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吃了这玩意我现在就会难受。
我已经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压根没想着回头是岸,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任沈梧怎么苦口婆心好言相劝都毫不动摇。
却忘了沈梧如今怎么可着劲装乖巧,瞧着跟拔了牙的小奶狗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好欺负了,本性却摆在那始终不会变。
就看他原本上扬的眉毛一垂,含了一枚药,就那么嘴对嘴喂了过来。
我本意是拒绝的,不料被他一把捏了下巴,下颚骤然加大的力道逼得牙关一松,那颗药就给生生吞了下去。
腥甜混着苦涩在口腔化了开来。
沈梧却还嫌不够似的,乘着我松口的当,舌头纠缠了上来。被强行喂了那么一颗玩意我心中本就有气,如今又被趁虚而入,是可忍孰不可忍,恶向胆边生,收紧牙关咬了他一口,接着就感到一股淡淡的血腥蔓延开来。
沈梧也不退缩,而是一点点加深了这个吻。
我被他压在椅上动弹不得,堵住了口腔,呼吸有些接不上来。
与之相反却的是大脑此刻格外清醒,身上的热度逐渐消失,整个人也一点点冷静下来。
冷静到了足以让我去梳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或许知道沈梧要干什么,他这次大张旗鼓纠集一帮乌合之众,矛头直指毒宗——至少明面上看如此——可沈梧向来喜欢一次性解决几件事,一石二鸟从来是他的专长……
忽然间,有些茫然。
以前我还有师父,他就像一座高山巍峨不倒,现在山峦垮塌夷作平地,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以前装疯卖傻,还有人在一旁看着。
现在看的人没了,继续下去……
倒成了跳梁小丑。
☆、十二
讨伐毒宗之前,我被沈梧带着,隆重引荐给了一群武林正派。
他们的反应与先前归云宗弟子无异,都是甫一见我大惊失色,然后摆好架势准备以命相搏为武林除掉一害。听罢沈梧解释,部分人和缓了神情,却还是心有戚戚,似乎不信我这个恶贯满盈的一夜之间被感化得立地成佛;也有部分人坚持己见非要同我决一死战,说罢一通豪言壮语,刚使了个二流轻功连滚带爬的上了台还未站稳就被我一脚踹了下去。
其中几个顺势倒地□□不止,更有甚者血口喷人说我靴上有毒,然后就被沈梧“善意”的派人拖下去“解毒”。
至于毒解没解成我不知道,依沈梧性子,这些个活不活的下来我倒还能预测一二。
凡此种种各有千秋不便一一列举,总之当日情况混乱到了一个境界,各路牛鬼蛇神纷纷不嫌事多的冒出头来。
被我和沈梧一个强硬一个怀柔见招拆招解决完后,时间也不早了。
午膳的时候,虽然还有人半信半疑,看向我的目光很是不善,但至少明面上打成了一片。
我也知道他们不是觉得我能回头是岸,也不是认为我一个万仞门遗孤的身份能代表些什么——饶是万仞当年再怎么盛极一时,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连牌匾都化作飞灰,再多也只是一声唏嘘罢了。如此睁只眼闭只眼,不示好也不挑衅的作为,只是给他们的领头归云宗,给沈梧一个面子,还有就是我武功摆在那,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我本意是不想参与这些的,也懒得同一众武林正派虚与委蛇,耐不住沈梧非拉着我去。
沈梧是这么同我说的:“百日散的解药还缺一味在毒宗,我一个人不方便行动,需要鸿儿陪我一起去。”
我在两个疑惑中徘徊了一下,先问出了第一个:“你怎么知道药一定在毒宗?”
沈梧:“你还记得那天毒宗来庄上寻仇,你跑出去引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那时候我去了庄里祠堂,取回来两件东西…”
如此一回忆,还真想起来那天沈梧说着带我出门转转,不料中途突然发难,扬了一包不知什么的香粉在我身上,又顺势打掉了沿街几盏灯笼,闹出不小动静。害得我被人追着屁股跑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跳进荷花池才解决了那一身奇异香味。
想到这里,这几天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点对沈梧的好感瞬间崩塌,烟消云散不过眨眼。
沈梧还毫无所觉地继续说道:“那两样,一支是龙骨笛,另一个便是伏虎草。”
“伏虎草?”
“百日散数千味解药之一,可谓稀世难求”沈梧笑了下“我当时还不能确定这么一个小小的财主怎么会引来毒宗记恨,等看到这两样东西之后,便明白过来。”
“你是说庄主从从毒宗…”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取来了这两样东西?”
“八成是什么人乘虚而入盗来的。”
不由皱了眉头。
“可能是什么轻功好的江湖盗贼闯了毒宗总坛,取了这两样东西,却又找不到下家敢买。那个不长眼的土财主自以为有些钱财便无所不能了,不知天高地厚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后来八成是明白了这两样物件的来由,才四处寻找庇护,可贪欲不足终究不肯把东西归还。”
沈梧冷笑了声:“龙骨笛我倒不是很感兴趣,伏虎草却是不可能放过。不过也是因了此事才知道百日散剩下一味解药在毒宗总坛……毕竟百日散再怎么厉害,关于解毒之法,终归得给自己人留一份。”
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为何沈梧处处针对毒宗,为何要让毒人之祸愈演愈烈……
若说是正道弟子一心惩恶扬善,搁谁身上都能说得过去,至于沈梧,大概生来就没有此类基因。
如此作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毫无关联,实则环环相扣。
根本是一早存了心思。
姓沈的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坑了庄主家还坑我。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把另一个疑惑问了出来“此次为什么非要带我去不可?”
虽然我武功不差,但和正道人马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前些日子我恶名远扬着的时候,家里死了只鸡估摸着都要算到我头上。沈梧现在整这么一出明显和我站到一方,虽说顶着归云宗首席大弟子的名头,下面人有所忌惮倒也不会当面不给台阶下,只是暗地里难免受到排挤。
要知道正道最重名声,饶是沈梧行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沈梧笑容不变,依旧是方才那套说辞:“因为我一个人解决不了,需要鸿儿帮忙啊。”
我露出些不快之色:“何必与我说那些虚的?”
沈梧眨了眨眼,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道:“鸿儿可知,同样的恃武凌人,为何正道干起来便是替天行道,师出有名;魔道干起来就是杀人放火,作恶多端?”
心下一跳,暗自握紧了拳头。
“有失偏颇的不是行事,而是人心。”沈梧定定望向我,不笑的时候,便无端透出些冷漠疏离来。他轻叹了声:“鸿儿现在不懂也没关系,日后便明白了。”
临行前夜,我坐在床头,目光落在空中一点,脑袋里乱糟糟一片。
烛心一点,照亮一方天地,间或几点爆鸣。
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好,靠坐在床头,取出青吟,瞧着那剑身映照出我略显苍白的面容,那是一张青年人的面孔,看起来却像是先天不足一般,唇色惨淡,颇为瘦弱,连瞳孔都是黯淡无光。
那是体内毒性未解的缘故。
我本该缠绵病榻,终日郁郁,甚至二十年前就已亡故;凭白偷得二十年光阴不止,还为恶四方成了一介魔头,倒也是命理难料。
手指一点点抚摸过剑身,不慎触及刃端,于指腹拉开细细一道血口。
疼痛丝丝缕缕蔓延开。
我凝眸,瞧着沾在剑刃那一点艳色,一时怔然。
青吟是十六年前,我拜师当日,师父赠与我的。
同时也是万仞门镇门之宝,门主之间世代相传。后来万仞覆灭,这柄剑便到了师父手中,再之后,于拜师那日转赠与我。
本以为是赠礼,时至今日方猛然惊觉,原是遗物。
我早已忘却父母模样,师父也从不会与我说这些,他只会教我怎么握剑,让我在这乱世之中得以一席之地。至于善恶是非,全凭我自己分辨。
彼时我茫然无措,又如何明白孰是孰非,不过一孔之见便妄下断论。
后来,我逐渐入世,接触的多了,有所明悟,倒有些一方魔头的做派。
可如今,仿佛再度回到了从前。
原来我依旧是那个茫然无措、惶惶不可终日的男孩,小心翼翼躲在竹林里,周围虎狼环饲,不知何时便会突然出现。
徒劳的将自己蜷缩做一团,摆出护卫的姿势。
仿佛这样便能抵御那刺骨严寒。
“鸿儿……”
一只手搭在我肩上,透过薄薄一层衣物,传来温热的触感。
我抬头,对上沈梧担忧的目光。
不知何时,他竟是来了。
沈梧俯身,下垂的眼睫敛去眸中神色,舌尖舔过我眼角,留下湿润的痕迹。他开口,声音低沉醇厚:“鸿儿不哭……”
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十三
毒宗总坛在千机崖下无维谷,整个建筑依山而建,三面皆是被打磨光滑的悬崖峭壁,占据天险之势,易守难攻。
百余年前,无为散人隐世之后于千机崖下,尽余生之力写成一本《百草录》,并将毕生所学传与三位弟子。
散人羽化之后,大弟子一日采药,不慎死于山间毒物口中。其余二人,开立宗派,皆乃当世俊杰——二弟子常清承师父遗志,于无维谷立毒宗,本意是济世救人,解天下无可解之毒。却因座下弟子心性难收,常清逝世之后,毒宗被心怀不轨之人所用,长久与毒物打交道也导致宗内弟子心性多暴戾,两相叠加之下,毒宗便被划为了邪魔外道。
至于那最后一位弟子,便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诡宗的祖师爷——人称“诡道无双”的苏无道。
不过我头上这位祖师爷性格与他那两位师兄真是不同,那两位都是受了无为散人感化,身怀绝技却一心向善,将毕身所学都用于济世救人。可我这位祖师爷也不知怎么了,师父师兄都是世所罕见的老好人,他却性格歪曲的不行,倒是与名中“无道”二字相得益彰。
据说那位大师兄当年死于千机崖便是被苏无道陷害,中了无可挽回的剧毒,一命呜呼。害死师兄便罢,苏无道还叛离师门,自立诡宗。虽说开山立派了可门下却连一个弟子也无,就他一个光杆司令,坐在堂上,喝口水都得自个儿去倒——大约是当时苏无道太过臭名昭著了些,正经人家哪敢把孩子送到他这来;就是那些不正经的,听闻苏无道恶名也都吓得屁滚尿流,如何敢来触他的霉头。
可怜我那祖师爷空有一身盖世绝学,眼见着一个宗门就要因为无人传承而没落下去,苏无道终于坐不住了。
祖师爷瞅着一日天色晴好,下山转了圈,半路捡到一个弃婴,看着还算顺眼,也不管人乐不乐意就给带上山做徒弟了——这便是我的师父,黎亦远。
苏无道虽是三位弟子中年龄最小的,性格也乖张暴戾,武功却是三个人中最好的,就是无为散人在世也不一定比得过。
如此一来,祖师爷有了传承,整日里闲来无事就跑去指点我的师父,也就是黎亦远。不过祖师爷的指点与师父的指点还是略有不同:师父是把我丢到荒山里,哪怕周遭虎狼无数好歹爬上树可以避得一时;祖师爷则直接将师父丢尽了蛇洞里,里面住着的还都是些剧毒蟒蛇,蝎子毒虫左拼右凑来了个齐全,一般人进去了不出半柱香妥妥一命呜呼。
我寻思着这也是祖师爷为何一直得不到弟子的缘由,如此摧残手段,便是寻来了,不过半日也都给他弄死了。
不过师父终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在祖师爷如此教导之下不但没有缺胳膊少腿,反倒还茁壮成长起来。最后一剑刺死了祖师爷,顺利出师了。
在这里就不得不说下诡宗恶名远扬的缘由,我派有个奇怪的传统,想要出师,就必须杀死其中一位师兄弟——八成是当年苏无道练武练到脑子不对劲想出的诡异念头,所以才亲手害死了自己大师兄——可祖师爷就师父一个弟子,黎亦远左思右想找不到可以让他“出师”的师兄弟,干脆一剑解决了祖师爷,一了百了。
或许毒宗当年恶名在外也多少受了我派影响,毕竟二宗开山祖师乃是师兄弟,上梁不正下梁歪么,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前往毒宗总坛的路上可以说出乎意料的顺利,只有快抵达无维谷的时候才遇到微弱的抵抗,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连青吟都不必出鞘,便被前方开路的解决掉了。
沈梧与我并骑而行,每每转头便能看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搞得我如芒在背。
“到了。”沈梧忽然小声说了句。
我一愣,抬头望去,周围群山环抱,连毒宗总坛的影都没见着:“你说什么?”
沈梧没有回答,而是问我:“鸿儿可知当世几大杀阵?”
“烛照映龙,匕见穷涂还有青鱼归海。”我不假思索地回道。
沈梧笑了下:“还有一个。”
我先是不明所以,要知道三大杀阵乃是众所周知,无可非议。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乍然显现,一种不好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嗓子有些干,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吐出那四个字来:“…八卦大阵。”
沈梧弯了眼角,看模样似乎是愉悦极了。
“走了一路,终于遇见些有趣的了。”
话音方落,听得机栝之声,四面八方,带着刮耳的摩擦声,找不出一个确切的源头。
下一刻,一声轻响,像是丝线被崩断的声音。
万箭齐发。
无数细长的铁箭自树叶、灌木、甚至上空射来,像一张细而密的大网,劈头盖脸地笼罩而下。
沈梧坐在马上毫无动作。
来不及思考,反手拔出青吟,挡下迎面而来的铁箭,顺带一把将沈梧拉到了我的面前。
箭头与剑身碰撞摩擦出细碎的火星。
箭雨不绝,持续了约莫有几息时间,方才有所收敛。
但还未能松一口气,只见周遭卷来一股墨绿色的烟,并且迅速蔓延开来,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沈梧还靠在我身上,伸手捂了我口鼻,并向我口中塞了一枚药,凑在我耳边道:“那是迷幻香,无毒,但会让人神志恍惚,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迷药。”
现下毒雾还未完全蔓延开来,目光所及,因为方才那场箭雨已然死伤不少。如今阵法尚未完全启动便成了这般,继续前进下去,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是否要先回去?”
沈梧抬眸,一脸不解地看着我:“鸿儿在说些什么?”
我道:“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再往前恐怕会加重伤亡。”
“不过是些杂兵,吸引兵力外加开路而已,死便死了。”沈梧挑眉,不以为意道“不过刚才那会儿,倒是让我找到了阵眼。”
6/9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