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声音里,带着白璧轻轻的笑,他说:“鸢儿,人早晚都是要死的,却没有几个人可以像我这样死的无悔无憾。我这一生或许没有别人那么长,但是比别人圆满呐。”
“你胡说!”容文鸢用力的摇着头,眼泪决堤,她压抑这声音却依旧如同嘶吼般激烈,“你为了萧景琰活的这么窝囊你难受的要死,你在这东宫你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他早晚都会是别人的,他最在乎的人也不是你,你还连在身边多看他两眼的时间都没有。你真的不后悔不遗憾么?你说活的圆满,哥,你真的可以这么知足么?你的人生我看着都好心疼啊。”
白璧默然。
太阳要沉下了,可它明天还会重新再升起来,人死了,还能从头来么。
“小丫头啊,自怨自艾实在你白璧哥哥有时间去做的事情。我得往前看,我还要许多事情要做。为祁王殿下放弃我的志向我情愿,遇见萧景琰之后的一切也是我心甘。你看看心甘情愿算不算得上圆满?我求的实在是不多,那些该做的必须去做的,那些该讨回的必须讨回的,甚至是不该得到的我都已经得到了。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得到。”白璧拉起容文鸢的手,细细的擦拭去容文鸢眼角颊边的泪水,“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在这里人多,被人看见了,你要恼的。来,不哭了。”
第41章
夜里,容文鸢呆呆的望着天空,突然问了身边的人一句,“列战英,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列战英知道容文鸢心情不好却不想她问出这一句来,耳朵一红,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喜欢一个人大概是不论为了那个人做什么样的事情都心甘情愿吧。只要那个开心自己就开心,为那个人好可以完全不在乎自己。”
“......是,这样的么?那我哥哥,一定非常非常喜欢......”容文鸢低低道。
夜风习习,微凉,列战英没有听清楚容文鸢的话,但他没有再问,他道:“晚上风凉,小心得风寒。”
容文鸢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不能病了,我还要照顾哥哥了,我病了,他怎么办呢。”
“这,你别这样想啊。先生若是有那么点事情,殿下肯定比你还急呢。再说先生身边还有我们呢,你别自己一个人忙,以前你不在先生不也被我们照顾的好好的。”列战英笑道。
“不一样,你们都不懂。以前和现在不一样,你们和我也不一样,哥哥他现在唯一能说说话的就是我了。很多话他连我都不愿意说,而你们的太子殿下还能像以前一样整天整天的与我哥哥看你们练武坐下来喝茶笑着下盘棋么?他连半个时辰空闲都没有,偶尔有了也......哥哥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却将自己推到这样难堪的境地,他明白么?你明白么?”容文鸢心中的不平,在偌大东宫里除了白璧想来也只能说给这个人听了。
“这,我确实不明白。但是殿下虽然越来越忙碌,但是身为太子,殿下要治理朝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殿下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先生也该是高兴的,又这么能说是......难堪?
我倒是觉得正是因为有先生在所以殿下才能像现在这样。殿下还同我说过,说正事因为有先生在,他每天的心都是定的,有时候被那些朝政弄的心烦,可想到先生就又会觉得静下来。在战场上先生和殿下之间好像有着我们谁都看不到的默契,让人觉得这两个人不管怎么样心都是连着的,就算只有一个人只要想着另一个人也还在不远的地方就暖和了。那种感觉我实在是说不出来,但是容姑娘,你真的不用为殿下没时间陪先生而操心。”列战英轻缓的劝慰着。
容文鸢瞧了他一眼,“我今日才发现你还挺能说,可惜,是个呆子。”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有停下来对着后头还没反应过来的列战英道,“今天晚上我说的话,你说的话都赶紧给我忘了,谁都不能说。”
“诶,好。”列战英连忙应了一声,应完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笑了一声。
皇帝寿仪的第二天,内廷司正式下旨,命纪王、言阙、叶士祯为主审官,复查赤焰逆案。对于这桩曾经撼动了整个大梁的巨案,当年怀抱疑问和同情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由于强权和高压 的威逼,这股情绪被压抑了十三年之久。随着夏江的供认和复审的深入,梅岭惨案的细节一点一滴地被披露出来,朝野民间的悲愤之情也越涨越高,几乎到了群情沸腾的地步。
到了九月中,重审的过程已基本结束,但由于此案牵涉面广,并不是单单只改个判决就可以了事的,所以又延续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详细决定如何更改、补偿和抚恤的诸项事宜。
而夏沚卖国通敌一案也在查夏江之时翻出乃夏江为排异己陷害。
十月初四,皇太子率三名主审官入宫面君,从早晨一直停留至黄昏方出。两日后,内廷司便连传三道旨意,其一,宣布昭雪祁王、林燮、夏沚及两案所牵连的文武官员共计三十三人的大逆罪名,并将冤情邸传各地;其二是下令迁宸妃、祁王及其嫡系子女入皇陵。并重建林氏宗祠,迁夏沚夫妇入悬镜司名簿。重人皆按位恢复例祭供飨。两案幸存者复爵复位,加以赏赐。冤死者由礼部合议给予其家人加倍优厚的抚恤,并定于十月二十。在太仪皇家寺院设灵坛道场,由皇帝率百官亲临致祭,以安亡魂;其三,此案首犯夏江 、谢玉及从犯若干人,判大逆罪。处以凌迟之刑。谢玉已死,戮尸不详,停究,其九族除莅陽长公主首告有功恩免三子外,均株连。
这三道旨意,已大概确认了翻案的方向,接下来就是各部各司及各地方拟细则执行地事了。十月二十那日的祭奠按期举行,为示尊重,皇帝与太子均着素冠。亲自拈香于灵位之前,并焚烧祷文告天。当日天色陰惨,气氛悲抑。
萧景琰现在已基本承担了所有朝政事务地处置,繁忙度有增无减。不过略有空暇时,他都会轻骑简从,不惊动任何人地前往苏宅去见好友。林氏宗祠完工之后,他还特意秘密安排,让梅长苏以人子身份,举行了一次十分正式的祭祀。只不过除了那一天之外,写着“林殊之位”的小小木牌会一直在这所幽凉森森的祠堂之内,占据着在外人眼里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而白璧也由萧景琰安排偷偷去悬镜司祭拜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而对于在还未出生便已经“死去”的夏沚之子,自然没有属于他的那一块木牌。对于这件事白璧只说:“在世人眼中我是白璧,有些过去就让它埋进黄土吧。我的父亲母亲不是什么悬镜司的掌镜使大人,只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与不善言辞的父亲,这就很好了。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儿子,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双亲,这就足够了。”
白璧这一生学到了很多,其中一样便是知足。或许学习的过程很是心酸,但对于白璧而言,应该算是件好事情。
在祭奠完白璧双亲的第二天,白璧便准备离开了。
离开金陵,离开萧景琰。他该回家了,落叶总该归根。
可事情似乎总不能顺利的结束。白璧最后的一段人生波澜再起。
“大渝兴兵十万越境突袭,衮州失守!”
“尚陽军大败,合州、旭州失守,汉州被围,泣血求援!”
“东海水师侵扰临海诸州,掠夺人口民财,地方难以控制一事态,请求驰援!”
“北燕铁骑五万,已破陰山口,直入河套,逼近潭州,告急!”
“夜秦叛乱,地方督抚被杀,请朝廷派兵速剿!”
一整叠告急文书小山似的压在萧景琰的案头,还有不少的战报正在传送的路上,一封封地宣告着事态的恶化。三个邻国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发动攻击,境内又有叛乱,就算是放在大梁鼎盛时期发生,这也是极大的危机,更何况此时的大梁早已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当年祁王试图改良而未果之后,政务腐坏军备废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近一年来萧景琰虽大力整饬,略有好转,但数十年的积弱,又岂能在朝夕之间治好。如今面对虎狼之师,若无抵抗良策,拼死以御,只怕真的会国土残缺,江山飘摇,让百姓遭受痛失家国之灾。
在第一封告急文书到达金陵之时,白璧正在收拾东西。不多,几件衣裳,一箱泛黄了的书。
在消息传到白璧耳朵里的前一刻,白璧正拿着那枚时常戴在头上后来置于枕下的白玉发簪。
“鸢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白璧将东西交到容文鸢的手上。
在容文鸢疑惑的眼神中温柔的笑起来,如同春天的风,“不晓得?那就帮我送去苏宅吧,亲手交到梅长苏的手里,琅琊阁一定会有所记载的。”
容文鸢虽然疑惑,但还是答应了。自从跟在白璧身后之后她不明白的还少么,也不差这一件。她和他的白璧哥哥就要离开金陵了,她终于可以带她的兄长回家了,这种喜悦之情足矣溢出来,掩盖住那些疑惑与小小的小小的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的舍不得。她想没关系,等以后她想回来大不了就再偷偷跑出来一次么。
“那正好,我要去同小飞流还有晏大夫道个别。”容文鸢拿着发簪堪堪出门,一只翠鸟便落到了白璧房间的窗柩上,叽叽咋咋的叫这,想让人不听也难。
那时,白璧时怔了一瞬,便立刻追上容文鸢,“鸢儿,别去了。发簪不用送了。”
“啊?”容文鸢停下脚,这么一会儿要送一会儿又不送了?
白璧将装着簪子的木盒拿回手中,拢进袖中,他不知道是落寞还是欢喜的说道:“苏宅是该我去一趟。”
容文鸢不明所以,只是心中一紧,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白璧他要去做什么,但就是一种直觉,他们可能回不了蜀中了。
“哥,你,你要去做什么?我帮你去就好了,明天,明天我们就要回家了。”容文鸢茫然无措的说道。
白璧看着她,似乎是抱歉,似乎是心疼,有似乎还带着深深的无奈。
“我要去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但鸢儿你相信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是一件能够一偿所愿的事情。你不是总说我这段时间过得窝囊么?我也实在是不想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是个双更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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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苏宅
白璧端起茶,他悠然的笑,“苏兄,这一局是我赢了。”
梅长苏放下棋子,点头笑道:“确是。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第一步就下在天元,这,不像你以往作风。”
白璧拾起棋盘正中心的黑子,他握在手中,低眉笑着,道:“人要有所取舍。我以前不下是因为天元废棋一招,现在下是因为能够赢啊。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
“在这里聊了半天,下了半天,我记得你明日还要出门。”梅长苏淡淡的道。
白璧点点头,“是要出门。”
“白璧......”
“他只有两个选择。”白璧突然开口打断梅长苏的话。
梅长苏抬眼看他,白璧对着他的目光,静如秋水,“林殊,都聪明人我们不打哑谜了吧。第一,夜秦,跟班儿的,不过是凑个热闹,地方军足够了,我们便不再说它。第二,东海,现在既然卫峥已经洗刷了冤屈,那么我想这位将军通晓水站,去东海再合适不过了。”
他不疾不徐颇有娓娓道来之感,可他斜倚桌边,浅酌低眉的模样又如同不过是将心中早早拟好的话流水账似的吐出来,不带半分情感。
“第三,南境对峙的局面,有霓凰郡主亲自压阵,我想南楚不会轻举妄动。为今,难的是北燕与大渝。北燕五万铁骑,一路狂飙而来,我便不信他们的后备军需跟得上。现在恰是北燕皇子夺嫡,他们的目的怕是一赢得到了点好处便彻,拓跋昊为的不过是为七皇子赢得威望。既然他们没有做持久战的打算,那我们就以快打快,搓搓他们的锐气,届时他们会自己退兵。聂锋有疾风将军之名,我想不是妄得的吧。他现在岁口齿不大灵便,但我听鸢儿说夏冬大人已经可以十分顺畅的听懂聂将军的意思了。对于这些,苏兄你,意下如何?”
梅长苏叹了口气,道:“大渝才是最难应付的。可现在能用的都已经用了,景琰一定回想要亲自去。”
“可偏偏,他不能去。”白璧目光微动,又终归寂静。
“当今的陛下可不能信。景琰只要一出金陵,金陵必定大乱。攘外必先安内,一旦景琰去了,大梁,不知道要破败成何等模样。”梅长苏接口道。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便将一团乱麻似的战局理顺,当今局势辨清。
“打开天窗说亮话,白璧,以蒙挚为帅,我辅佐。三个月我必能稳定北境,重铸北境防线。”梅长苏目光灼灼。
白璧从那双眼睛里似乎又看见了多年之前,那如骄阳便的少年。
梅长苏道:“我心愿已了,可你不同。你还要回你的故土。在这尘世里你已经耽搁了太久,被牵绊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回去,你难道要就此放弃么?”
白璧不语,他沉默的望向门外,看着秋叶缓缓凋零落入大地,半晌微哑的声音带着说不清是悲是喜的笑声,他说:“你心愿已了,可我还在执迷。苏哲,梅长苏,林殊啊。”
他突然回转目光对着梅长苏沉静了容颜,这一刻苍白而病弱的书生突然迸发出近乎持才傲物的凌厉。
“你说你三个月能能重铸北境防线,可行军打仗是需要体力的。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让自己去做到这样的事情,但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算是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的。三个月后你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么?能亲口对这萧景琰说一句‘景琰,别担心’么?拿你一年的岁月去换三个月的光阴,林殊你的算术先生可要哭了!”白璧喘了一口气,“你三个月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萧景琰好不容易将你等回来,你不能不可以就这样将自己的命赔在战场上。这世上最喜悦的是失而复得,最痛苦的是得而复失。”
高傲而自信。
梅长苏盯着白璧的眼睛,白璧分毫不让。
“那你可曾想过他可愿意让你去?”
“哼,我说了,他只有两个选择。”
“你要让他选么?”
白璧手一颤,冰凉的手越发觉得寒冷,但是还是立刻回答:“身为王者,他的必修课之一就是取舍。”
“可景琰下棋从来不会下天元,他宁可输。”梅长苏淡淡道。
“是。他不会弃子,但是他会保子。”白璧站起身,他不再看梅长苏,道,“看来,我们也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让他来选。”
白璧走到门口,脚步一顿,然后笑了一声:“林殊,我用三个月来换你一年光阴。这是笔合算的买卖。都是聪明人,就别做亏本的生意了吧。”
梅长苏看着消失在门边的白影,不语。
“嗨呀呀,居然还有我们的麒麟才子说服不了的人啊。我小看了这位白先生啊。”这是蔺晨双手插在袖子里,后颈上还插了一把折扇,吊儿郎当的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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