,离我近一些。”
祁安放下书,过去问他:“想要什么?”
谢洛安仰着脑袋,甜甜地说“想要安哥哥离我近一些。”
祁安心中一软,“好。”
“安哥哥,咱们做的纸鸢找不到啦。”谢洛安抱着祁安的胳膊,很有些遗憾地说。
“以后还可以做新的。”
“哦。”谢洛安声音有些闷闷地。
祁安见他兴致不高,于是道:“你那天不是说想去看蹴鞠场,等你好了我们就过去好不好?”
“好啊,”谢洛安将双腿搭到祁安身上,然后拿手圈住祁安地胳膊,稍一用力坐在了祁安身上,得意地笑了笑,“安哥哥陪我去,安哥哥我好不好哄啊?”
祁安对他这个姿势无可奈何,只好反抱住他,“你小心些。”
“安哥哥会抱住我的。”谢洛安把脑袋埋在祁安胸前,然后问他:“你手上的伤还痛不痛?”
祁安手上依旧缠着厚厚地纱布,但实际并不影响什么,于是道:“没事了。”
“那便好,你空手去夺刀刃的时候我可吓死啦……”谢小公子有些后怕,说起来絮絮叨叨地。
接下来几天,谢洛安一直很配合周大夫,吃药、针灸、明目的药膳他统统来者不拒,不哭不闹不生气,有时候在屋子里待得烦了,祁安便牵着他的手在屋外走走,每一步都细细护着他。
傅驰来找过祁安几次,刺客的来历已经调查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要看祁安的意思。
这日,祁安见傅驰仿佛有话要说,心中了然,“想问什么?”
“请问殿下何时回京,宫里……”
祁安却笑了,“傅驰啊,孤二十年的自由换来大月朝二十年的和平,孤既不能怨也不能恨,总能清闲些日子吧?”
傅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好暂且不提此事。
祁安是皇子,更是大月朝最尴尬的太子。
二十年前,当今崇景帝突然既位,他既没有做好当这天下共主的准备也没有这个本事,太后与皇后李氏却以垂帘听政的名义共同把持朝政。
为了掌握兵权竟斩杀了军中十五员大将,并且大肆重用文臣。
楚既国与之相邻,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竟在此时突然发兵,大月朝无将才可用只好求和,以两座城池的代价平息了这场战事。
楚既国深知这事做得不地道,又担心大月朝恢复元气后施行报复,便要大月皇室一个质子作为保障,并且保证两国二十年不再起战事。
他们要的人便是李皇后的亲子,那时年仅四岁的祁安。
崇景帝也不知是因为出于愧疚还是旁的什么,下旨将祁安立为了太子,如此一来,祁安变成了这等不尴不尬的太子。
13
转眼已经过去一月多,虽有周大夫的悉心调理,谢洛白本人也很配合,但他的眼睛却依旧看不见。
祁安私下问过周大夫,他也只是说这事急不来,需得徐徐图之……
谢洛白对失明这一件事倒是适应得挺好的,他最喜欢祁安牵着他的手在外散步,哪怕只是在院子里走一会。
谢宅的庭院都是石板铺成的,他从前不曾注意过,原来走起来一点都不累,谢员外好附庸风雅,院子里种满了各样的草树,微风吹过还有隐隐的木叶清香。
祁安总是刻意放缓脚步,走得累了便不拘哪一处坐下休息,然后摆上清茶与糕点,谢小公子嫌这样的做派太过修身养性,于是便要祁安替他念话本。
多数的日子里,他们会就这样坐上一下午,直到谢洛白觉得困了也不愿意动了,祁安便把他背回屋里。
谢洛白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他的安哥哥就在他随时能找到的地方,会与他一同吃饭也会费心思哄他睡觉,还会牵着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他想去哪里便带他去哪里。
安哥哥对他这样耐心这样好,他也很喜欢安哥哥对他好的样子,刻意放慢脚步的样子他喜欢,特意轻声说话的样子他也喜欢,因为说话时总会更靠近他一些,他甚至能想象到他的安哥哥低着头,眼底含着笑,温柔地对他说话的样子。
他有时候想问,等他恢复视力了能看清了,安哥哥还会对他这样耐心么?或者如果他一直好不了,一直是这个样子,安哥哥会不会厌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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