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公子吸了吸鼻子,“还差一点。”
“哦?”祁安挑眉,“说来听听?”
谢小公子清了清嗓子:“书上说:以异出常情之威压之,使就我彀中,而即继之以重恩收其心,结之以至诚。”
祁安问:“何意?”
谢小公子答:“先施以重威,后笼络之。”
祁安摇头,“卒未亲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
谢小公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祁安耐心解释:“尚未亲近便施以重威,不妥。”
“那便先施恩。”
祁安淡淡一笑:“《纪效新书》曰:若爱先玩于前,而后继之以威,则怨丛而恩不感矣。”
谢小公子默默抠了一会衣角,然后将书拿了回去,礼貌道:“安大哥我先去读书,待明日再来陪你解闷。”
祁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欣慰道:“小白真乖。”
在一旁垂手而立的如意:安公子您是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两日后,谢玉诚得空考校弟弟学问,其弟对答如流侃侃而谈。
谢玉诚大喜,赠予一叠银票。
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家弟弟这背书背半句的毛病怎么突然间好了?然第二日却听闻,小公子将新制的“大蜈蚣”纸鸢与一叠银票送给了在北苑养伤的安公子。
一时捶胸顿足,抒发不得。
祁安收到“大蜈蚣”时,是不解的疑惑的甚至想把这玩意儿分崩离析的。
但是谢小公子再三保证,这是他近日最为心爱之物,用以酬谢他指导自己念书,要他务必收下。于是,这半人大的纸鸢从小公子的库房移到了安公子的房间。
如意有些同情这位安公子了。
第二日中午,大公子差人给祁安送来一大箱古籍,小斯回话道:“我家大公子听闻安公子学问好,定然是爱看书的,便备上薄礼,省的安公子在府中无聊。”
祁安大略翻了翻这一大箱子书,全是兵书。祁安想,他似乎知道婢女看他时那欲语还休且略带同情的眼神是何意了。
祁安无奈道:“替我谢过你家大公子。”
谢家小公子对着祁安屋里大摞大摞的兵书目瞪口呆,后知后觉道:“我大哥是不是不喜欢你教我读书?”
“唔,”祁安不置可否,朝他招手,微笑道:“不必多想,既然你大哥送来了,那我收下便是。”
于是谢小公子乖顺地点头,不再计较此事转而跟祁安讲起五日后的纸鸢节。
而谢大公子这会却也没什么精力去关心那一箱子兵书的后续,他今日收到一封县衙师爷送来的张县令的亲笔信,为的依旧是王家姑娘暴毙一事。
这王家不依不饶,县令的态度暧昧,此事实在不好办。
06
谢小公子说,纸鸢节是比赛放纸鸢,谁的风筝最威风,飞得最高,就能拿到一个平安符,随身带着一辈子都能顺顺当当的。
“你很想要啊?”祁安觉得有些好笑,几文钱就能买到的平安符居然能让这锦衣玉食的小公子这样惦记。
“哎,想要啊!”谢小公子忽然有些泄气,“只是每次都被张吴越抢走,他主意多每年都能有一个特别好看的纸鸢,而且力气也比我大我跑不过他。”
说完解释道:“张吴越是张县令的孙子。”
接下来谢小公子讲述了连续四年纸鸢节他都被张吴越截胡的故事。
讲着讲着便没有声音了,“我今年也没有希望了,我的大蜈蚣都送给你了,拿金线缝的呢,太阳一照都能闪光!”
祁安挑眉,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只“大蜈蚣”,道:“要不你把它搬回去?”
“不可,”谢小公子甚有原则,严肃道:“既然送给安大哥了,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既然这样,我们重新做一个如何?”祁安自己都没发现,他说话间带了些笑意,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宠溺。
谢小公子目光熠熠:“自然是好的,安大哥也会描纸鸢么?”
祁安摸了摸他的脑袋,浅浅笑道:“会的。”
俩人准备好竹篾、几尺淡色的绢帛、笔墨、浆糊、砂纸与纸刀,一并整整齐齐地摆好。
谢小公子因为纸鸢节闹腾了那么多年,真枪实弹地做纸鸢还是头一回,平时顶多是去他堂叔那里打个招呼,然后去隔壁仁寿医馆待上半天,回府前去取便已经有了。
所以谢小公子有些兴奋,搓着手道:“咱们先干什么?我能做什么?”
祁安吩咐道:“那你先将竹篾浸水,令竹篾软身。”
祁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耐心陪着他玩,只觉得这小公子脑袋圆圆的笑起来还很讨喜,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竹篾浸入水中的样子也分外可爱。
谢小公子蹲在地上盯着浸着水的竹篾仔仔细细地看,祁安提醒他:“你不用这样盯着,一会泡软了才好拿出来。”
谢小公子依旧盯着。
祁安无奈,吩咐道:“来替我研磨。"
“哎,来了。”谢小公子这才把眼神从那竹篾上离开。
祁安作画时动作很快,一气呵成。
“咦你这蜈蚣画得比我堂叔画得还威风,这是龙头吗?龙头蜈蚣?”谢小公子把脑袋凑过去,“要不要撒些金粉?”
祁安顺着他说:“墨里就有,一定金光闪闪地,你放心。”
谢小公子这才安心。
祁安手起刀落,细细地将图样裁了出来。
之后便是用刀将竹篾破开,约三份之一粗度,然后修成半形,将竹篾贴在裁好的绢帛上。长长的竹篾用纱纸扎在三分之一处,然后慢慢屈曲,直至长竹篾两端触到纸鸢的对角之上将它贴好。
谢公子负责刷浆糊。
之后便是纸鸢的尾部,祁安又重新裁了两段绢帛,将它粘在纸鸢的下方,谢小公子依旧负责刷浆糊。
制作完成后,谢小公子的眼前赫然多了一威风凛凛的龙头蜈蚣大纸鸢,谢小公子比划了一下,“尾巴有这——么大。”
“尾巴大飞得更高。”祁安随口道。
“嗯!”谢小公子的双眼很亮,脸上难掩激动,“安大哥与我亲手做的纸鸢自然是最好的!我能拿去给我大哥看看么?”
“嗯,”祁安摸着他的脑袋,含笑道:“去吧。”
于是谢玉诚一眼难尽地看着他家小公子眉飞色舞地介绍他新得的纸鸢,更加眉飞色舞地说他的安大哥特别特别有本事!
谢玉诚好半天才找到一句话,“安公子要与你一同去纸鸢节?”
“是呀,双儿说要去采药不能与我一起去了,”谢小公子以为他大哥不放心,还道:“大哥不怕,我很喜欢安琪哥哥的!”
谢玉诚拧着眉:“……”
是怕你太喜欢他!
只是谢小公子说得高兴,谢玉诚也不忍心打击他,于是道:“我多派几个家丁给你。”
谢小公子没心没肺地拒绝:“不必了,安大哥武艺很高强的!”
谢玉诚:“……”
谢小公子说完便欢天喜地地走了,谢玉诚看着他欢跃的背影有些心塞,仿佛被塞了两斤地瓜,撑得难受。
07
张县令迟迟没有收到谢家的回信,等得心烦气躁,王家依旧坚持每天来县衙门口击鼓鸣冤,跟晨昏定省似的,张县令觉得他被问候得太多了,容易折寿。
这时捕头脚底生风跑了过来,磕磕巴巴道:“死……死人了……”
“王家姑娘死了都半个月了,本县能不知道么!”说着狠狠一拍惊堂木,手劲还使大了,手腕疼得直抽气。
张县令觉得王家很烦人。
“不,不是!”捕头天生说话不利索,这会边说话还便哆嗦,“是官道上死人了,有有有、十多个人呢!”
张县令手中的惊堂木啪嗒一声滑落,滑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你说什么?仔细报与本县!”
官道上平时是没有什么人的,因为寻常百姓不能走官道。据捕头回报,今日是打柴的樵夫不慎跌下山刚好落到官道旁才发现这堆尸体,再过一个时辰就能把尸体全搬回来了。
张县令觉得他有点牙疼,他手底下这班人本事不大瞎起哄是一把好手,平时吓唬个人都不会,搬尸体这么热情做什么?!
张县令咬着牙说:“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仵作!”
“是!”捕头按着刀领命去了。
张县令对着堂上“正大光明”的牌匾拜了拜,心里却在打鼓,他这县令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会审案,一想到审案就恨不得浑身哆嗦。
谢宅北苑。
祁安的伤口都开始愈合看着终于不那么可怕了,所以他换药也不避着谢洛白,其实一开始也没想避着,毕竟给他换药的双儿都是个姑娘了,他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只是谢小公子晕血,每次在一旁递纱布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睛,手里拿着绷带一通瞎甩。
因此今日还是谢小公子第一次看清祁安的伤口,他犹犹豫豫道:“我能摸一摸么?”
“不能!”双儿瞪了他一眼,“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压坏伤口怎么办?”
谢小公子悻悻地收回手,祁安一直注意着他,这时眼中染上一层笑意。
双儿动作利落一会就处理好了,她道:“安公子伤口恢复地很不错,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祁安笑得很客气:“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不必客气,你倒在我家医馆门口也算是缘分,只是明日我要跟父亲上山采药之后便不来帮你换药了,”她回头指了指身后的谢洛白,“侬,找他帮你换,他会。”
谢小公子感觉身负重任,郑重地点头。
祁安含笑望着他,觉得他的小白真可爱,真想按着他的脑袋好好揉一揉,只可惜有旁人在只好作罢。
谢小公子送双儿出门后,又回来找祁安。
“安哥哥,”谢小公子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昨日大哥让我问你要不要派人给家里送书信。”
祁安存心逗他,“我家没人了。”
谢小公子失语:“唔……”
祁安作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我只有你了。”
谢小公子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郑重承诺:“那我会照顾你的,”说完又觉得他一个人力量不太够于是补充道:我大哥也会对你很好的。”
刚好走到门口的谢玉诚:“……”
这个傻弟弟还能不能再拯救一下?
谢玉诚敲门,谢小公子回头,道:“大哥?”
“嗯,”谢玉诚点头,却进门对祁安道:“听双儿说安公子的伤已好了大半,谢某惭愧,近来事忙竟未来探望公子。”
祁安知道这谢玉诚一直对他心有戒备,或许是对他的身份有些猜测?只是人家并未明说他也只好装作不知,当下便道:“谢公子客气了,贵府对在下乃救命之恩,不敢再劳烦。”
谢玉诚也不是特意来说客套话的,说了一会话便他弟弟带走了。
谢小公子天真浪漫,问道:“大哥找我有事?”
“嗯,”谢玉诚点头道:“你前阵子不是说要建一个蹴鞠场?昨日建成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谢小公子欢天喜地道:“自然要的。”
谢家的蹴鞠场建得有些远,得坐马车去,出门晚了便回不来了因为夜路不好走,只能在附近的庄子里过夜。
好在周边都是谢家的产业,直接去住就好。
不料谢小公子听说要过夜便不愿意去了,已经准备好带弟弟多住几天的谢玉诚:“……为何不想去?”
谢小公子一本正经道:“双儿让我每日给安哥哥换药。”
谢玉诚眉心一跳:“安哥哥?”
谢小公子:“安哥哥说这样比较好听,显得亲近。”
谢玉诚有些泄气,这个弟弟他好像没法管了,于是道:「那便依你吧。」
谢小公子去而复返,祁安很意外,挑眉道:“怎么没去?”
“大哥说要过夜,只好改日再去了,”此事按下不提,谢小公子提议道:“安哥哥我陪你下棋吧?”
祁安摸着下巴道:“好啊。”
——————
谢玉诚:我的内心仿佛有一丝苦涩。
08
谢洛白眼中的祁安是很神秘的。
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祁安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浑身是伤地躺在仁寿医馆,那血腥味浓得他都不敢睁眼。那时候他捏着鼻子说:“这人比前天张吴越家死的斗鸡还臭!”
他是被父亲和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不过很奇怪,他也只是捏着鼻子抱怨了这么一句,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
但是心里对这个人还是好奇的,所以双儿问他能不能把这个人搬到谢府去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谢小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但他自认是个有原则的纨绔,所以既然把人给弄家里来了,他断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但是管顾到什么程度,他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他尚未斟酌出个结果来,他大哥便来找他了。
谢玉诚并未多说什么,但是谢洛白却知道,一旦他把这个人抛之脑后,那么这个人说不定哪一刻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那个哄他喝花酒的教书先生一样。
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大哥不要担心,我亲自看着他就是了。”
他这样对谢玉诚说完,当日便吩咐七福与如意也替他在北苑准备一个房间,要在祁安的房间隔壁。
家里没有适合祁安穿的衣服,祁安尽管来路不明,但来路不明的客也是客,下人们的衣服自然是不能给他穿的。
谢洛白只好去搬他大哥的衣服,他自己的衣服太瘦了,祁安穿不了。
谢玉诚不计较这些小事也便随他去了。
如意跟七福两个人合力才替祁安换好衣服。
谢小公子皱着的眉头这才放松下来,祁安之前的衣服被撕成条条块块,在医馆包扎时勉强用纱布弊体,那样子实在有辱斯文。
“小公子,”如意为难道:“这换下来的衣服不必洗了吧?”
谢小公子对着那一团半沾着血的布没一点都不觉得可惜,甩手道:“快拿去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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