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知道,只在棺中停尸一日,大帅的头颅就不见了。末将猜着是让异族探子割走了,可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稽正志哽咽地哭道,“是末将无能,对不起大帅,求皇上治罪!”
梁焓摇着头道:“朕不信,这具尸体根本证明不了燕重锦死了,他一定还活着!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在骗朕!”
“陛下,臣等不敢欺君!”看着皇帝渐似疯狂的眼神,副帅心中惊惧异常,“军医也能证明,大帅是中了暴雨梨花针,此毒无药可解。他还在中毒后硬撑着去签议和书,回到军营就不行了。”
“你给朕闭嘴!”梁焓指着他鼻子骂道,“邱泽哪来的暴雨梨花针?他一个监军,为何要用毒针杀主帅?!”
稽正志连忙将怀里的信呈上去:“大帅在临终前,将此物交给末将,让末将转呈给陛下。”
看过邱泽那封破碎的私信,真相才终于大白......梁焓放下信,失魂落魄地望着稽正志:“燕重锦还说什么?”
“没、没了。”
梁焓忽然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不死心地问道:“他就交代了这两件事?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临死之际,那人没有一句话留给自己?
稽正志被对方血红的眼盯得背后发毛,哆嗦着撒了个谎:“大帅最后说......请陛下...保重。”
皇帝身上的杀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梁焓松开手,放过稽正志,面无表情地对夏荣道:“摆驾回宫。”他倒要看看皇后如何解释。
剿匪大军班师回朝,各路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梁焓回宫时,坤宁宫已经得知主帅和监军相弑而亡。
楼馥云一时心慌。
“邱泽怎么会被燕重锦杀了?难道燕重锦发现了邱泽和本宫的关系?”
“娘娘别慌,既然那两人已经死了,就是死无对证。”紫霜安抚道,“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指控正宫皇后行为不端。”
“可邱泽是用暴雨梨花针杀的人,再加上燕重锦先前的证词,皇上难保不会怀疑到本宫身上。”
“娘娘只要咬死自己没见过暴雨梨花针,谁能硬把此物和您挂钩?”紫霜道,“唐家堡那里已经打点好了,不会露馅,您怕什么?”
“唉,我也是慌了。”楼馥云叹了口气,“早知邱泽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才不会把暴雨梨花针交给他保管。”
那小子甜言蜜语一箩筐,很会哄人开心。这次随军出征南荒,邱泽担心被主帅暗中整治,才向她求了暗器防身,哪知竟真的搞出人命来。
“邱泽敢同安国公动手,只怕和先前落胎的事有关。”紫霜也叹息道,“早知道就告诉他,那原本是死胎,不过是借机整倒陈贵妃的计。他也就不会冲动到替儿子报仇,都怪奴婢失策。”
“罢了,反正人都死了,孩子也没了。”楼馥云在交椅上挺直身子,“只要陛下不起疑,本宫便能度过此关。”
“朕怕你是度不过去了。”一个声音乍然响在窗外。
楼馥云和紫霜大惊失色,慌忙站起身,一打开窗户,就看到满脸杀气的皇帝和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
两声枪响过后,梁焓面色苍白地走出了坤宁宫。
“着人通知楼家。”他站在宫门口的台阶上,对夏荣道,“皇后染恶疾而薨,奴婢紫霜殉主自尽。”
夏荣哆嗦着垂首应是,再抬起头,就看见对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梁焓做了一个真实而漫长的梦。
梦中的他是大淳太子,在十岁那年坠湖溺水,被燕重锦救了。
随后,对方顺理成章地进入东宫,成了太子伴读。陪着他一年一年熬过兄长们的明枪暗箭,看着他一步一步登上皇位,君临天下。
燕重锦是个能征善战的武将,平藩镇乱,征伐四野,为大淳开疆拓土,立下千秋之功。那一世,他们是标准的明君良将。
可将军不知道,皇帝喜欢他。
那一世的梁焓,性情暴戾阴冷,手段狠辣无情。可面对燕重锦时,总是隐忍小心,不敢表露丝毫真情。因为燕重锦不喜欢男人,皇帝也不能断袖,所以只能做一世君臣。
后来,陈贵妃入宫。陈鸢的眉眼和某人有几分相似,他很喜欢。
可没想到,那个女人差点害死他。皇帝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才明白没人能代替燕重锦。
再后来,南荒闹匪乱,柱国将军带了五万人马镇压,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
燕字军中了楼家军的埋伏。一场延绵百里的山火,烧得遍地焦土,从证据到骨灰,什么都找不着。
皇帝这才想起被自己冷藏多年的皇后。他一直以为那个女人一无所知,没想到对方什么都看出来了。
最后,楼燕两家同时造反,纠集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皇帝站在城楼上,百口莫辩,也无心再辨。
只是看到池月那张相似的脸,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哪怕被一箭穿心,也唤了一声重锦。
淳武帝至死都在骗自己,那个人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以往那些碎片一样昏乱的梦境,终于在此刻全部串连起来。
梁焓泪流满面地睁开眼,抱着头痛哭失声。
他终于把前世想起来了,可一切都太晚了!
为什么?他和燕重锦全都重活了一遍,为什么最后还是一样的结局?!
为什么自己这么蠢?两世都没能守住挚爱,反而把对方推到了火坑里!
怪不得燕重锦会怀疑他兔死狗烹。
那个人放下前世的恩怨来守护他,抛弃今世的一切来陪伴他,甚至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想着办成皇差。可他呢?不仅没有信任,反而安插监军,结果又一次害死了对方!
“朕有罪......朕有罪啊!”
梁焓已经昏迷整整一天,太医们皆成了急水滩头的鸭子。听得寝阁里的动静,夏荣和一众太医连忙冲了进来,看到榻上满头白发的皇帝,全都骇得跪在了地上。
“万岁爷,人死不能复生,求您万要节哀,保重龙体!”夏荣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国公去之前,也只求您保重啊!”
太医同样惊慌地劝道:“陛下,您真的不能再哭了,这样下去龙体受不住的!”
然而梁焓根本就停不下来。从得知燕重锦身死,再到看清楼后的真面目,最后又忆起充满遗憾的前世,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洪水泄闸一样冲垮了他,整个人心神皆裂、五脏俱焚,满头青丝也在一夜之间霜雪勾连。
夏荣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去请太子。
梁睿也被梁焓近乎疯癫的模样吓得不清,琢磨了一番,只能编了个谎,打着手势转移父皇的注意。
“你说什么?”梁焓抓住他的手,两眼红肿地问道,“你梦到燕重锦了?!”
梁睿点点头,继续胡编。
“对......对。他的头还没找到,朕不能让他尸身不全地下葬!”梁焓看着对方的手语,恍如梦醒,下令道,“让稽正志去找!就是把南荒铲平了,也得给朕把燕重锦的脑袋找到!若真是那群蛮子偷的,南荒上下鸡犬不留!”
“还有......”他神色恍惚地道,“即刻下旨,追封安国公为燕王,入葬皇陵。”
“可这不合...”看了眼主子的脸色,夏荣将半截子话咽回去,弱弱低下了头。
大淳从未有过异姓王,就算有也不可能入葬皇陵。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他觉得自己还是当傻子为妙。
“更衣。”梁焓从龙床上爬下来,“去安国公府。”燕重锦的灵柩停在那里,他得去看看。
“万岁爷,现在是三更,宫门都闭了。”夏荣总觉得他这么出去会出事,慌忙劝道,“要不咱们明日再去探望...燕王?”
“不行,朕不能让他久等。”
此言一出,连太子都吓跪了。
夏荣趴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道:“万岁,您这是要做什么?”
梁焓望着他们,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别怕,朕只是......欠他一个拥抱。”
灵堂之内,满目素缟。
白日里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但到了半夜,也就恢复了清冷肃静。
管家战战兢兢地将皇帝迎进灵堂,见对方竟然将棺木打开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求您放过我家老爷吧!”这是要开棺鞭尸怎么着?!
夏荣忙将管家捂住嘴,拖了出去。
燕重锦的遗体缺了头颅,将士们就用木头做了一个假头代替,还罩了鬼脸银面具。他身上穿着整齐干净的白袍铁甲,双手交叠地放在腹上,安详得仿佛睡着了一样。
梁焓有些郁闷。这家伙整个人都裹在琥珀里,要他怎么抱?抱棺材吗?
正思量着,眼神无意中落在对方的手上,他脑弦突然一紧。
梁笙在凌寒山坠崖那日,他为救梁睿也失足落崖,被燕重锦拽住了手。当时松枝快断了,为了减轻重量,他一口咬在燕重锦手上,想牺牲自己保住上面的人。
之后的十二年,那个牙印始终深烙在对方右手的手背上,清晰鲜明。燕重锦说那是狗咬的,值得留念,所以也一直没有祛除......
梁焓揉了揉发肿的眼,仔细看了看遗体的手。
两只手都没有齿痕......所以...这货根本不是燕重锦?!
“哈哈哈哈哈哈......” 他趴在棺材上方,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泪眼朦胧。
有人戳了戳他的背,梁焓回过头,看到对方的脸便欣喜若狂。
“重锦!!”老子就知道你没死!
下一秒,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扼住他的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儿子死了,你就这么开心?”
第97章 古代车打卡处
梁焓顿时被扼得喘不过气来,挣扎道:“他......他...可能...没......没死!”
“没死?”池月眉目中蕴满了怒气, 指间仍在加力, “中了暴雨梨花针还能活命?”这混账豆芽派的什么监军?居然用毒针暗算他儿子!还大半夜的跑来开棺,让重锦死了都不得安宁, 看来姓梁的是真活腻了......
“这...这里不是......”梁焓被掐得两眼发黑,意识也开始模糊。他合上眼, 惨淡一笑:“罢了,你杀了我吧。”
池月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刚要捏碎对方的喉咙, 忽听身后传来一句:“池老魔,住手!”
燕不离匆匆赶到, 一见某人正欲弑君, 连忙阻道:“别杀皇上!”
池月终于缓缓松手, 梁焓捂住脖子, 弯着腰猛咳起来。
“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看了眼皇帝雪白的头发,燕不离心中惊疑不定, 拉过池月道:“跟我来。”
两人借着夜色飞窜到墙外,燕不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对方:“你的老情人来信了,粑粑在她那里。”
池月眼角一绷, 借着明亮的月光读了遍信,长眉微蹙:“长生蛊?”
据巫族《蛊经》记载,长生蛊可以使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但非圣族血脉不可使用。
三十多年前,他只身独闯魔窟,用血唤醒了长生蛊,亲眼目睹魔教教主雷玄被蛊虫反噬身亡。如今,桑曼竟要把长生蛊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燕不离惴惴地道:“池老魔,那东西靠谱么?”
“我也不知道。”池月面色凝重,“照理说,死人是用不了长生蛊的。不过既然还有一线希望,我先去南荒试试吧。”
燕重锦的确死在了暴雨梨花针之下。桑曼派人将他的遗体连夜偷走,又换了个无头死尸装回了棺材。
除了池月,燕重锦应该是这世上仅剩的圣族人。所以桑曼想在他身上试验一下,看看长生蛊能否起死回生。按《蛊经》所记,这种蛊虫的作用,是代替主要脏器维持生机,所以应该能让刚死不久的人体重新复活。
只是长生蛊的蛊虫是沉睡在铜鼎里的,必须靠圣族人以血为引才能唤醒。可燕重锦体内的血皆沾染了剧毒,无法用作血引,桑曼便发信到武林盟,请池月前去南荒。
“我和你一起去。”燕不离犹豫了一下,问道,“此事...要不要告知皇上?”看到那人一头妖异的白发,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大的打击。虽说梁焓该为儿子的死负责,可如果粑粑能活过来......
“管他做什么?嫌重锦被他祸害得还不够惨?!”池月冷哼道,“重锦已经替朝廷卖命够多,该歇歇了。无论结果如何,最好都让豆芽当儿子不在了,让姓梁的继续当他的万岁,别再没完没了地纠缠!”
燕不离拧不过自家夫人,只好叹息一声,跟着池月飞掠而去。
仲秋前夕,皇帝称病退位,太子梁睿登基。
梁焓带着一匹白马一只白猫,辞别东都,用了将近三个月才走到南荒。
没办法,他对骑马有阴影,通往南荒的路又狭窄崎岖,马车行不通。只好牵着焓焓,让小粑粑骑在马上,一路全靠两只脚。
梁焓自小锦衣玉食,哪怕是穿越之前,也没徒步走过这么多路,自是吃了一番苦头,更体验到行军打仗的艰辛。不过再坎坷的路,只要心中还残存着一丝信念,也能咬牙坚持下来。
只是,在到达南荒官衙之后,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仅凭一块大内腰牌,相里涂白有些摸不清眼前男人的底细。他虽然老眼昏花,也瞧出对方身上积威深重,一看就是久居高位之人,当下不敢怠慢,竹篓倒豆子似地说了出来。
“回大人......”相里涂白作揖道,“燕王殿下的确不在了。当时事态紧急,军医不敢妄下断言,还是下官找了南荒的神医,才确诊了死因。”
“真的死了?!”梁焓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燕重锦是不想见自己,所以才假死脱身,怎么会真的死了?
“这还能有假?人都凉了......下官亲眼看着入的殓。”
“不对!棺材里的尸首不是燕重锦,那人可能还活着!”
这人怎么直呼千岁的名字?相里涂白错愕地道:“这怎么可能呢?王爷都已经下葬了。”
梁焓咬了咬唇,站起身向外冲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人已经嫁给了他,自然要生同衾死同穴。就算死了,也要把尸首带回去,哪怕拖也要拖到东都皇陵里!
下辈子,下下辈子,燕重锦还是他的人,他不会再错过!
梁焓带着一马一猫,执拗地在十万莽山里寻找,遇到个死尸遗骸都要去扒一扒。他像孤魂野鬼一样晃荡了一个月,都快混成野人了。
此时已是冬季,南荒的天气也转凉了,山中的野果已经变得不好找。梁焓开始饥一顿饱一顿,小粑粑也饿瘦了一圈。这日,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口温泉,凑到水边暖了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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